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看着两个孩子玩在一处, 心里净是担心。太悬殊,一个是亲王家名义上的格格,一个是真真儿家生奴才, 再要好也不匹配。两个孩子一天一天大起来, 她看阿拉坦琪琪格看得越发紧, 圈着她在毡房里读书写字,远处不能去,太晚不能去,若是只两个人出去,多半也不能去,后来阿拉坦琪琪格和阿桂出门总带着自己的小弟,小尾巴一样。为了两人不出岔子,宝音操碎了心。
宝音没想到,更让人操心的还在后头。
京城一道旨意,阿拉坦琪琪格就补了表姑孟古青的缺儿,预定成皇后的人选。亲王大喜之下全是惊惧。这个女儿的来路……从小悉心教养,表面上是预备以后到京里寻个好婆家,实则为了报恩,他的恩人的女孩儿,他务要精心教养,长大嫁个满蒙贵族,以阿拉坦琪琪格的身世堪配;可要当皇后,他知道太后想选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可这女儿不是他们家的人,他认下这个女儿就是欺君。但凡太后跟他商议一句,他都力拦着不让阿拉坦琪琪格入宫。
阿拉坦琪琪格听说皇帝选自己当皇后,震懵了似的,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每天木呆呆的。自从定为皇后的人选,平常日子过起来就不平常,她的闺房已然华贵,仍搬了更华丽的新毡房;吃饭也是天菩萨似的,供着单吃;轻易不能见人,偶然见一见父母和兄弟,他们先跪在地上叩头;阿桂已经成年,又不是血亲,断断不能见;唯有乳娘宝音是她用惯的老仆,一直陪着她。
阿桂受的打击最大。困兽一样,红着眼睛在阿拉坦琪琪格的毡房外头晃,血气方刚地要发疯。宝音拉着他说:“好孩子,这就是命。”阿桂眼睛血红,瓮声瓮气说:“姑姑,这怎么是命?我阿妈说,阿拉坦琪琪格不是亲王的女儿,她跟我一样!”话音未落,脸上吃了宝音一记响亮的耳光,他耳朵嗡嗡地响,牙齿碰着唇肉,嘴里是血腥气,还没回过神儿来,宝音“扑通”跪在面前,说:“旨意已经到了,她马上上京,亲王不乐意也改不了。为了她的平安,不能乱说。这事儿,真的假的都只能烂在肚子里。你对她的心意,姑姑知道,你的苦,姑姑也知道。”若论苦,宝音心里最苦,她的孩子,从小到大都叫她“姑姑”,及笄嫁人,仍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所以宝音没跟着自己的奶姑娘进京,不是为着那些编出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是为了看着阿桂。若不是宝音死死拽住阿桂,他几乎没去劫送嫁的队。往后的日子,宝音去哪儿都带着阿桂,出门行医也要阿桂赶马,不过是怕他冲动之下做出荒唐事儿。终于过了约一年,宝音看阿桂虽然郁郁寡欢,但是行事不若之前那么毛躁,她才稍稍安心,应了亲王夫妇的托,上京城照料哈斯琪琪格,顺便瞧瞧阿拉坦琪琪格。
刚看见阿桂进来,宝音心里先叫不好。无论是揭出阿桂和皇后的“青梅竹马”,或是戳穿皇后的身世,都是不得了的大事。阿拉坦琪琪格也果真中了套儿,一个挺身扑到满身腌臜的阿桂怀里。宝音忙去看皇帝,一张脸铁青,阴得要下雨,宝音这样老辣的人也慌得手抖,如此御前失仪,皇帝头顶已经隐隐生草,绿油油的一片……等皇后自己松开手,柔弱倒地,又对着皇帝殷切把孕事说出来,她慌抢上来,硬稳着心神去扶皇后,再把皇后和阿桂隔开,两人万万不能再有一点亲近。
皇后终于露了有孕的喜信儿,只是殿上混乱、太后呵斥,竟然只有宝音一个老婆子听到?宝音趴在地上,扭头看阿桂。脑门磕在冰地上,他弓着身,全身的重都压在头上。细看宽后背还在不停地颤。相必阿桂也听见皇后的喜信儿了。宝音重趴好,顺手把皇后身后的袍子捋了捋。皇后跪着,宝音心疼,可是这万分紧急的情形,她只能护着皇后别着凉,万一皇帝震怒,降下万般责罚,她愿以身代之,或者把阿拉坦琪琪格真正的身世说出来,只要能护着皇后,她什么都能,怎么都行。
如今皇后多脆弱,两个月的双身子,下午又跟皇帝揉搓了半下午,傍晚来慈宁宫时还揉着腰嚷不舒服,所以她才寸步不离跟着伺候,直跟进慈宁宫殿里来。也多亏她跟进来了。宝音跪在皇后身后,权衡了半晌,想来想去都觉得皇后这次危险,多半要吃苦,忍不住又怕又委屈,眼眶里涌上泪,细瘦的背趴在地上剧烈地颤,她极力忍着不哭出声来,默默伸手去摸皇后柔软滑腻的袍子,袍子里裹着她护了大半辈子的人,她最宝贵的人。宝音生怕这次护不住她。
