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告诉自己,说逃跑才能救人;一半告诉自己,如果不回去,也许再也见不到小禾哥哥了。
她怔怔地想:去了千山,新师父真的能救他们吗?新师父如果本事不够,怎么办?
断生道的人、鬼姑,一定都追过来了。
按照他们原本的说法,她应该与小禾哥哥并肩作战,她的本事也是足够的。小禾哥哥临阵反悔,代表的可怕的讯息实在太多了……
她就算回去,也不一定帮得了他。
她若是回去,打不过坏蛋们,很可能死在那里。
她才十岁,她没有看够人间红尘,她舍不得一切……
缇婴低着头。
豆大的泪滴凝在她眼睫上,一滴滴朝下落。
她苍白着脸,拎乾坤袋的手心掐出血痕,一双腿也战栗不住。
后方的坏蛋们多吓人啊,小禾哥哥都没有把握的对手,她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她实在害怕,实在畏惧,实在想掉头就跑……
可是她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回去、回去、回去……
不要抛弃他。
不要放弃他。
不要再一次地、再一次地……
少女晶莹的大滴泪珠溅在雪地上,缇婴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身,朝江雪禾离开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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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的状态实在差劲。
他离开藏好缇婴的树林后,便控制不住身体的异样,开始处处渗血。
那血擦也擦不净,他也不在意。
他伤得最重的并不是七窍灵脉,而是灵根。
与一个半步金仙的分化身打斗,那分化身年长于他,还捏着他的命牌,他想赢得那战,必然会牺牲些什么,必然会十分艰难。
谷主似乎料到江雪禾会赢。
谷主死前用怪异的笑看着他,无端感慨:“我当然会输给你,只要你狠得下心,只要你肯自我牺牲,这世间的一切都为你调用,都受你差遣……我若不是、若不是有些机缘,我根本走不到这里……”
他慈善的眉目,渐渐变得狰狞,变得怨毒。
那怨毒如毒蛇残汁,幽幽地盯着这个在打斗中受伤颇重的少年:
“我当然会输给你一时,但我不会输给你永生永世!你早已自堕,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
“你此时赢了我又如何,我死在你手里又如何?夜杀……江雪禾……”
他念“江雪禾”这个名字时,双目中呈现一种怪异十分的激荡疯癫。
既像仰望,又像痛恨。既像想要跪拜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天象下,又像是想要碾压这个名字,将名字踩入泥土,拉入泥沼,永世不得翻身……
谷主怪异阴笑。
谷主死在少年的术法下,却笑得让人心中渗寒:“你以为我死了就结束了?我的手段,才刚刚开始啊……”
江雪禾便想:原来如此。
他大约猜到谷主的手段——先前他窥探谷主时,看到谷主衣袖口的草屑。
那草屑很寻常,但是江雪禾偶尔会从缇婴身上看到。当缇婴有时候来找他找得急时,当缇婴衣裙凌乱时,她袖上、襟口,也会缠上一些草屑。
江雪禾从那草屑,便判断出谷主从哪里来,谷主要做什么。
在出现于他面前之前,这位谷主一定去见了鬼姑。谷主和鬼姑大约做好了某种约定,如今谷主死,鬼姑的手段却还没出现。
鬼姑会代谷主来追杀他们。
那半仙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不现身,他布好的手段,却分明是要将这对试图逃跑的兄妹逼入绝路。
江雪禾心想:幸好出现的是谷主,而不是真正的半仙。幸好谷主之后的手段来自鬼姑,也不是那位半仙出手。
此时此刻,谷主死了,鬼姑感知到,必然会追来。
他要回去杀了鬼姑——此时此刻,他已感觉到灵根的碎裂,自己身体的不支。
鬼姑捏着缇婴的神识,他必须杀了鬼姑,缇婴才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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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血的少年走了回头路。
他根本不用寻找,模糊视线中,已经在道路尽头,看到了鬼姑的真身——
她从藏身的石像中飘出,以一团黑雾状浮于半空。黑雾勾勒出一个女人慈美的面孔,紧闭的眉眼。
在漂浮的黑雾下,跪着颤颤发抖的几个人。
男孩子大哭:“我们不认识夜杀,他早就走丢了,不是我们家人!”
女孩子发抖:“爹、娘,我们没有哥哥对不对!”
那父母也跪地求饶,头磕得一片血红。他们抬起头,看到赶来的少年,眼中也浮起恐惧与恨意: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回来杀我们?!
