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正想回她的话,说是见过,没想到这时候忽然听得又有人说:“可惜了,听说周大人也在芦州,就在隔壁的八普县里,若是她也肯来咱们黄杨县就好了。”
于是便有人开始夸赞起周梨来,说她为芦州争光,这般一说,也要追溯起皇帝李仪的身份来。
也说他少年时候也是在这芦州长大的,还有霍小将军也是。
说着说着,这芦州可不就成了那传说中的洞天福地么?这么多大佬云集,一个个也开始白日做梦,希望自家的儿女得个什么造化,越说那是越没谱去。
周梨一行人一边听,一边试图往里头挤一挤。
但是又恐这吴淑玉身上的烫伤叫大家碰到,于是最终是放弃了,决定就守在外围。
然而就在此刻,一辆马车从同样挤满了人的街上停下来,随后就听得一阵阵孩童的哭声,且还不止是一两个。
大家的目光和热闹的喧哗声也几乎在这个时候嘎然停止了,一个个都朝着那哭声望过去。
但先看到的是一个满脸颓废的中年女人,但见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眼角也挂着眼泪。
叫两个丫鬟扶着,似乎自由行动对她来说都有些艰难了。
紧接着她的身后,接二连三跳下来几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六岁,一个个哭得伤心欲绝的。
周梨正好奇此人是谁?身旁的吴淑玉却表现得十分激动的样子,然后听得岚今说:“她就是钟娘子。”
周梨听得这话,目光立即琐到对方的身上,却见对方已经带着三个哭啼的孩子要进衙门里去。
不过孩子被拦住了,最终只有钟娘子一个人得以进去。
此刻的钟娘子,确切地说是何婉音,她意图将三个孩子一并带过来,这孤儿寡母的,朝廷不是如今要讲仁政么?那兴许能放她一马。
但是来的途中,听得这白亦初竟然亲自来了,那时候她只觉得手脚发凉,老天要断绝自己的后路。
所以刚才她下马车时,周梨他们所看到的样子,并不是何婉音假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担心绝望了。
尤其是此刻,衙门里的好似一个个都铁石心肠一般,竟然是不肯放孩子们跟着一起进去。
她没得法子,只能暂且将孩子们给留下来。
三个孩子先前哭得虽是难过,毕竟听着母亲可能要去挖矿了,大哥三姐也都死了,二姐又没了踪影,难免是害怕起来。
但现在被拦外面,眼睁睁看着何婉音被衙役们带进去,越发的害怕了。
这哭声只将原本看到何婉音后害怕得不行的吴淑玉心疼起来,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妹妹弟弟的思念之情,只连忙走了上去。
周梨和岚今拉都拉不住。
她大抵是控制不住此刻的思绪,上去不由分说就一把拉住了正在抹眼泪的吴四妹。
吴四妹正哭得难过,忽然叫她一拉,条件反射地甩开,不想着一挣扎,竟是将吴淑玉头上的帏帽给甩开了。
然后如今整个头都包扎得如同丰州那边干尸一样的吴淑玉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吴四妹更是吓得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地大叫起来:“鬼啊!”
虽然她这是自然反应,但也恰恰是这本能的反应将原本开口要唤她的吴淑玉给怔住了。
吴淑玉的两个幼弟见四姐被吓着,倒也是有些男儿本色的,立马就挡到了吴四妹的面前,其中一个还凶悍地将吴淑玉一把推开。
吴淑玉此刻正在发愣中,压根就没有半点防备,更何况她身上也有烫伤,她弟弟这一推,正好推在她的伤上。
顿时一疼,就更没有办法稳住身形了,随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岚今和周梨倒是在边上,可奈何两人被看热闹的人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她摔个结结实实的。
吴淑玉疼得咧呀咧齿,发出一声声痛苦声来,等着周梨和岚今挤过来将她扶起,她却顾不上什么,只连忙朝弟弟妹妹追过去,一面大喊:“四妹,五弟六弟,我是二姐啊!”