太后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她的儿子她了解,皇后不管不顾直身扑到那奴才怀里的时候,太后预料自己这招棋必杀,强忍着才没“吁”出声。她这个心思深沉的儿子,从小浸淫儒家汉学,在男女大防上最是古董刻板,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皇后跟个奴才搂搂抱抱,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太后微微笑着又去端茶碗,只要皇帝斥一声,她马上顺水推舟,颁懿旨废后。怪不得皇后入宫后行事乖张,还不听自己这个长辈的话,原是不知哪儿来的“野孩子”,顶着一张狐媚子脸,还不如四贞生得像博尔济吉特氏家的人。自从苏墨尔查出皇后的身世,她就懒得跟皇后计较,堂堂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爱新觉罗的媳妇、当今天子的母亲,她跟个“野孩子”较劲岂不是自降身份,所以皇后专宠、“装病”不来请安,她都由着去,只等今儿一击中!废后,重新选儿媳妇。
至于阿拉坦琪琪格,专宠的劣迹在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太后需提防着皇帝气儿消了再念往日的情分,以后翻回来祸害,小命儿是留不得了,趁着皇帝盛怒,无论是赐绫还是赐酒,给她留个全尸算是自己仁义。
皇帝一开口,太后忙接话,说:“皇后身世这般,举止如此,难堪凤印,依予……”话还没说完,皇帝也端了个盖碗茶,闲闲呷一口,说:“皇后对个奴才……更何况是个背主的刁奴,朕替皇后不值。皇后的身世,不过是个刁奴随口说一句,又关着表姐和亲王,事关皇额娘的母族,若皇后的身世如刁奴所说,亲王全家欺君,犯的是株连全族、掉脑袋的大罪,不可不明察;退一万步,皇后的身世如这奴才所言,传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必有议论,蒙古四十九旗的世家尚且如此靠不住,以后蒙古女子入宫怕是难了;再追究起表姐和亲王的罪状,朕想保他们怕也难。”
一席话,说得太后心头阵阵胆寒,她只想着要废后,千方百计寻了皇后的不是,想着自己的表外甥女儿和亲王终究是蒙古显赫的贵族,不过是遮掩一句责罚两句便罢,忘了皇家无家事,爱新觉罗家的事,件件是国事;再牵上蒙古四十九旗,越发盘根错节。太后明白,急切间是不能如愿的了。于是顺着皇帝的话茬,给两边都留了余地,说:“那还是要细细查访,查明了皇后的身世再做打算。至于皇后,圈禁在永寿宫侧宫,着静妃看管。”太后睇了眼殿下众人,“今日的事,不准走漏一个字儿,予在外头听到一个议论,你们就都是死人了。”
福临听说要把金花圈禁,心里老大不愿意。但是想到刚刚她扑到阿桂怀里,又醋溜溜的,心上说不出来是嫉妒或是生气,总之极不爽快。永寿宫简朴些,倒不至于冻馁,让她吃点苦头、寒夜里静思一晚也成;而且总要给太后个台阶下。于是没反驳,说:“今儿先这么着,朕这就安排人去查皇后的身世,干脆把表姐和亲王也一并‘请’进京问话。”特意用了个“请”字,轻描淡写的,更显得他全不信阿桂的胡言乱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金花,她规规矩矩跪在下头,垂着头,看不到那张枝头桃花一样鲜泠泠的脸。也不急在这一刻,最晚不过明日下朝,他就去永寿宫接她回坤宁宫。
手掩着嘴,轻咳了两声,眼光扫到阿桂身上:“这个背主刁奴,送去西苑看起来,你们都仔细着,事情没查清楚,他死了你们都陪葬。”皇帝说完,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壹壹叁
圈禁?金花抬头, 只来得及看福临的背影。颀长的身形一闪,宽肩蜂腰,袍子下遮掩不住的长腿。她心里糊涂着, 想不明白。最近被他宠过头,事事护着, 她乐得在后宫的事上极松懈,身子这情形, 也没精力想那些, 甚至连太后都应对得敷衍,专心专意只在娃娃身上。