“大人,就是他!他就是断生道的走狗,他要杀我们。”
他们喃喃自语:“你变成怪物,回头来要害死我们……”
江雪禾心中微空。
他其实对他们没有太多感情,他的感情本就稀薄,但是听到这话,他依然、依然……他目光掠过他们,仰头看到那浮于半空中的鬼姑。
他看到鬼姑身上的黑气浮现丝丝诡异红气。
那些红气……
江雪禾轻声:“用我的血脉,对我下咒,是吗?”
鬼姑嘎笑:“夜杀,你活得何其失败啊。你拐走我的小婴,我出来追杀,这家人主动出来,说要用血缘相连的关系,帮我找到你,追到你,杀掉你……我什么也没说,他们可是主动的啊。”
江雪禾看向这几个凡人。
他们看他的眼神非常惧怕。
江雪禾想到谷主死前的阴笑。
江雪禾心知无用,却还是徒劳多说一句:“我没要回来杀你们……”
那男孩大叫:“你要杀的!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凡人就不知道,你被断生道养大,你早就无恶不作无人不杀了,你这次回来就是杀我们的……爹娘,我没骗你们!”
江雪禾从容不迫:“那是谷主哄你的。”
男孩不敢面对他眼睛,扭头朝着同样跪在地上磕头的爹娘哭道:“我真的没听错,他真的是坏人,爹娘……我没说谎!”
江雪禾:“我再说一遍——我接了任务,也不代表我一定会做。我没打算杀你们。”
他盯着这家人,心中也提防着浮于半空看戏的鬼姑,他轻声:“我可以庇护你们,帮你们躲避这些……只要你们收回咒术,不与鬼姑联手。”
来自血脉的咒术,是最强大的咒术。
江雪禾如今状态,血缘咒术与鬼姑一同出手,他必然不是对手。
他虽然回来杀鬼姑,他心中却仍存着一丝希望,只要他有一点点生还的机会,只要他有一点点活着的希望……
那父母脸上神情变得犹豫。
江雪禾朝前一步,他说得更为真挚:“我是你们生的,我虽然长在断生道,但那不是我的错,我也知道何谓孝,何谓道……”
那女孩大哭起来。
女孩趴在母亲怀里:“娘,他眼睛在流血,他一直看着我,他好吓人,他是怪物,我不认他当哥哥,他不是我哥哥……”
旁边的男孩跟着大哭:“你们要是认他当哥哥,我和妹妹就离家出走!鬼姑说可以帮我们杀掉他,他死了,我们就安全了,就不用担心他回来了,你们为什么犹豫?
“我不要东躲西藏!我不要被他的仇家追杀!我要现在的生活……他凭什么来打扰我们!”
江雪禾:“我……”
他骤然一滞。
一瞬间,丝丝红线被鬼姑拉动,咒术发作,裂帛一样的血迹,浮现在江雪禾身上。他刹那间被定在原地,刹那间动弹不得,但他不露丝毫痕迹,他仍然盯着那家人……
就算亲生父母也可以如此绝情。那家人躲过他眼神。
那爹大吼:“鬼姑,我们的血已经奉给你了,你帮我们杀了他吧!”
再无希望。
江雪禾凌身化作飞雾,腾上半空,杀向鬼姑。
地下阵法中,那家人捏着符纸,开始念念有词,用咒术来帮鬼姑杀江雪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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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斗,因江雪禾的伤重,因来自血脉之力的咒杀,江雪禾应对得比面对谷主时艰难得多。
他力不从心。
每每要如何行动,咒术都让他神识变虚,意识模糊。那咒术成为一张笼,笼上的线一点点收紧,江雪禾顶着那些咒术去杀鬼姑,他惨烈万分,身上、面上全是血迹,让人色变。
鬼姑也生出些畏惧。
但是鬼姑想到杭古秋答应过自己的,又生出信心:事成之后,魔气回归天地,杭古秋许诺,让她做魔王……
千年前魔气大盛的时候,她没有赶上。
千年后,求仙者想开仙路,为恶者想叩魔门。
无论是善是恶,只要叩开那扇门,大家求仁得仁!
鬼姑的阴气带着咒术,包裹住江雪禾。
鬼姑的一团黑气所化的眼睛,一点点睁开,锁住这少年。
少年气息一点点弱下。
江雪禾知道自己不是如今鬼姑对手,他保留着最后的力量,想要在鬼姑靠近时,拉着这怪物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