她的脸上全是纱布,但是声音还是自己的。
原本在自家仆人的帮助下就要回到马车里的姐弟几个一听,顿时欣喜地回过头来,只是发现二姐的声音竟然是从这个怪物嘴里发出来的,三人的表情一时都有些一言难尽了。
吴淑玉却是趁机甩开周梨的掺扶跑过去,怜爱地要握住弟弟妹妹们的手,然而对方却被她现在的样子吓着,不由自主地朝后缩了缩。
吴淑玉也不在意,只急忙问道:“你们这段时间没事吧?”
“你,你真的是二姐么?”吴四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将脑袋绑得仿若蚕蛹的人,实在不敢相信会是自己的二姐。
“自然是我,四妹,这段时间你们受苦了。”吴淑玉看着弟弟妹妹们,只觉得他们这段时间都受了不少,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在最惨的,明明该是她自己才是。
原本追上来的周梨本有些担心吴淑玉,但是见到她已和弟妹们相认,和岚今就暂且没上前去打扰。
而吴淑玉也完全沉溺于与弟弟妹妹们的重逢之中,热切关忧地问着他们近来过得如何?晓得只是被关起来后,松了一口气。
她问完了,也该吴家姐弟们问她。
这些孩子最好奇的就是吴淑玉现在为何绑得如同蚕蛹一样?
所以当这些孩子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后,吴淑玉却是惨然一笑,“是,是我不小心自己烫着的。”
一旁的岚今瞪大了眼睛,质疑起她的话来:“你不是你这身上的伤是……”
然而她还没说完,就被吴淑玉慌忙地抓住手,往一旁拉过去,然后朝岚今小声说道:“我母亲这些日子虽是关着他们,但到底没有将他们如何?如今我母亲又进了衙门里去,还不知生死如何?我想着到底是一家人,弟弟妹妹也还小,不能没了她。再何况,我也不能叫他们知道,母亲是那样一个歹毒的人,那样他们得多伤心啊。”
本不放心的周梨追过来,原本是担心她们俩起争论,没想到正好听到这一番话,这时候脑子里一下想起了去年科举时候的那真假梅应和的案子。
一时看着这为了弟弟妹妹们着想,而将烫伤之事瞒着的吴淑玉,就觉得好没意思了。
她不知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是觉得这种圣母,余生都过得不会很好的。
而岚今听到吴淑玉的话,顿时觉得不可理喻,“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就这样算了?”那昨儿晚上她寻死腻活的,又是为哪般?
吴淑玉垂着头,“我也恨我母亲,可我有什么办法?她终究都是我的母亲,而且现在她也出了事,算是得了报应。”然后一脸回过头,朝那马车旁边的弟弟妹妹们看过去,“可是,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掉母亲在弟弟妹妹心中的形象。”
她的话,叫岚今好像吞了个什么脏东西一般,卡在胃里,让岚
今觉得忽然好难受,顿时松开手,半点不想理会她,然后大步朝着周梨走去。
岚今知道,周梨必然是听到那话了。所以她立即就朝周梨求问:“是我在山上的时间久了么?为什么我听她这样说,心里这样不舒服?”
周梨叹了口气,“我大概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随后看了看那已经朝弟弟妹妹们奔过去的吴淑玉,也无奈摇头,“她觉得,她的病,比她的伤势还要严重。”
“啊?”岚今还在愤怒中,听到周
梨说吴淑玉有病,没有反应过来。
于周梨看来,圣母就是一种病,像是吴淑玉这种没有主角光环的,周梨建议别走圣母,不然死得很惨。
所以犹豫了一下,她到底是怜惜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更何况才经历了这么多。
因此还是走了过去,“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吴淑玉如今都在和弟弟妹妹们久别重逢的欢喜之中,听到周梨现在有话要和自己说,有些不情愿,但是想到周梨昨天带她去看大夫,便点了点头:“好。”
随后朝弟弟妹妹们交代了几句,喊他们老实在马车里等着自己,现在人多得很,别叫人贩子趁机拐走了。
不但如此,还交代了家里的仆人们好生看着,俨然一副管家的样子。
一切妥当,她才朝早一旁等候着的周梨走过来,“阿梨姐,有什么事么?”非得现在说?