身世。本来规矩跪着,皇帝走了,她缓缓坐在脚丫子上, 抻抻袍子, 坐得舒服, 她才得空想想身世。对金花, 这具肉身是谁的骨肉都大差不差;可是对肚儿里的娃娃,她不姓博尔济吉特,他不是她表舅舅,娃娃就不是近亲育的孩子……心里酸溜溜的,眼角疼,眼泪一个劲儿往上涌,她差点儿喝落胎药。一边滚泪珠儿, 一边又低着头笑,手柔柔摸上鼓鼓的肚儿:“多亏为娘大胆,也多亏你爹爹对娘好, 但凡他有一点儿二心、坏脾气或是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 都没你了。”
正想着, 太后在上头看着,皇后在殿下若无其事又旁若无人,还歪着身子舒舒服服坐下了,分外扎眼。本来这天大的身世秘密揭出来,该如个惊雷炸裂,把皇帝皇后这对小夫妻都击懵,由着她做主要废要杀才对,结果两人,一个拈酸吃醋,说罚舍不得罚,让个在宫里几乎没有地位的废后看管现后,一个幽幽怨怨变做满脸含喜。皇帝倒好算盘,算准了静妃平日里也就逞口舌之快,没有做下狠毒之事的胆量。真要敲打皇后,还是要自己动手,于是说:“苏墨尔,把皇后送去永寿宫,跟静妃说,好生看着。”说着对苏墨尔使了个眼色。
宝音看苏墨尔要来扯皇后,先伸过手护着她,又慢慢扶她起来。皇后跪了一阵又团身坐着,脚早麻了,腿上软绵绵,抓着宝音的手,娇声说了句:“脚麻了。”趁着宝音给她揉腿的功夫,她想起来些什么,转头对阿桂说,“阿桂,你的心事,阿拉坦琪琪格知道;她来了这儿,仍难受了好些日子,只是现在……过去了,你也忘了阿拉坦琪琪格吧。”这是替阿拉坦琪琪格嘱咐阿桂的几句,他若是能放下,从头开始好好过日子,想是阿拉坦琪琪格乐见的。
没想到阿桂跪在地上,仍旧是那个头磕在凉砖上的姿势,他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恶狠狠的字儿:“迟了。”
金花听了这句,遍体生寒,忍不住往后退一步,靠在宝音身上,朗声叫了一句:“阿桂。”还要再开口说什么,苏墨尔在一旁冷冷说:“娘娘早些动身,老奴送了娘娘过去还要带话给静妃。”
阿桂抬起头,红彤彤的眼睛定定瞪着苏墨尔:“姑姑答应的,都不做数了?”
苏墨尔看也不看他,语气淡淡的,傲慢招呼侍卫:“来人,万岁爷让带去西苑押着,怎么拖拖拉拉的还不动手?”等侍卫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她又乜斜一眼,说:“如今,人家二人你也看到了,一个变了心,一个不愿意撒手,你若抢得过……”
话还没说完,阿桂猛地朝皇后冲了一步,吓得金花急忙往宝音身后躲,一边喊:“姑姑。”阿桂见阿拉坦琪琪格如此,愣在当地,她竟是真的变心了。不过就算她变心,他也带了极大的杀招来,想着,他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厚唇下一排白净的牙。看阿拉坦琪琪格娇俏地从宝音身后探出个头来,那张熟悉的鹅蛋脸,不像以前吹多了草原的风,黑红黑红的,现在白里透粉,滑腻得像羊尾巴上的脂,油光光软糯糯。那双眼睛,也跟以前不一样。她不再是那个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波澜的小姑娘,她眼睛里有他看不透的生疏。
阿桂抖了抖身上臭烘烘的皮袍子,大摇大摆跟着侍卫出门而去。
*
永寿宫现在就是座冷宫。
先是孟古青废后,立为静妃,谪居永寿宫侧宫,当时宁妃就悻悻的,总觉得皇宫那么大,非把个废后指到她宫里;后来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宁妃又惹了祸,碍着二阿哥福全的脸面,宁妃没有废降,但是吃穿用度都从妃降为庶妃。从此,对永寿宫,人人得而踩一脚,宫中的主子奴才都绕着走。一来,不知道宁妃做下何等祸事,惹得皇帝和太后都不痛快,人人怕牵连,避之唯恐不及;二来,宫中人迷信,永寿宫的两位小主接连出事,众人唯恐惹霉运邪祟上身。于是永寿宫门可罗雀,俨然冷宫。
皇后踏进侧宫,先打了个喷嚏,一向疏于打扫,瞧着没有灰尘蛛网,瞧不见处蓄着经年累月的灰,一开门,飘飘摇摇,净往人嗓子眼儿里灌。又是间背阴的小屋子,入冬后就没生过火,早冻透了,冷窝冷炕。金花倒不畏寒,唯对灰尘和气味格外敏感,又带着现代人的狷介,总觉得这灰里指不定藏着什么明朝的病清朝的菌,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从屋子里退出去,在廊下坐着,撒娇:“姑姑先打扫打扫我再进,这味儿。”说完用白白的小手当扇子拂了拂鼻下,又捂着胸口要吐。
