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厮竟追了过来,萧枝雪心下烦躁不已。
隔着帘子外面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清润嗓音:“说的是,孤…蓄谋已久。”
萧枝雪更烦躁了。
更烦心的还在后头,以往如同蚌壳般的人像是打开了什么话匣子似的,时不时便在窗外絮絮叨叨,且并不求回应,只是单纯诉说,声音缱绻低沉,挠在她耳边,萧枝雪瞪着眼睛掀开帘子:“闭嘴。”
段知珩霎时闭上了嘴,面色委屈。
一行人往南走,第一程须得走十日,路上还不一定能遇上驿站,只能在马车上将就,马车走了半日,停下来休息时萧枝雪瞪着萧靖轩。
萧靖轩颇感冤枉,太子随行这一事他敢说也是今日才知晓的,太子捂的紧紧的,谁都未透露,恐怕想着就是打个措手不及。
萧枝雪盘腿坐在属下,面色恨恨的拿着一块馒头啃,仿若气狠了的河豚,一身男装显得她的脸颊更小了,巴掌大,段知珩脸皮很厚的蹭了过去,也不说话,保持一定距离。
萧枝雪背过身给他留了个背影,芋头在地上嗅嗅闻闻,蹒跚着挪到了段知珩旁边,他掰下一块糕点喂给它,逗弄着,萧枝雪转身把猫抓了回去,捧到鼻子前,指指点点叮嘱:“不要随便吃坏人给的东西,小心拉肚子。”
芋头懵懂地瞧着她,喵喵的似是在应和。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再走时萧枝雪已然能无视他了,躺在马车上睡觉,马车平稳颠簸的她昏昏欲睡,午时天气炎热,马车内温度升高,萧枝雪睡梦中挠着脖子,细细密密的汗意贴在额头上。
忽然一阵凉风传来,拂过面颊,汗意蒸干,她皱着的眉头疏散了些,小梨硝石制成的冰放在马车里,段知珩轻轻扇着冰,把凉气往萧枝雪送去。
宽大的马车里放下三人绰绰有余,小梨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她抬头小心翼翼的瞧着段知珩。
一向冷淡的、高不可攀的太子面色柔软,视线仿若钉在了自家姑娘脸上,神色缱绻,轻轻扇着风。
萧枝雪睡梦中砸吧着嘴,脸颊因着炎热煨得红扑扑的,芋头缩在她身侧,闭着眼享受着凉风习习。
整整一个时辰,他坐在一旁一动不动,举着胳膊,这只手酸了换另一只手,小梨时不时偷偷瞧着,甚至中途她偷偷闭上眼睛装睡,看看太子会不会趁着无人瞧而偷偷亲自家姑姑。
她沾沾自喜,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很遗憾,段知珩并没有这样,他恪守礼仪,二人的距离也甚远,几乎是一个对角线,就算小梨支着头休憩也未做出什么不合礼仪的举动。
段知珩把握着她醒的时刻,掀开帘子出了外边,日头正热,从满是凉气的马车里出来,身上立刻灼热了起来,渗出了一层汗意。
他翻身上马,一如早上般行在一侧。
萧枝雪醒来时浑身酥软,除了头因着炎热睡得时候长了而泛着闷痛以外,身上并没有任何出汗的地方,她坐起身就对上了小梨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手中的扇子扑棱着,萧枝雪第一反应便是段知珩在她睡着时偷偷上来了,起床气使得她面色有些黑,沉着脸窝在一旁,不想说话。
想发脾气,萧枝雪想。
小梨知道她的性子,便默默的在一旁不说话,不去触她的霉头,偏偏有人来触,段知珩矮下身掀开帘子,对上萧枝雪皱着的脸一怔,以往她不舒服,便伸手进来想摸摸她的头。
