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单是前后两个轮胎,就废了她好些功夫。
夏国没有橡胶制品,京城中的人也从来未曾见过,陈昭又不能用个木头轮子,那样行走的阻力大,而且防震性能就太差了。好在还有个文家老爷,他人脉广,紧急从南洋一个文姓族兄处买了些许,又专程运了回来,才解了燃眉之急。
临近千佛节前几日,谢父也带着南城的官员入京,特意给太后老佛爷送生辰贺礼。
而这个时候,谢飞等人已经被关了快两个月了,陈昭的自行车也造好了几辆,经过了反复实验,可以递上去。
谢母的娘家哥哥,时任如今的礼部左侍郎,手中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不过刚好主管此次千佛节贺仪查验之事。他素来也疼爱妹妹的这独子,认为外甥这一遭,实在是无妄之灾,撞到枪口上的倒霉蛋。
再加上陈昭的贺礼新奇,文家和谢家的贺礼贵重,俱都有可取之处,这个顺水人情,左侍郎还是很愿意做的。
之后就是焦急的等待,众人无不心急如焚。
好在,谢家父母在一处,谢父接过了安慰谢母的担子,陈昭倒是轻松了一些。她每日里除却必要的吃饭睡觉,便是画图写策划报告,准备面见太后时候的应答之策。
其实陈昭心中有个野望,她准备忽悠老佛爷一把。
因为陈昭这个时候才发现,整个夏国的大权和她从前想的不一样,没有集中在小皇帝和内阁手中,反而是在太后老人家手里的。
而太后,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很有政治眼光,手握大权的女人。
陈昭在心里暗想,这不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吗?
哪个女人不想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呢?
最起码,依照陈昭最近接收到的信息,这个太后她很有权利的欲望,也不甘心屈居于男人之下。不然她不会牢牢握住朝政大权,对小皇帝围追堵截,半点都不放权的。
陈昭心中有股子野望,这和谢飞的想法有些不同。
他们两人都想要做些什么事情,能帮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尽快渡过困境。但是除此之外,两人的着重点是不一样的,这和两人的经历以及见识有关。
不论是在夏国还是奥伦国,就陈昭目之所及的地方,几乎所有的女性都在遭受压迫和不公平的待遇。
她们不被允许自由地表达见解,没有办法获得一个公平的职位,没有政治权利和经济权利,只能像是菟丝花和宠物一样,被圈养在家中,备受“宠爱”的活着。
可以说,陈昭见到的女人,不论年纪大小,似乎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的身份。她们或许是女儿,或者的妻子,更多的是母亲,但唯独不是自己,只有从属的身份而已。
这多么可怕,优秀如茱莉娅,强大如这位太后老佛爷,她们的成就都不被归于自身的能力。
连陈昭也是如此,她敢说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她的努力得来的。但是身边还是有许多人,把她得到的一切,归结于谢飞的帮助。
可事实上,即便她不曾遇见谢飞,没有被他带到奥伦国去,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逃荒小孤女,陈昭也自信自己能博出一番天地来。
陈昭早在奥伦国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其间的不公平,而且也一直在默默努力着。比如她自己名下的那些工厂,就聘请了许多的女工,包括管理人员中,绝大多数也是女性。
但是一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陈昭能做的不多,不过这位太后可不一样。她是夏国如今实际上的掌权者,而且她很有野心再进一步,只是没有人敢于去推她一把而已。
陈昭敢,而且她很想这样做。
长期以来的男权思想,牢牢地压在夏国女子身上,她们没有身体的支配权,也没有思想的支配权。
缠足裹脚,笑不露齿,足不出户,温婉贤良……
桩桩件件都是束缚,陈昭想打破这些束缚。
第58章 入宫
事实证明, 夏国如今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具有非常超前的眼光。
她精准地从一大堆贺礼中,挑出了陈昭特意打造出来的自行车, 并且吩咐身边的人, 待到寿宴结束之后, 把这设计者叫进宫来, 她要看看这东西怎么才能自己走。
身边服侍的大太监,早就收了谢大人递的礼物,闻言忙笑着回道:“说来也是奇了, 这设计者还是个姑娘家呢。听说是前朝乱世时候, 跟着祖辈逃荒出去的, 如今好容易攒了些家底, 恰逢咱们那个使团经过,千求万求地跟着回了国。”
“后来知道太后老佛爷您芳诞将至,那姑娘几乎是昼夜不眠, 足足赶了两个月的工,这才造出来这么一辆自行车呢。奴才听礼部的官员们说了, 小姑娘说没什么能表达心意的, 这自行车倒是西洋那头的新鲜玩意儿, 权当是博老佛爷您一笑了。”
太后闻言更感兴趣了:“哦, 还是个姑娘家,多大啦?”