宝音看了眼如墨的夜色,十一月底,北风呼呼地吹,天上浓厚的云,一颗星也看不见。夜里廊下都能冻梨了,眼看要下雪。皇后这一身吹弹可破的娇嫩骨肉,可经不住这风,于是顺着她的背,哄她说:“娘娘,夜了,不能在院子里坐,你现在这样,受了寒可了不得,叫她们洒洒水,先进屋。”话是这么说,跟皇后来永寿宫伺候的只有宝音,小宫女和小太监都叫苏墨尔送回坤宁宫看管起来。宝音想收拾收拾屋子也只能自己动手。给皇后拉拉斗篷,摸摸她的手,热乎乎的,宝音才稍稍安心些,劝,“娘娘宽心,这就是个临时局,万岁爷也是一时气头上。”
皇后累了,两把头的翅儿抵在柱子上,闭着眼睛说:“瞧他,看着聪明,原来是个假的,跟他说当要的就听不见。人家现在这样,下午给他闹得怪不舒服……”她的手又往肚子上捂,“他又把人撵到这冷冷清清的地方,还不让人伺候。”睁开眼睛,歉意地盯着宝音,“姑姑,往常我肯定帮你收拾,现在我可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这也是上辈子带来的脾性,看别人忙一定要搭把手,可她现在有气无力。本来精神好,下午还在坤宁宫给娃娃选料子,谁想晚上就是冷宫废后的“阶下囚”,精神头也耗尽了,浑身绵软,肚里“咕噜”一声,她还饿,“姑姑,有吃的嚒?饿了。”
宝音一拍手:“可不是,娘娘下午不舒服,什么也没吃,想着去请安能有多久,去去就回,谁知忙到这时辰。娘娘可不禁饿。”她忙进殿转了一圈,竟是连口水也没寻来,茶壶茶碗上一层薄灰。宝音说:“老奴去静妃处看看,老奴给她嫂子接生过,她进京前儿还来老奴这儿求过多子的方子,讨口水总该给的。”
皇后淡淡笑,伸手拉着宝音的衣裳角:“姑姑白去碰钉子,静妃不来欺负我就罢了,现在紫禁城里指不定传什么,说不定在她们嘴里,万岁爷已经废后了。”人饿的时候世界观不同,她现在又饿又累,情绪就忍不住悲观,她跟他不是血缘亲戚的高兴淡下去,他跟乌云珠的老故事的担忧在心里盘桓,所以由着太后把她圈禁永寿宫,算是顺水推舟,给乌云珠让路?刚他脸阴得要下雨,她看了他几次两人都没对上眼神儿。
她又被阿拉坦琪琪格的劲儿鼓噪着扑到阿桂怀里,现在回想起来忍不住“腾”地脸红,对金花,阿桂算是陌生人,怎么扑过去的……就算是上辈子,她不古板,也不是那么开放的人。这么想着,福临生气又大约情有可原。先是左推右挡的,他一碰她,她先哭,不情不愿;又一下扑到别的男人怀里。就跟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似的。所以再见他,非要把身子的事儿跟他谈开了说,她担惊受怕这些日子,左右为难地保到眼下,往后要么他护着她,要么他跟别人好去,等他种好痘,对他,她真的尽了全力了。
可是想到他跟别人好,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滚,又听宝音说:“怨不得万岁爷生气,娘娘跟阿桂再要好,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后还嘴硬,捏着袖口说:“谁让他下午掸衣襟走了,还要去景仁宫看三阿哥,存心气我。大婚那夜就是他解衣袢去了景仁宫,今天又是。心里烦,身上这小东西又闹,一会儿恶心一会儿吐,担惊受怕唯恐伊盲的聋的哑的傻的少根手指头……这么些心事都是我,他倒好,又对着襄亲王不服气罢,又要圈禁罢。把人打发到这个鬼地方,缺吃少穿的,不帮忙就算了,还净添乱……”
皇后一席话,缠七缠八,有的事儿宝音知道,还有好些宝音听都没听过,给她听了个整头雾,正懵懂着,有人举着灯笼走过来。黑暗里看不清来人,宝音一下紧张起来,伸手护着皇后,又怕皇后说出什么抱怨的话来,截住金花的话头说:“娘娘有人来了。”
第114章 壹壹肆
乌漆漆的夜色里, 一只蜜糖色的灯笼,照出一个深色衣裳的美人儿。婷婷走到跟前,轻身行个礼, 脆生生说:“老远听嫂嫂这一口蒙语,咕咕噜噜, 还想听个壁角,可惜听不懂说的什么。”是孔四贞。
也不等皇后答话, 四贞在她身边的栏杆上挤着坐下, 亲亲热热搂着皇后的背说:“怪冷的,怎么不进屋,在这里干坐着。”
皇后撇撇嘴:“里头一股子味儿,久不住人的, 刚进去又给熏出来了。不过, 我这‘圈禁’的人, 别人避之唯恐不及, 妹妹怎么来了?”她正饿肚子,又幽怨,对四贞说话忍不住的阴阳怪气。