谁料萧枝雪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清脆的一声听着小梨暗自砸舌。
力道有些大了,段知珩手背上浮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意,萧枝雪出了些气,镇定了下来,段知珩默默收回手,放下了帘子。
快到傍晚时萧枝雪去溪边玩水,清棱棱的溪水淌过水底的石头,耳边尽是潺潺水声,抚平了她的燥意。
她脱了鞋袜,放在小溪里,白皙莹润的脚掌踩在冰凉的石头上,脚趾圆润可爱,瞧着有种玉质感,芋头在一旁趴下身舔着溪水解渴。
她身后岸上树边,段知珩默默的站在那里,守着她,天际暮色低斜,段知珩走了过去,蹲在她身旁,如玉般的手掌探了过去,把萧枝雪的脚从溪水里拿了出来。
萧枝雪眉头一蹙,想把脚抽回来,谁料他意外的强硬,握着她的脚掌拿出帕子细细的擦干净,关怀的声音游荡在她耳边:“溪水凉,时候长了对身子不好。”
趁着萧枝雪怔愣,他把脚攥在手心捏了捏,手感很好,淡淡笑意浮在他眸中。
青紫色的血管淡淡的浮在萧枝雪的脚背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脚背上有一颗红的耀眼的小痣,引得他分外想俯身轻吻。
但是段知珩克制住了自己,垂着头继续擦拭。
萧枝雪回过神儿来便感受到她的脚被轻轻的捏了捏,怒从心底起,一脚蹬过去,踹在了他的胸口,段知珩不防,被踹了个正着,咳了两声坐在了岸上。
萧枝雪冷声:“少得寸进尺。”说完便光脚着提着鞋袜往回走,芋头察觉到主人离去,有些惊惶的叫着,萧枝雪俯身把它抱在怀中,没看他一眼离开了溪边。
段知珩默默起身,把帕子在溪中浸湿也跟了上去。
萧靖轩在马车前支着木架烤刚打来的野鸡,瞧着萧枝雪气冲冲的往回走,暗暗摇了摇头,这气性真大。
她绕道马车前,翘着脚爬进去,在里面翻出新的鞋袜,正要坐在车沿上穿时,刚刚被踹了一脚的人又蹲在她身前,单膝跪地:“沾了土,擦一擦吧,我保证不乱动。”
萧枝雪居高临下瞧着他,任由段知珩把脚放在他膝上,随后拿着湿润的手帕继续擦她指间的尘土,他的神情虔诚温和,格外专注,二人隐匿在马车背后,萧靖轩他们并未瞧到这一幕。
擦干净后他拿着鞋袜给她套上,萧枝雪很是乖顺,并未再生气,段知珩抬头仰望着她,弯了弯眼睛:“好了。”仿佛是在求表扬般。
萧枝雪沉默着把芋头放在他怀里,便去寻了萧靖轩。
林中落叶铺满地,踩在上面吱呀碎裂声响起,萧靖轩没有问她二人之事,只是撕了一只鸡腿递给她。
随侍进宝和五百拿树枝戳着坑里的泥球,丝丝缕缕的烟雾有些呛咳,他把泥壳敲开,内里喷香的肉香飘了出来,众人一哄而上抢要吃叫花鸡。
萧枝雪愣愣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耳旁忽然响起声音,萧靖轩问:“心软了?”
她一惊,脱口而出:“没有。”随即转头看着萧靖轩。
萧靖轩笑笑:“不必这般瞧着我,你向来脸上藏不住事儿,阿兄还知道,你并不想嫁给钦饶,此番出来怕也是有躲婚的想法。”
萧枝雪被戳穿后低下了头,闷闷的拿着树枝戳地上:“嗯…”
萧靖轩:“既然不愿,为何不说出来,阿兄与爹爹又怎会逼着你嫁。”
萧枝雪抱着膝盖:“不是的,我知道阿兄与爹爹为我好,祝家是最适合我的选择,叔父叔母对我也很好,我也不忍心辜负他们,至于钦饶…若他以后有了心仪的女子,那…就和离。”
萧靖轩一哂:“好啊,你打算的如此清楚,有没有想过我与父亲瞧着你过得不开心我们是何心情?”
