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在想,再厉害的师父,只要他想拜,也要被他谋划到手。但是缇婴想的不一样,缇婴说:“小禾哥哥,我们得做好孩子,得讨人喜欢,得特别懂事……未来师父才会喜欢我们,愿意收我们为徒啊。”
江雪禾:“……”
他道:“师徒讲究缘分……”
缇婴却道:“你都不自己努力,天上怎么会掉馅饼?”
她扭身转头,抱住他脖颈,扑入他怀中,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江雪禾听到她说的,微微一愣,低头看她,看到她面颊、耳根绯红,躲在自己怀里不肯抬头。
他终于被她逗笑。
他一手卷好逗缇婴开心的地舆图,一手抚摸她后背,拍了拍,浅笑:“好的。”
缇婴微恼:“你不许笑!”
江雪禾:“嗯。”
她抬头,抱怨地看他淡然面孔。
他不笑时,眉目清寒锋锐,眼神冷淡,实在没有人情味儿……缇婴只好苦道:“你还是笑吧。”
江雪禾再一次挑眉,忍俊不禁。
原来方才,她在他耳边偷说的那句话是 ——“你教我写字读书吧,我不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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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未来师父留个好印象,缇婴打算开始读书。
江雪禾回去翻看夜杀身边的纸墨,准备当个好老师,教她文字。
夜杀跟前没有什么书籍,夜杀没有空读书。
江雪禾微有困惑。
他虽无记忆,却隐约觉得自己博学,觉得自己纵然不是学富五车,纵然不修儒学,但自己的学识似乎并不差……他目光闪烁。
他想,也许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中,夜杀曾为了缇婴,特意去自我提升过。
他曾为了她而拿起书卷,为了教她而研究文字。
在夜杀枯燥的断生道求生的那几年,弱小的缇婴,应当是他的动力之一。
夜深时分,江雪禾坐在夜杀的屋中,看着这里的一桌一木,一饮一啄。
他低垂着眼。
他静静感受着一切,漫声低语:“那么……我是何时喜欢上你的呢?”
他万分了解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缇婴面前的一切都在作伪。
无论是无支秽,还是夜杀,都是假的。
无支秽的温柔缱绻是后天养成之过,夜杀如今的活泼昂然是不想缇婴怕自己的原因,本身的江雪禾……他没什么感情,没什么喜好。
以虚假模样行走人间的江雪禾,是何时喜欢上小师妹的,是如何心甘情愿将她喜欢的模样刻入骨髓,即使失去记忆也不忘却呢?
江雪禾想,他也许会在这个故事中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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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便断断续续地教缇婴。
他一边教她修行,一边教她读书写字。
在他们的逃跑计划中,他们需要蛰伏漫长的时光……到缇婴十岁时,到鬼姑可以得到新的孩子时,他们便一起动手,一起逃走。
江雪禾在教缇婴的过程中,没有忘记他的“每夜睡前故事”。
他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但他依然每夜都要讲这个故事,希望能通过故事,勾起缇婴藏于深处的意识的共鸣。
只是因为他没有记忆,这个故事,总是没有起因,没有过程,没有结局……
缇婴六岁的时候,听得稀里糊涂,不敢打断他,只好闷闷地听;缇婴七岁时,她便勇敢提出质疑,问他很多怪问题,被他用“明天再讲”来糊弄;缇婴八岁时,她看出他根本不熟悉这个故事、却偏要讲,百无聊赖下,她干脆自己来讲,给故事讲出很多种可能,讲师兄妹怎么逃出牢笼……
缇婴九岁时,她开始买话本,参考别人的故事,来圆江雪禾的故事。
缇婴叹气:“这个睡前夜读,你是非要讲,对吗?”
她听到少年轻笑声。
他这人性情温柔内敛,偏偏有一腔固执,自二人熟识,他就坚持讲故事,讲这么多年也不烦……
缇婴深吸口气,道:“那今天,还是由我来编你这个故事。你听听我新编的,有没有比你那个讲不出来后续的故事强?”
