而三界也被神灵划分成了三部分,一则山海界,住着数之不尽的镇潭者的家眷,一旦深潭反扑,他们是第一层屏障;二则四十八仙门,那是尚有余力的新生力量,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成长起来,这是第二道屏障;三则凡界,他们是三界真正的根基,是芸芸众生。
话说到这里,苏韫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敛眸,恍然低声道:“所以,山海界其实就是昔日的第一宗门,深潭里压着的,也并不是由三界而起的祟气,而是……烂掉的神灵。”
“这世间不会同时存在两个神灵。”盾山甲:“新的神灵诞生,就代表旧的神灵已经完全消亡,可消亡后,神力却在。”
“就如同我。”它怕苏韫玉理解不了,指了指自己:“我早死了,力量却还存在。”
盾山甲接着说:“第一任神灵以这样的方式陨落,三界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混乱一片,秩序全无的状态中。这个时候,三界出现了两件神物,一是监察之力,二是天青画。”
监察之力不是神灵,它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心慈手软,别人它不管,几乎是强逮着当时勉强能撑起一点台面的几个领头人起来重整局面,迫在他们脊梁骨上压着他们做事。
等世间情况稍微好一点,它就撒手不管了。
许多人都在议论,监察之力并不是来监察他们的,而是用来监察神灵的。
苏韫玉将这几段话琢磨完,沉声问:“天青画呢?它不也是神物?怎么没有动作?”
盾山甲也不知道。
最为兵荒马乱的那段时日,天青画也没蹦出来过,它在三界内漫无目的游荡,也不惹事,最终给自己选了祭司殿当圣物,闭眼一睡,就是不知道多少个年头。
存在感低到惊人。
听了这么一个故事,有很多事再细细回想,就和连上了经络一样,渐渐通畅起来。
苏韫玉低眸沉思:“这就是……江承函作为神灵,却完全泯灭情绪的原因吗。”
盾山甲:“也许三界冥冥之中,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神灵的能力对普通人来说太过可怕,他应该一心为苍生,不被任何俗世私情束缚,不动摇,不徇私,不该有弱点。”
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竟叫江承函遇见楚明姣。
苏韫玉在原地消化了会,见盾山甲说完了话,开始专心晒太阳,收拾了下情绪,向祖物道谢之后准备起身告辞,却见它突然扭头看过来,以一种难得严肃口吻道:“你们准备做这件事,就意味着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她是你的命定姻缘,代表着她与现在的道侣并不合适,你未必不能说服她,与你系上同心锁。”
“缘分一事,悬之又悬,我与你兄长无缘,与苏家其他弟子也无缘。”
它道:“你考虑一下,时间不多了。”
这其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他们获得了助力,而它,也不用在一日复一日的昏沉中不得解脱,任凭长到没有尽头的时间消磨掉所有锐气。
它毕竟也是昔日神灵之下的第一人。
这话让苏蕴玉起身的动作顿了顿,他勾唇笑了下,不置可否,低喃着说了句话,给自己听似的:“那可是楚明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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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韫玉从祖地踏出来,才想去和父亲兄长报个信,就见迎面来个侍从,贴着他耳侧说:“二公子,楚二少主一直在藏书阁等您。”
他闻言扬扬眉,脚下步伐拐了个方向:“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
“辰时到的,等了两三个时辰了。”
楚明姣在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苏韫玉心里大概有数。
藏书阁里,宋玢没能待很久,手里把玩着的玉简一直闪烁,没有停歇的时候。他盯着玉简看了有一会儿,最后认命般将它收起来,看向楚明姣:“我得走了,你和苏韫玉各有各的事,我刚好闲下来,是那几位的御用跑腿,什么事都逮着让我忙活。”
完牢骚归发牢骚,他还是拢住披风准备往外走,走到一半停下来:“苏韫玉从祖物嘴里套出来什么消息,你回头也和我说说。”
楚明姣投桃报李,感激他特意来这一趟,笑了笑:“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系你。”
宋玢这才满意地下楼,拓开个空间漩涡,消失在原地。
苏韫玉到的时候,楚明姣正捏着一本巴掌大的书册出神,等他到身边了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看向他,回神,问:“怎么样了?祖物说什么了?是不是和深潭有关?”
“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个好?”
苏韫玉觉得她有种懵懵的可爱,将她手里的书抽走放回书架上,再示意一下她看下藏书阁里的环境,问:“带你出去说?”
楚明姣以一种很不认同的神色看他,嘟囔说:“又去茶楼?这么多年,你都快把整个山海界的茶楼酒肆摸遍了,还不腻啊?”