萧枝雪闻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容容你抬头。”萧靖轩语带严肃的说到。
萧枝雪乖乖抬起头看着他,萧靖轩道:“不论你想选择谁,阿兄与父亲永远站在你这边,其他的事就交由我们解决就好。”
这一番话叫萧枝雪鼻尖一酸,红了眼眶,一如上一世,他们也是这般支持她,哪怕她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丢了那么大的人,阿兄与父亲都没有说过一句她的不是,给予她最大的选择权。
“你若是未放下太子殿下,那便…”
还未说完,萧枝雪闷闷打断了他道:“阿兄你放心,我才没有想嫁给太子,也绝不可能进宫的,不想当什么太子妃良娣侧妃,钦饶很好,祝家也很好,回去后便商议婚期罢。”
萧靖轩欲言又止,最终叹气一声:“你愿意便好。”
他们身后的马车旁,段知珩靠着车身静静的听着,眸色一片灰败,细细瞧去,闪烁着淡淡水光,半敛的眸色中透露着难过。
萧枝雪说出这一番话也没有开心多少,肉眼可见的低迷,垂下头的间隙中闪过微弱水色,她故意把头埋在芋头的背上。
萧靖轩又何尝看不出来,眨了眨眼,摸了一把萧枝雪的头,便继续翻滚手中的鸡。
段知珩手中拿着一件斗篷走了出来,默默的披在萧枝雪的身后,站了半响,便往一旁走去。
萧枝雪抬手摸了摸灼热的后颈,抬头看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低下头啃鸡腿。
鸡腿肉有些柴了,啃在嘴里噎得慌,她大口大口的吃着,仿佛拼命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食物上,萧靖轩递来一壶水,萧枝雪灌了下去,却依旧觉得梗的慌。
随即她生起了气,呸呸两声:“这鸡真难吃。”
萧靖轩闷笑着拍着她的背,替她抚平了心中梗意:“是,难吃死了。”
这一日他们休息在了马车上,萧枝雪马车上方传来轻微的响动,她顿了顿,继续趴着看话本子。
车外,段知珩足见轻点,轻手轻脚的飞上了马车顶,枕着胳膊躺了下来,守着马车中的人。
萧枝雪依旧有些睡不着,话本子也不大看的进去,便摸索了桌子上的桃子啃,咯吱咯吱的,在寂静的黑夜中分外明显。
蓦地屋顶上又传来轻响,段知珩蓦地跳了下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挤了进来,坐在她的塌前,二人离得极近。
萧枝雪吓了一跳,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蹭的躲开,缩在角落里,对上段知珩闪着光的眼眸,警惕道:“你…做什么。”
第64章 强吻
萧枝雪警惕的样子与榻上的芋头简直一模一样, 淡淡笑意浮上段知珩的眉眼,他拿起案上的书本:“今日落下的,我来拿。”说着便起身下了马车又跳了上去。
萧枝雪一愣, 转头问小梨:“他何时进来的?”小梨讪讪:“姑娘睡着时, 太子殿下进来帮您扇风来着。”说完瞧了一眼冰桶。
夜晚气温降了下来, 中午的冰已然化成了水,萧枝雪皱眉:“以后莫让他进来。”
小梨小鸡啄米般点头。
行了三日,一行人终于到底了驿站,驿站附近有一座小镇, 萧枝雪被拘了几日,正是兴致高昂时, 略微休息了几时便骑着马儿要去镇上。