她听到少年笑道:“愿闻其详。”
她抬起脸。
春光明媚,日光葳蕤卷起尘埃,坐在窗下的小少女仰着脸,肤色雪白,唇红眸黑。徐徐风入,她发间的两根发带被风吹扬,拂过她小小面颊。
她坐在日光中,脸上是一团消不下去的婴儿肥。
在时光轮替中,在这个记忆幻境中,她终于在他的守护下,被养得神采飞扬,一日日长大,渐渐拥有日后小佳人的美丽轮廓。
她趴伏在桌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背对她的少年。
当她一点点长大时,他也在渐渐长大。
他越来越高挑,修为越来越高,本事越来越深不可测。她每次从鬼姑那里逃出来,都来固定的地方找他。他变得忙碌,她总要等他。
她在这里等呀、等呀——
颀长瘦高的少年转过脸来,眉目清润,面容昳丽。他浓长的睫毛掀起,向她看来……
缇婴一下子用书挡住脸,藏在了书后,遮住自己脸上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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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是个半大孩子。
但她的小禾哥哥已经在长大,已经有了俊俏少年郎的模样。
她在稀里糊涂的常日相伴中,感觉到小禾哥哥与自己的不同,她尚未分出来这点不同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喜欢他。
她期待未来,期待——逃离鬼姑的掌控,与他一起生活,做真正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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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趴伏在桌上的九岁大的小女孩缇婴,便捧著书,问江雪禾:“约定时间到了,我早早给你传了消息,你迟了三日才来。
“你再晚一点,我就要回鬼姑身边了。你这次就见不到我了!”
江雪禾道:“有些麻烦的事。我不是来了吗?”
缇婴:“你的麻烦事,不过是杀人罢了……小禾哥哥,你要少杀人,你的任务,能推就推嘛。”
江雪禾笑起来。
十四岁左右的少年,眉清目秀,分明凌厉的脸部轮廓,却带了女孩子一样的文秀感,中和了他身上的寒气。
他俯身到窗边,隔着窗,在她脸颊上抵了抵:“我知道。”
他揶揄道:“我要做个好人,不是吗?”
缇婴:“嗯……”
她默默把自己在读的书给他看,江雪禾低头瞥一眼。
他如今修为高了,一目十行不在话下,他随意一瞥,左看右看。
她递来的书中,左边写着“与人为善”,右边写着“因果报应”。桩桩件件,皆是劝他从善,莫要执迷不悟,在坏蛋的路上走得头也不回。
缇婴认真规劝他:“你要少做这种事,你知道吗?不然,我们日后的师父出门一打听,哇,你这么坏,他不收你当徒弟了,那怎么行?”
江雪禾道:“没关系。我做的事,外人都打听不出来的。”
缇婴被噎住。
她把书一摔,板起脸:“问题是这个吗?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枉你还是修士天才,你难道不知道所有因果,都在天道凝视下早已写定了吗?”
天道……
江雪禾眉心忽地一跳。
他捕捉到些许危机与熟悉。
他凝眉沉思,喃喃自语:“结局早就写定了么……”
……不见得吧?
缇婴见他走神,不禁抓狂:“啊啊啊啊!你越来越过分了,你都不听我说话了……你真的能当好我哥哥吗?!你再这么不上心,我就不要你了!”
江雪禾回神。
他道:“不要我,你要谁?”
隔着窗棂,他捏着她小下巴晃了晃,开玩笑地笑:“万一你日后的师父不喜欢我,觉得我作恶多端,不想收我为徒,只愿意收你一个……那你要去吗?”
缇婴怔一怔。
她撇过脸,小声说:“……那我是要去的。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不要因为你而放弃。”
江雪禾心间微滞。
他察觉自己一瞬间的勉强和狼狈。
但他笑了笑,收回逗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她说完,大约觉得不安,抬头向他看来。
江雪禾冲她笑:“我们出去逛一逛,好不好?今天好像是他们城里的祈福节,我过来时,见到很多花灯,你要不要去看看?”
缇婴定定神,冲他点头。
她向他张开双臂。
他怔怔看她,直到她抱怨:“你抱我出去啊。怎么这么笨!难道你抱不动我吗?”
江雪禾:“有门有窗,你也是修士,却偏要我抱。”
他这样说着,声音变低变柔,在缇婴要反驳前,他已经倾下身,手臂穿过她腋下,将她从窗内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