“太后做主,没有旨意,妹子可不敢来。还不是我那哥哥,巴巴儿地遣人送东西,又叫小太监传话, 瞪着眼睛催我快着些,如今那小太监还没走呢,在屋里等着我回去答话。”四贞说着笑嘻嘻看皇后, “贤伉俪又作怪, 作怪自去作, 偏生拿我这孤女做什么筏子,黑灯瞎火的,又冷,非让人走这一遭。送兵符密信紧要东西也就罢了,你瞧瞧。”说着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个挎筐,掀开布罩,里面乖乖团着蔫头耷脑的胖大橘,见了主人弱弱“喵”一声。
皇后伸手抱了恹恹的猫儿在怀里,挠着它的脑袋顶儿,娇声对猫儿说:“送你来啦?我正想你。”又对四贞说,“这正是紧要东西,那一宫东西都能舍下,这是万万舍不下的。”
只是,连猫儿都送来了,他是铁了心要她长长久久住永寿宫?刚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走了,夜里就把她宝贝的猫儿送来,说不准是怕她挂记猫儿,还是表示要跟她“割席”?四贞在跟前,急切间她想不了那么多,肚子又“咕噜”一声,几句话的功夫,她更饿了,“妹子带点心了嚒?嫂嫂饿了。”
“还点心,御膳都送这儿来了。要不说贤伉俪作怪,直接把人传回去一起吃不好嚒,非要装腔作势,三窝两块,藕断丝连。做戏给太后看?嫂嫂准备在哪儿摆?”四贞调笑地看了一眼皇嫂,一边朝院子里努努嘴儿,皇后才发觉宫门外还有一队人一串灯笼,正是御膳房送膳的小太监。
胖大橘养得好,一身溜光水滑的皮毛,卧在怀里跟个裹了大毛儿的小火炉似的,皇后抱着大橘裹了裹斗篷,坐在廊下也不冷。顾不上刚四贞嘲笑他们小两口的这句话,一心张罗着吃这一顿:“搬个桌子摆这儿,我饿得不成了……预外请妹子带来的人搭把手,帮姑姑洒扫,吃饱了该歇了。”说着鹅蛋脸红了红,低着头羞涩地笑笑,手还在胖大橘脑袋顶上挠,挠得猫儿在她腿上盘着不动窝儿,只一个劲儿“呼噜呼噜”。不管福临怎么想的,她的日子还得过,万一福临变心,她就带着怀里的猫儿、肚儿里的娃娃一块儿过活,管他呢。这么想着,搬来冷宫也不坏,远远离了那起子人,眼不见心不烦。心里想通了,肚上的饿就更急,眼睛盯着小太监们手里的包袱,招呼:“来来来,报报是什么菜。”
*
福临在坤宁宫给金花收拾了猫儿、穿的和用的,遣人去找四贞,把御膳也指到永寿宫。这一气儿忙完,他心里舒坦些,有了他送去的那些,永寿宫再简陋,她也冻不着饿不着。只是这一来,坤宁宫就空落落的,她不在这儿,他也格外没趣儿,于是起身回养心殿。想想这一天,在紫禁城里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吹了多少寒风,还被阿桂那身皮袍子熏了一晌。坐在舆上,他忍不住叹口气,松了腰板儿歇一歇。
天上浓厚的云,遮得密不透风,没有月亮,更看不到星。大约要下雪了罢,他幽幽想。上好的银丝炭和炭盆都送到永寿宫,下雪也冻不着她。倒是他现在又冷又饿,浑身酸疼,在舆上打了两个寒战。
想着回养心殿可以歇歇,喝口茶垫垫肚子,不料,后宫剧变,早有蠢蠢欲动的美人儿要来献殷勤。还没到宫门口,隐隐看到宫门口一豆亮,走近了,御道上跪着个锦衣华服的人。福临想,要是金花就好了。要是金花,他就不顾太后说的劳什子“圈禁”,暖暖和和留她在养心殿,两人和和美美说说话儿作伴儿。迫着她在他跟阿桂里选出个最上心着意的;再坦白下怎么想的,见着旁的男人就扑上去,若是他扑到个嫔妃怀里,她指不定要怎么吃醋撒娇,扭着身儿不理他……想起她平常对着他使小性儿、撒娇、发脾气,他忍不住笑,是跟他多亲近,敢对着他这万乘之君使作,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甜蜜之情。
下了舆看,是佟妃,他拧了拧眉头。再一展眼,还带着三阿哥。天寒地冻的,她怎么把奶娃娃阿哥也带出来了,为了争宠,他这些嫔妃当真不是吃素的。想着金花往日老说:“不要三阿哥的塌鼻梁。”他越过佟妃,去奶娘手里把三阿哥接在怀里,掀开襁褓就着灯笼看他,快百天了,这孩子,仍细眉细眼的,也真是金花说的“塌鼻梁”,眉眼间像摁了一下那么平。小皮老鼠似的,他伸着修长的指在儿子的鼻梁上掐了一把。想着金花最喜欢他这些孩子们,他忍不住起了阿玛的势,掀着斗篷把他护在怀里,迈着长腿进了养心殿,对佟妃只冷冷丢了一句:“一起进来吧。”
*
吹了一夜北风,早上皇后饿醒了,抱着胖大橘从被窝里伸出润泽的圆脸庞,问:“姑姑,早上吃什么?”