周梨看着她,心里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见她又催促,方道:“我虽知晓你为了弟弟妹妹们着想,但有的事情,还是要告知他们。”
吴淑玉并不傻,一下就明白过来周梨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摇头拒绝道:“不行。”随后回头朝马车看过去,“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母亲被带进去的时候,他们多难过,可想而知我母亲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了。若是我还告诉了他们实话,那他们怎么能接受得了?”
“可是,你不见得能瞒得住。”周梨不知该怎么告诉她,那人不是她母亲了,是另外一个女人!而且现在确定了钟娘子就是何婉音,那么别说是吴淑玉大哥二姐的死了,甚至是他们父亲吴掌柜的死,多半都与这何婉音脱不了关系的。
只此刻的吴淑玉却像是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一般,口气十分坚定地朝周梨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瞒住的,我是姐姐,我就该保护他们。”不然就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不是担心他们,自己早就死了。
周梨这一刻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好言难劝寻死的鬼,尤其是见吴淑玉如此坚定她自己的想法,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随你吧,你既然已经和弟弟妹妹相认,就回家去吧。”
吴淑玉点了点头,心里十分不解,自己明明要做个好姐姐,她们怎么总想让自己打破母亲在弟弟妹妹们心中的样子?
真是奇怪得很。
本来自己也不想和她们再回去了,如今母亲进去了,虽不知会不会被送去挖矿,但是现在看到弟弟妹妹们都瘦了这么多,她也不忍心不管,所以即便就算是母亲回来,自己仍旧会在暗处与她抗衡,好好保护弟弟妹妹们。
吴淑玉最终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家去了,然后打发了个仆人在这里等消息。
然而里面被衙役们带进去,但凡购买过昆仑奴的各家掌柜管事,如今也一一随着他们购买的数量判了下来。
购买五个一下的皆是罚款,其罚款数量与他们购买的昆仑奴数量层层叠加。
至于五个以上,统统挖矿。
再根据购买的多少,判挖矿多少年,又在何处挖矿。
毋庸置疑,甚至弄死儿子,也要拿儿子成婚的银钱一口气买了二十多个昆仑奴的何婉音,自然是在挖矿的行列之中。
其年限更是不少。
她此前虽没被送去挖矿过,但是她感受过净城司的苦力活,而且听人说挖矿比那净城司累多了。
因此听得这话的时候,她就瘫软在了地上,尤其她被判挖二十年的矿。
现在的她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就算她熬得过,辛辛苦苦挖二十年出来,那也花甲之年了,如此垂老,还怎么报仇?
她此时此刻只后悔,当初那吴掌柜的兄弟们要插手,自己不该一刀斩断的,不然现在还能将这一切罪过推到他们的头上去。
毕竟自己就是一介女流。
可如今一切为时已晚,只仿若那行尸走肉一般,仍有衙役们将自己拖到一处去。
她并没有在这堂上发现白亦初,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哪里晓得这马三德竟然判了自己这么多年,她不服啊!
就在她试图喊冤之际,忽然有捕头进来,朝马三德禀话之前,竟然还扭头朝何婉音看了一眼。
这莫名的一眼,让何婉音心中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然,紧接着就听那衙役说,将吴掌柜的尸体以及儿子的尸体都挖出来了,经过仵作鉴定了尸骨,的确是中毒身亡。
且又查到何婉音跟别在各家药铺里买了不少药材。这些药材虽然皆是救命的良药,但混在一处,就是害人的鹤顶红。
所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何婉音彻底瘫软在地上,半点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的所有不甘心,都一声声在惊堂木中被压了下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然而就在这购买昆仑奴的案子判了后,下一个环节自然是要张榜告示,便引了不少人去围观。
到了钟娘子这里,大家一个个吓得瞠目结舌,钟娘子竟然杀夫杀子……
然而不止如此,接下来又有曾经在那工坊里编炮仗的小工来举报,说是亲眼看到了钟娘子将吴三妹推到井中。
于是钟娘子的身上又多了一条人命,且还是自己的亲女儿。
周梨一直都未曾在衙门里露面,白亦初一手张罗的案子,可是他们两心里都有数,这钟娘子其实可能早就死了,如今不过是为了这何婉音背锅罢了。
可因为这借尸还魂之事,压根就没有实质的证据来证明,只能委屈了这钟娘子,往后要背负这恶妇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