“正是呢,听说还未满双十, 不曾婚配呢。”
“那就叫进来哀家瞧瞧, 若果真是个好的, 哀家就给她赐婚。”
随着这句一锤定音的话,陈昭当天晚上就接到了懿旨, 叫她第二天早上入宫,接受皇太后的召见。
陈昭带着自己准备的资料,忐忑又激动地进了宫,等了两个多小时候,才算是见到了夏国的最高统治者,如今的皇太后柳轻眉。
柳轻眉是家中独女,她父亲虽然官至宰相,但是爱重妻女,所以即便只得一女也不曾纳妾过继,只一心守着妻女过活。非但如此,他为明心志,还给女儿起名轻眉,取“看轻天下须眉”之意,可见对自家女儿的看重。
也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柳轻眉自小就是做男儿教养的。
什么三从四德,女则女戒之类的东西,嬷嬷虽然也曾经教过,但却从来没往心里去过。倒是男儿家学的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包括朝堂上的风云变色,才是柳父教导女儿的内容。
这样长年累月的教育下来,柳轻眉便成了闺阁中的异类,京城人口中时常谈论的不羁之人,连带着柳父也成了个荒唐老爹。
这荒唐父女的名声越传越远,不知怎的便到了先皇耳中,后来一道圣旨传到柳家,柳轻眉就成了太子妃。
在太子妃的位置熬了十年,她才等到先皇驾崩,变成了皇后。
成了皇后也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她又开始和后宫嫔妃斗智斗勇,和满朝文武勾心斗角,还得小心奉承着荒淫好色的皇帝,帮着处理朝政。就这样煎熬了十几年,柳轻眉终于熬死了丈夫,成了太后。
她没有孩子,如今的小皇帝,是后宫一个嫔妃生的。
那妃子难产而死,当时皇帝的身体也日渐衰败,柳轻眉权衡利弊之后,把那个嗷嗷啼哭的婴儿抱了过来,充作养子。果真,在她收养了小婴儿一年半后,皇帝就因为日夜纵欲驾崩,身为嫡子的小皇子儿,就这样登上了皇位。
至于朝政大权,自然是掌握在升级成了太后的柳轻眉手里。
陈昭在等待的间隙里,又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太后的一生,深觉这个女人的经历也是非常传奇的,而且她没有女性非得屈居人下的意识,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一个野心勃勃,手腕高超,地位崇高的女性。
陈昭很想成为她的合作对象,但是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柳轻眉而言,与一只蝼蚁差别不大,根本没有和她合作的资格。所以陈昭今天要做的,就是吸引柳轻眉的注意力,引起她对于自己的兴趣,同时尽可能地为谢飞脱罪。
等待的时间漫长,陈昭尽可能地耐住性子,一遍遍地核对自己待会儿要说的话,又反复查看自己带进来的资料,确保自己能做到万无一失。
从天没亮就起床梳洗装扮,到排队入宫检查,再到在偏殿枯坐等候,陈昭见到皇太后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而她还滴水未进,只早上出门的时候,塞了几根肉干。
不过或许是太紧张了,陈昭倒是不觉得饿,只是嘴巴有些发干,又因为夏国服侍繁琐,为了防止出错,她连桌上的茶水都不敢喝进肚子,只略微湿了湿唇便罢了。
被宣进正殿的时候,领路的太监示意她跪下行礼。
陈昭心中排斥不已,她总觉得自己长到现在这么大,还从未给什么人磕头下跪过呢。但是想想在牢中的谢飞,还有她自己心中的梦想,陈昭犹豫了一瞬,还是弯下了膝盖。
大殿里的地砖描龙画凤,在烛火的映衬下,散发着低调的金光,跪上去冰凉刺骨。
陈昭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那凉意深入骨髓。
她的头埋得很低,半晌才听到一句简短刺耳的男音:“起,赐座。”
她拘谨地站起来,依旧低头不吭声,半挨着椅子坐下,等待上面的人问话。
柳轻眉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陈昭一眼,虽然也盘着夏国女子的发型,穿着厚重繁琐的裙子,看着可不像是个姑娘,倒像是一株青竹。
纵然头微微低着,可脊骨却是挺拔的,风雪都无法压弯。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陈昭耳中忽然听到这问话,沙哑又有磁性,和夏国传统的声如莺啼也没什么相干。
“民女陈昭,今年十八了。”
这回答简短的叫柳轻眉好奇,她忽然高兴起来,笑道:“正是好年纪的时候呢,花骨朵一样的,抬起头来,哀家瞧瞧。”
陈昭依着方才宫女教的规矩,老老实实的抬头敛眉,不去直视上方的人。
柳轻眉微微颔首,夸道:“长得倒也清秀,难得打扮的干净利索,不曾浓妆艳抹的叫人看不清真假来。手也很巧,听说那什么自行车就是你做的?女儿家精于百工之技的倒是少见,你年纪也不大,是跟谁学的?”