宝音过来点点她的嘟嘟腮肉,说:“饿啦?你倒不愁不忧没心事,昨天出了那么大事儿,问都不问一句,来来回回净惦记吃什么。”
皇后手在胖大橘身上来回捋,捋了两把,绊到它颈上一个布条,顺着布条,摸到个圈。掀开被子说:“怨不得胖橘昨夜一直在我身上来回拱,原来是不舒服,姑姑快看它这是挂了个什么?”主仆二人一看,是条手绢,系着昨儿福临掷下的那枚大金刚钻戒指。金花身子不舒服太后又叫得急,搁在妆台上没戴。夜里吃好就睡了,也没留意猫儿身上还系着这么大颗宝石。怪道昨夜猫儿身上什么硌人,皇后还以为是自己“豌豆公主”,换了地儿择席。
算福临心细,发现她没戴,挂在猫儿身上给她送来。也等于是说,永寿宫是个临时局,等太后气消了就接她回去。无论是他这人还是他送的东西,都要她好好收着。金花想到他往日腆着脸往她眼下凑,长长的丹凤眼里的波还透着粉,披着皇帝的皮,又遮不住要讨她的好的那副怪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心里畅快说:“委屈我们大橘了,戴着这么大石头睡一晚,今儿给吃鱼。”
宝音笑着出去,说:“搞不懂,猫儿狗儿好了歹了。娘娘把被窝掖好,今早炭盆熄了,这一篓子炭还是省着点儿,眼看要下雪。“宝音怕冷起来捉襟见肘,宁可现在省着点儿用。
皇后乖乖包进被窝里:“姑姑快点预备饭,饿了。这会儿他上朝去了肯定不得闲儿,一会儿该来接我,咱们吃过饭拢拢细软,姑姑给我梳梳头。”以后怎么样不知道,现在他肯定离不开她,下朝一定来接她回去,最不济也该来瞧瞧她,她有大事体同他说,要打扮得精神些。
只是右眼皮一直跳,她拿手揉了又揉,还是跳个不住;早上饿,却吃不下,喝了两口牛乳,心口就堵着,看着一桌好吃的,眼睛馋,吃进嘴里反而不是那个味儿。刚起来就浑身累,身上一阵一阵起寒,还酸溜溜的。手腕子伸到宝音眼前,说:“姑姑,我怪不舒服,帮我号号脉。”
宝音站在炕边,捏着她的手顿了顿,说:“好着呢。”她自从有身孕就阴晴不定,一会儿高兴一会忧;又疑神疑鬼,总担心肚儿里的娃娃有恙,宝音早习惯了,回回给她诊脉都是“好着呢”。这回她不依,歪在炕上,自己抚着胸口,直勾勾的眼睛盯着顶棚,说:“姑姑,我真的难受,心里堵着,浑身不舒服。你给我好好诊诊。”
宝音在炕上歪身坐下,把她的手腕摆正了,细细号了一回,又叫她伸舌头看舌苔,虎着脸看了一回,说:“当真好着。脉相面相都极好,你放心吧,姑姑接的娃娃少说也有大几十,什么时候出过差错。”说着伸手摸摸皇后额边的小碎发,皇后睡饱了,脸色红扑扑的,只是她身子终究跟以前不一样,唇色不及以前红艳,还透着点儿黄气,看得宝音心疼,女子终究躲不过这一关,孕产的苦,贵为皇后也要乖乖吃。
“可我心里‘扑通扑通’的,不安定。右眼皮还一直跳。姑姑去扯个白绵纸给我贴上。”都是上辈子的俗语,“右眼跳灾”,眼皮跳就贴个瓜子皮儿,可是在永寿宫上哪儿找瓜子皮儿。
“丑。姑姑给揉两下就好了。”贴白绵纸像什么样儿,宝音伸手在皇后右眼皮上摸了两下,她从小养大的孩子,早习惯阿拉坦琪琪格撒娇、摆谱,可是今早这样还是有些不寻常,身子是没事儿,可是她一双眼睛滴溜溜转,透着莫名的不安;刚起时还一团喜气等着皇帝来接她,吃过早膳就歪在炕上唧唧歪歪。
是帝后两人心有灵犀,她怀孕时他跟着吐,他生病了她一块儿不好受。
作者有话说:
紧赶慢赶写到生病,提前在评论区剧透过。厚厚。
假期还有一天,假期愉快喔。
目标是日更。
第115章 壹壹伍
吃过早膳, 宝音伺候皇后梳洗,仍是昨天的首饰,细细帮她修饰一番。戴到最后, 只余那只大金刚钻戒指。冬日的晨光,清澈凛冽, 照在切割古朴的大宝石上,泛着细碎的光。宝音问:“戴吗?”皇后把戒指拿在手里转着圈看了看, 硕大的一颗白钻, 放在手指上比一比,鸽子蛋,宝光灿烂。心里想,这会儿不流行钻石, 难为福临, 从哪儿找了这么大一颗石头, 镶得简单精致。不得不承认, 大钻就是好看,趁在她这双细白的小手上,越反差越好看。心里想戴,嘴上却说:“不戴,哪有自己戴的。”于是找了根藕荷色的缎绳,拴着戒指挂在颈上。解开项下第一颗纽儿,一翻领儿, 白腻腻的锁骨窝儿里,陈着一枚七彩光流淌的钻,朝着宝音歪着头笑:“好看吗?”