为了不引人注目, 走之前她与小梨凑在铜镜前粘胡子,一搓搓的短黑毛沾在嘴边, 像个别扭的小老头, 小梨在上唇粘了两簇八字胡,萧枝雪则粘了一圈络腮胡, 二人互相凑在一起嬉笑。
萧枝雪推开门, 骄矜的昂着下巴,手上拿着一把扇子,“唰”的一声展开,上面写着逍遥二字, 一下一下的摇着,萧靖轩一愣, 指着她拍腿大笑。
实在不怪他笑的如此过分, 眼前的娇娇小小的姑娘打扮成公子哥儿,原本艳丽的容色也清秀了几分, 瞧着倒也勉强像个家中没长大的小少爷,加上不伦不类的络腮胡,反倒是滑稽的很。
萧枝雪脸色一垮,追着萧靖轩打,后脑勺扎着头巾的丸子一晃一晃,宛如一个小鸡崽,一旁的侍卫家仆偷偷捂着嘴笑。
段知珩坐在一旁,瞧着她如此鲜活,也控住不住笑意,弯起了眼眸。
“好了好了,早去早回,莫要误了时辰。”萧靖及时打住,握着萧枝雪的肩膀往外一转,小推了一把。
萧枝雪这才重新骄矜地骑着探霜枝往镇上去,半响,段知珩起身往外走去,萧靖轩默默的摇了摇头。
小镇叫临安镇,朴素的很,但是倒是有些在京城见不到的特色小食,因着与京城也不大远,依稀可见京城之色,萧枝雪左右逛逛,大日头着有许多的百姓蹲在路边卖东西。
她蹲在路边挑拣着木雕,蓦地瞧见了一只虎形木雕,萧枝雪拿起来细细的瞧了瞧,若有所思着,随即耷拉下眉眼放在了一旁,重新挑了兔子,猫和狐狸样式的,付了钱,蹦蹦跳跳的往前走。
段知珩保持一定距离,从后面默默瞧着她稀罕的拿起来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的瞧着。
他则默默守在后面,小心的跟着。
不远处有一处卖东西的两位妇人在那边争吵,萧枝雪凑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瞧他们二人压价,实在有些不太明白只是几个铜板为何要你来我往。
越往前走越有意思,人群熙攘,不留神就跟丢了人,段知珩张望着找到时,萧枝雪与小梨缩着身子站在屠户摊前瞧杀兔子。
屠户是个大叔,络腮胡,瞧着眼前的“小络腮胡”有些好笑,手中的刀一剁,沉重声吓得二人一激灵,屠户拎着断掉的兔尾送给了“小络腮胡”。
萧枝雪皱着脸,已然吓呆,双手捧着粘着血还带着温度的尾巴,提着气双眼瞪着它,喉间涌起一股恶心之感,萧枝雪把兔尾塞给小梨,匆匆的跑开了,路上不小心被人推搡了一把,她心间咯噔一下,随即快要跌倒时被人扶住。
萧枝雪抬头瞧着,一身着青袍的男子扶住了她,男主面容清秀,头上带着儒冠,在她抬头后眼睛蓦地一亮,萧枝雪懵懂道谢,男子脸色一红,手忙脚乱拱手:“冒犯了姑娘,是小生无礼。”
萧枝雪不解,男子指了指她下巴的络腮胡,她一摸,一圈胡子掉了半圈,难怪对方神色怪异,萧枝雪了然,嗤的一声撕掉了胡子,下巴处泛起一圈微红,衬得白皙的脸庞分外名艳。
她抬头弯起眼睛朝男子笑了笑,对方轰的一下脸颊爆红,呆呆的看着她,段知珩在远处紧紧攥着袖子,心间涌起一股淡淡的哽意。
那男子红着脸问:“小生楚礼,敢问姑娘芳名。”
萧枝雪觉着这男子有趣便告诉了她:“萧枝雪。”
一来一往,二人攀谈了起来,起先楚礼还有些紧张,前言不搭后语,渐渐的也就侃侃而谈,萧枝雪本不欲理会,毕竟是萍水相逢之人,谁料这楚礼跟前跟后的,侧面各种打探她从何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