陈昭听了这话,心稍微放下了些,朗声道:“民女多谢太后娘娘夸奖,不过雕虫小技而已,若能得太后娘娘一笑,已经是民女的造化了。至于那自行车,原是民女在奥伦国之时,跟着工厂里头的师傅学的,幸而不曾忘记,也做了出来。”
“工厂?”
柳轻眉第一时间抓住了重点,她微微俯身向前,细细问道:“你是在奥伦国长大的?那什么工厂,莫不是跟咱们的绣坊酒坊类似?”
“是也不是,咱们这些夏国的作坊,大多都是以人力为主,奥伦国则用了许多机器,速度快不说,也省去很多人工的费用。空下来的人又去做别的,这样周而复始,滚雪球一样,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也就越来越有钱了。”
“这么说,奥伦国很有钱?比之咱们夏国如何?”
陈昭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送命的题,答好了平步青云,答不好她就只能跟谢飞牢里见了。
“回太后老佛爷的话,民女认为,奥伦国比之夏国各有所长。咱们夏国地大物博,且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民众开化极高,这些方面都远远高于夏国。”
“可若是论科技发展水平,以及百姓的年收入等等,咱们就略输一筹了。奥伦国如今已经有了蒸汽机、铁路火车,还有钢铁厂、远洋轮船厂,以及各种新式的火炮。”
“依靠这些东西,他们在海洋上无所顾忌,或是逼迫或是明抢,劫掠了许多财富和土地,堪称海上霸主了。在这方面而言,咱们夏国就远远不如了。”
“大胆!”柳轻眉身边的大太监厉声喝到,“你这小小女子,岂敢在此危言耸听,灭我夏国威风!”
陈昭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柳轻眉,见她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就知道对方并未生气。
果真,柳轻眉轻轻笑道:“好了好了,李德福,你把人家小孩子都吓坏了。原是哀家叫她说的,她心里这样想的,自然也该这么答,不然岂不是欺君罔上了?”
随即,她又问道:“哀家听说你是跟着使团回来的?那奥伦国听着也不错,又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会想着回来呢?”
陈昭干脆利落地说道:“民女在那奥伦国虽然也有些家底,可却因为这黑发黑眼的外貌,备受当地百姓排挤针对,日子实在难熬。再者,先父先母去世之时,曾经拉着民女的手谆谆教诲,让民女务必要叶落归根,即便这一辈不能,下一辈也得返家才行。”
“这是民女家中几辈子传下来的家训,家中几代人时刻记在心头,一时不敢或忘。故此当民女看到夏国使团时,便毫不犹豫的跟了回来,只愿能重返故里,圆了家中长辈的遗愿。”
“瞧瞧,这丫头还是个孝女,不错很不错!”
柳轻眉嘴里夸奖着,眼神扫向了身边的大太监:“哀家恍惚记得,那使团已经回国了,怎么不见人来朝哀家述职呢?”
李德福低声回道:“他们早在两个月前就回国了,只是在进京的路上,不幸遇见了山匪和水盗,几船的国礼都被劫掠了个精光,故此被打入大牢,只等秋后发落呢。”
第59章 往来
陈昭在宫里住了下来, 太后还指了两个宫女服侍她。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懿旨,诏令刑部重审使团遇袭一案。换句话说,也就是给刑部官员一个信号, 那个案子如今的结果, 太后老佛爷不满意, 重新换一个来。
陈昭在宫里松了一口气, 宫外的谢家父母和文家父母,也双双拜谢不已,他们的儿子有救了。谢父更是借此东风, 连夜拜访了许多旧友同窗, 请他们帮忙周旋说话, 送出去不知道多少奇珍异宝, 只盼着谢飞能提早出狱。
宫外各种的喧嚣,如今和陈昭的干系都不大,她的全副精力都用在应对柳轻眉身上了。
柳轻眉不愧是京中盛传了几十年, 又在后宫和朝堂上,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的女子, 思维之敏锐, 行事之果决, 心肠之狠毒, 都算是陈昭生平仅见的了。
从早上三点钟开始,柳轻眉就会起身,四点半去垂帘听政, 六部所汇报之事, 她都要了然于胸并且做出指示。待到下朝用过早膳后, 便开始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折。
据陈昭这几日观察所知,这位皇太后身边有好几位高级女官, 就是专门为她分拣奏折处理政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