宝音给她合上领儿, 系上纽, 说:“好看。”眼睛跨过窗棂看殿外, 日头刚越过宫墙头,时辰还早,再看皇后,一早起来说不舒服,现在脸色蜡黄,于是说,“娘娘先去炕上歇一歇。”又把胖大橘抱来塞在她怀里,“咱们先不笼炭盆,抱着它暖和。”宝音固执地省着炭,皇后乐得抱着猫儿。宝音刚来那会儿,总觉得胖大橘没轻没重,弓着身子蹦上跳下,砸着地,“嘭”那样响,生怕它后腿一伸,给皇后一腿。这次猫儿从坤宁宫到永寿宫,不知是不是换了屋子,转了性儿。昨夜乍到只是团在皇后身边怯生生“喵呜”;今晨胆子大了,也不过脑袋顶儿往皇后身上拱两下。宝音看猫儿乖顺,屋里又冷,才不撵它,允它跟皇后亲近。
金花把胖大橘抱在腿上,用三根手指头当梳子,从头顺到脚,再逆回来,来回搓)弄,抓得胖大橘在她手边一个劲“呼噜呼噜”,闭着眼睛用头顶找她的头掌心。金花凑过去闻闻它脑袋顶,用翘鼻尖儿碰碰脖颈儿上的长毛,小声说:“乖孩子。”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七上八下,抱着猫儿时稍稍安定些。
宝音忙着把屋子里细处再收拾一遍,进进出出,不经意瞥见胖大橘躺在皇后腿上,毛茸茸的长尾巴耷拉着,露着白肚皮张牙舞爪,离皇后的肚子只有一寸,于是说:“娘娘仔细。”皇后小手在大橘白肚上轻巧点一点,再柔柔摸到自己身上,迟疑着爱惜地揉一揉,抬起脸来弯弯眉眼说:“不妨事,它有数。依着我,一天摸一万遍,手都松不下来,看看伊长大点儿没。姑姑,这样是不是不好?”说着竟然脸红了,摇摇头。又看窗外,红日高悬,喃喃说:“他怎么还不来接我。”心里想着,等他也知道这个喜信儿,这个肚儿,一天得被极爱惜地摸两万遍。
宝音倾耳听,外头隐隐约约闹哄哄的,说:“老奴出去瞧瞧。也许是御舆来了。”皇帝探皇后惯不用通报,不要她在门口跪迎,总是自顾自就来了。结果刚走到宫门口,被静妃宫里的太监拦住:“姑姑请回,我们宫里主子接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不准皇后娘娘出门,娘娘随身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出去。”太监是前明留下来的汉人,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宝音一个字儿没听懂。但看他一条胳膊拦在门口,只能抻着头往外看,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人手一只瓢,正舀着白灰往墙根儿地上洒。忍不住用蒙语问:“外头忙什么?”
拦门的太监哪儿听得懂,只管推着胳膊把宝音往宫院里赶,嘴里念着:“回去回去。”
宝音悻悻回来,走到廊下,看身上,刚刚太监拍的一个白手印,心里嫌弃,掸净了,进屋说:“外头乱叨叨的,宫道上太监来来往往的不知道洒什么,想是皇帝不常往永寿宫来,正在洒扫净街。”
皇后听了,松开猫儿,纵着腿探鞋,要下炕,说:“我也去看看热闹。”被宝音扶住,仍把她往炕上送,又听宝音劝:“娘娘,外头尘土飞扬,呛着不是玩儿的,你只安心躺着,还要好好将养着不是。”又把猫儿送到她怀里,“你们玩儿,老奴去洗洗帐子。”说着动手拆床头的帐子。
皇后弱弱伸手拽宝音的衣裳袖儿,说:“洗它做什么,左不过该走了。姑姑点个茶,咱俩说说话。”小姑娘那样摇着宝音的袖儿撒娇,宝音看了眼她蜡黄的小胖脸,忍不住停下手,想,若是天长日久住时,再洗也不迟;阿拉坦琪琪格这小可怜见的。于是马上问:“娘娘喝什么茶?可惜没带茶食来。”
皇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儿转一转,说:“随便什么茶,去去腻。茶食就吃酸梅子,昨儿四贞不是把那一罐子都带来了。姑姑帮我拿来。”
宝音一边去找酸梅子罐子,一边问:“娘娘现在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酸儿辣女’呗?姑姑也信这一套?您接过大几十个娃娃,这个准嚒?”皇后一边撸着猫儿,一边说了这一句,又说:“我想要公主,从小给她穿好看的小裙子,扎小辫儿,让二哥三哥带她玩儿。”掰着手指头算,“不止福全和三阿哥,杨庶妃和端贵人的孩子也比她大,几个小哥哥小姐姐!”还有几句不便说,生在皇家,阿哥若是继位就罢了,没继位的,恐怕一辈子被继位的兄弟忌惮;可是继位当皇帝又没什么好。看福临,天天操心,一会儿海上不太平,一会儿云南出事儿,没个静心的时候。顺治后一代的皇帝还要除鳌拜、平三藩,一面□□,一边抗葛尔丹,从少年忙到老年。她不想要娃娃操这么多心。