目光交汇。
为了得知更多的消息,楚明姣率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屈服了。
相比往常,山海界东西街上萧索清冷极了,人影都不见几个,沿途的茶楼酒肆全部歇业,只留牌匾与灯笼挂着,他们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没找到开着门的酒楼,苏韫玉就边走边和她闲聊。
楚明姣起先还跟着附和几句,说说闲话,忆一忆往日风光,但几次之后,她站在原地不走了,等他含笑回过头,才绷着脸,语气很是懊恼:“苏二,你到底说不说正事了。”
湛湛天光中,她一张素白的脸,陷在大氅兜帽的绒领中,衬得眼睛格外大,露出一段凝脂似的脖颈和乌泱的发丝。
突然就觉得她漂亮。
很漂亮。
苏韫玉一直紧紧握着的手蓦的放松了,他心跳动得快起来,想到自己即将要说些什么,由心底漫过一层紧张,直接涌到喉咙里。
脸上却很是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绪。
“楚二。”他喊她,得到她无知无觉的眼神,像无数次从前和她嘻嘻哈哈玩闹,逗她开心时那样,指了指这条不再繁华热闹的街,又点了点街角一间关门的成衣铺子,“还记得这里吗,你有一次和江承函生气,曾经搬空了半条街。”
楚明姣皱眉。
她觉得自从深潭沸腾以来,除了宋玢还是老样子,身边的人个个都不对劲,苏韫玉是其中犯病最严重的一个。
前一天还说让她和江承函解契。
今天又巴巴地提起这个人。
如果不是了解苏韫玉,她真的要怀疑这个人简直就是在逮着人伤口戳刀子。
她直直地望着他,唇角紧抿,好像要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当时想,楚明姣果真不知柴米油盐贵,谁能经得起这种花销。我还挺庆幸,我们的姻缘线,还好叫江承函搅合了。”苏韫玉苦笑,实际上,当时他的心理可比说出来的这几句要精彩多了。
不止当时,甚至就在几个月前,他们初到凡界时,他有心替江承函说话,在见到楚明姣那种花灵石如流水的阵仗时,也半真半假地感叹过:要养她,这得多努力。
他是个潇洒自由惯了的人,他不愿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谁也管不住他。
除了楚明姣。
但她也不一样,她是妹妹,是从小到大的一种责任。
和男女之情,没有半点关系。
楚明姣记得他说的这件事,和江承函闹矛盾的原因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后续,她叫人将这堆成小山一样的东西乱糟糟都堆进冰雪殿中,自己不收拾,也不准人收拾。好脾气,又有点洁癖的神主一踏进殿门,就顿住了脚步。
他开始收拾满屋的狼藉,将东西分门别类,不假他人之手。
她就坐在凳子上,脚不沾地地看,看着看着,火气消了,又吃吃地笑。
江承函将东西收好,洗干净手,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看着她明艳狡黠的脸,无奈地叹气,低声道:“二姑娘,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也越来越难哄了。
楚明姣霎时回神,努力不去想这些陈年旧事,才要出声打断苏韫玉,就见他朝自己笑了笑,温声说:“我知道楚家二少主金库充盈,最不缺的就是灵石,但我想说,如果还有这种机会能让二少主开心,不知道我现在努力赚灵石,来得来不及。”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曾经他站在这条街上,和宋玢看得啧啧摇头,心生庆幸,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今时今日,他站在同样的位置,期盼她能回头看一看。
他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
这算什么。
苏韫玉朝她这边走了几步,负手而立,稍稍倾身,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喉咙微动:“楚二,我有点后悔了。”
楚明姣是剑修,在某些方面,她或许迟钝,但不笨。
更何况苏韫玉这架势,实在不像是说笑。
他们之间太熟悉了。
楚明姣握了握拳,一时间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蹙眉想了想,选择用最直接的一种方式直接挑破,狐疑的视线直往他身上睃:“你别和我打哑谜,想说什么,你直说。”
“只要不是说喜欢我,其他什么都行。”
苏韫玉原本就勉强挂着的笑意消弥,一颗心却又像是突然落回了肚子里,好像随着她一声否定,一切荒诞的变化又要重新回归正轨了一样,他哑然站立半晌,掀了掀眼:“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我怕。”
楚明姣坦然承认,乌溜溜的眼仁里洇出他的小小影子,真挚得叫人心头一动:“苏二,你不说多挑剔,多讲究,但总不至于去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吧?”
她还真会噎人。
苏韫玉透过她的眼仁,却能明明白白看出里面更深层次的意思,说不出是直率,还是残忍:
不论玩笑还是认真,这个话题,连他这份心思,都到此为止。
她不可能和一个明知道喜欢自己的人接着做至交好友。
看看。
楚明姣对江承函,就是能好到这种份上。
苏韫玉紧捏的拳头倏地松开了,全身的劲也卸了。他今日来这么一遭,说是心存某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实际上,何尝不是想叫她快刀斩乱麻地斩断这份念想。
明知道没可能的事。
苏韫玉心里捅了个窟窿似的,一阵冷一阵热,翻江倒海的痉挛,他倒吸一口气,嘶了一声,最后摇头说:“你还真是,一点情面不留啊。”
他这么一打岔,楚明姣又觉得他在插科打诨开玩笑了,她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唇瓣微动:“你今天很不对劲,祖物到底说了什么?”
苏韫玉假意正色,将盾山甲今日正午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遍。她听得认真,这段事是大家都不知道的,关于深潭之下的存在,他们终于有所了解。
他什么都说了,唯独没提本命姻缘线和同心锁的事。
盾山甲说得不错,他们走到这一步,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若能争取到这么强大的援手,她可能会妥协,会和江承函解契,跟他系上同心锁。
可那不是她愿意的。
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苏韫玉和楚明姣之所以能玩这么多年,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退一步说,就算今天,他豁出去了,为了楚明姣,不要脸了,心里也会止不住唾弃自己。
当初暗自庆幸的是你,言之凿凿说不动心的也是你,如今后悔的是你,乘人之危的也还是你。
算了吧,苏韫玉。
今日得到这句准话,总能死心了?
楚明姣细细消化之后抬起眼,问:“祖物今日叫你去,是为了告知深潭的形成和远古之事?它有没有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