“依老奴说,生阿哥有儿子的好,生公主有女儿的好。大清的公主多半要跟蒙古和亲,从小在紫禁城花儿一般地娇养长大,怕是受不了草原的风沙。娘娘也舍不得不是。”宝音“噗”拔开酸梅子罐子,幽幽说了这一句。
“也是。十二三岁就送走和亲,我可舍不得。这么看还是儿子好,至少出宫立府前都能养在跟前。”若是以后继了大统,就能长长久久母子作伴了。捡颗梅子噙在嘴里,“归根结底,想那么多也没用。伊只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出生,我能陪伊健健康康长大,就知足了。”手摸在肚子上,“也不知道伊在里头好不好。”
古代生产全靠中医号脉、稳婆接生,一旦怀孕生产时出点儿意外,大小都保不住是常事儿,所以才说生产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也是因为生产危险,宝音这样粗通医理、经验丰富的稳婆,也许急中生智拽一把,就能把产妇母子从鬼门关拉回来,难怪受蒙古贵族推崇,奉为上宾。可就算宝音,也不敢打保票皇后一定顺利生产。
宝音头也不抬,点着茶故作镇定地说:“一眨眼,这不怀了两个多月了,若是有事,早该有事了。”安抚了皇后这一句,又说,“等三个月后胎相稳了,娘娘就好好听老奴的话,天天绕着御花园走两圈,保管好生。走一步看一步,别沉不住气。”茶点好了,把碗送到皇后面前,郑重其事说,“吃多了对身子有碍,说准了,就吃一盏,解解馋算了。”
“若说馋,我馋咖啡,等万岁来,我跟他说,让他去找汤玛法讨一杯。”皇后听宝音这么说,心里安定一些。本来穿越来的日子都是白捡的,全新的体验。上辈子没被男人小心呵护着爱惜,这辈子福临无微不至爱护她纵容她;没体验过怀孕生小孩,现在小腹胀胀的,日夜提醒她正孕着崭新的小生命,她的和他的娃娃,裹在她身上那个轻缓的突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日夜“咚咚”地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若是没穿越,她的命也就戛然而止了罢。
这么想着,舒展的心更松到无穷大,笑着从碗上抬起脸来:“好,听姑姑的话。”等宝音接了盏,她伸着嫩嫩的水葱一样的手指摁胖大橘湿润冰凉的鼻尖儿,说:“你也听话。”与其说她嘱猫儿,更像是说给肚儿里娃娃听。说完搂着猫儿歪下,口中品着茶,咂摸着酸梅子的味道。她鲜活分明地活在这一刻,当下。
宝音重新点一碗茶自己吃,皇后微微笑着看她,突然想起来个八卦,饶有兴味地问:“姑姑,阿拉坦琪琪格不是亲王亲生的,那是谁的孩子?您知道嚒?阿桂又怎么知道的……”
宝音呛了一下,放下盏咳个不休,皇后忙说:“姑姑慢着点儿喝。”等宝音气喘平了,又追着问:“姑姑知道嚒?”
“你这孩子,跟说别人的事儿似的,还阿拉坦琪琪格,自己的名儿都不认了……”宝音抽帕子抹了下嘴唇,顾左右说了这么一句。她以为皇后从慈宁宫出来就该追问自己的身世,结果皇后没事儿人似的,昨夜先吃后睡,今早又是先吃膳再吃茶,现在揉着猫儿,得闲,终于想起来了。
“我光想着跟他不是亲戚。白叫了那么多次‘表舅舅’……”她一寸一寸揉着胖大橘的皮毛,一字一句地说,“想想看,从小爹妈对我挺好的,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对我也好,没有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就两样待我,甚至对我比对亲生的还更好。生恩养恩,都报答不完,我现在最怕的是太后追究父亲母亲欺君。”叹口气,想想她那包罗万有、无穷无尽的嫁妆箱子,就知道亲王夫妇对她多么娇养宠爱;再想想她跟哈斯琪琪格,亲姐妹还有扯头花拌嘴的,她俩从小就好得像一个人,所以金花见了哈斯琪琪格忍不住地亲近。若不是为了肚儿里这位,她宁可自己是亲王夫妇亲生的,她想要这样一家子骨肉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