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二)
若要先发制人, 得稍稍措一下辞,给个铺垫。虽说她如今不似从前那般端着,但总也不好将帘子一放, 转头就扑过去吧?余娴的脸晕上霞色,思绪急转。
美景当前,要不以作诗为楔,会不会太柔和?他都精心布置成这样,再明示不过了,她起个吟诗作赋的头, 显得她过于文绉绉?
可若不循序渐进,直接鲁莽点破彼此意图, 岂不毁坏了意境?
“你怎么一直出神?”余娴侧眸,故作漫不经心地握住窗沿, 轻声提点, “春溪说你带我来这里,实则是别有所图……”话落时她自己羞红满面,啧, 还是太直白了。
萧蔚的眸底唇畔皆露出一丝笑意, 手慢慢攀上了栏杆,再进一步, 覆盖到她的手背上, 却并不回答。
指背处被他触碰的地方手感不同。余娴垂眸, 这才注意到他的两指如昨夜一般绑着绷带,可今日分明不需要办公。
余娴狐疑地打量他, 这是衔着一抹笑入定了?她便也收回眸, 故意将手翻转,与他十指合握, 并稍稍屈起指尖,来来去去挠他的手背,一边挠,一边仔细感受掌中传来的一丝一毫的异状。
挠得久了,他不为所动,余娴就将十指缩进他手中,改挠掌心,他的手微微颤了颤,如触火尖般猛地缩起,把她握紧。
一只手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撩着绡帘。下一刻帘子垂落,光线阻隔,舫间就只剩昏黄的灯火。
两人静默,空气中檀香幽幽,不疾不徐地缠惹情丝。余娴用空出的手继续拂挠他,一会儿隔着衣袖向下顺滑,一会儿钻入袖中向上攀走。
“余姑娘。”萧蔚终于开口,一本正经地侧目道:“隔衣搔痒,只会越来越痒。”
“是么?”余娴低头,嗫嚅着反问,“那怎么办?”
萧蔚转身凝视着她,当着她的面抬起另只手,轻扯开外氅,将其丢置于地,又去解胸襟纽扣,慢悠悠地说道:“不隔衣。”语罢时耳廓烫红,手与心皆乱,他蹙眉,微微叹了口气,“余姑娘,我解不开。”
余娴低着头迅速眨了眨眼,一颗心哽到嗓子:“那我帮你?”
“有劳了。”萧蔚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拉近怀里,眉眼低垂凝视着她,在她耳畔悄落下一句,“还有腰带。”
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彼此呼吸乱缠着,余娴异常紧张,控制不住地手抖,半晌没解开,上头的人失笑。她抬头望他,窘迫难当,“你自己解…”
他挑眉,慢悠悠地摇着头,看起来心情很好,“无碍,我等得起……应该也很能忍。”
余娴刚平缓住的心情又被他最后补上的一句话扰乱,脑子里已然无法克制地在想他的别有深意,心越乱,越难解,余光却瞧见他的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腕下滑擦过来,拽住了她的腰带。
正待要调侃他,不是刚说完自己很能忍?尚未开口,又听他道,“为了报答余姑娘,我也帮姑娘解一下吧。”
她的腰带系绳成结,轻拽开,再将手指挤入衣缝中旋下暗扣。余娴的腰间一松,衣襟大开,舫间有炉罩取暖,她仍是瑟缩了下。
萧蔚的狐狸眼微狭,目不转睛地盯着,见她脸红瑟缩,顿时心中柔软一片,抬手安抚她。
只一会儿便觉指尖酥麻,阖掌留香,忍不住哑声问道:“还没解开吗?…余姑娘怎么不专心些呢,究竟为何而扰啊?”
余娴既羞又气,水眸盈盈瞪着他,揪着他的衣襟,被他另只手扶着腰肢才勉强站稳,人几乎是埋倒在他怀里,早忘了扣子那回事。
萧蔚见她神情若此,甚至抽不出一个音来回答,不禁低笑了声,将她打横抱起,向象牙卧榻走去,边走边问:“认输吗?”
认输,认输。
真是没面子啊。余娴被放倒,伸手握住他的衣襟,将他拽至眼前,愤然贴唇吻上,狠狠咬住他的唇瓣。
萧蔚一愣,嘴角一弯,闭上眼,待要攻城掠池地深吻,余娴却偏头躲过了。他微怔住,睁开眸,却又被她覆唇贴上,再要吻,她咬住舌尖,待出血后又躲过他的侵入。明白过来她是输了不服,有意挑衅,遂微挑起眉,盯紧她,笑道:“你要这样,我可不装了啊?”
余娴侧眸盯着别处,脸愈发红烫,细声若蚊呐,“你的腰带解不开,我不想给你解了。”语罢,她伸手摸到垂坠在床边的一根串珠,在指尖搅玩等待。
风云骤变,吹得整个舫间簌簌作响,浪声涛涛,船在荡漾,吃水线浮动,心神亦在荡漾。
萧蔚即答:“…我自己来。”
画舫外阴云密布,细雨不够,必有瓢泼。
正如所料,不消多时,狂风骤起,打破河面静谧,也撕开了这深幽静谷最后的美妙画卷,引得河水动荡,成团的浪一叠叠此起彼伏,如此汹涌波涛看得人眼花缭乱,急声赤目。
暴雨细密地落下,在河面各处都砸出一圈圈涟漪深痕,之重,之强,仿佛要将河面穿透出千疮百孔。时常打在浪头上,再由狂风龙卷,吸出一簇高高的水尖,便称为民间奇景龙吸水。但此处并不能卷得太高,滚浪自会弹晃落下。
舫内余娴听得雨声,皱眉颤抖,“萧蔚……雨下大了。”手指尖忍不住抓紧了他肩上的皮肉。
萧蔚抬起头,脸耳赤红,却痴迷地将一侧脸贴在近肩处她的手背上,贪婪地汲取她手指凉意,勾唇一笑,哑声问她,“嗯…很舒服对不对?”
他听得雨打河面,水声如璎珞敲冰,清脆悦耳。好听极了。还想听,便在这船上待一整日、一整夜,听个够。
他的眸光微黯,嗓子发紧。
舫外两岸相夹,顺着这山谷河道向下,总有狭涩湍急之处,遇大雨而水迸发,雨水落到狭涩之处,展开更为细密的攻势,最终雨如长舌伸进狭河之中,雨水浑然一体,狭道水涨,溃然流泻千里。
此时一根浮木自上游而来,一路滑至于此,欲穿过窄道,却狭涩难通。
浮木遇水而涨发,最终撑破了狭窄的河道垒壁,刮擦而过。
“沙岸初见。”
余娴额间汗珠密布,还陷于方才的震惊之中,听他忽然开口,紧拧的眉头略有松动,但身体依旧直直绷紧,指甲也全数嵌入他的皮肉,“…什么?”
“愁云蒙昧兮微雨涟漪,仙子绰约兮佳颜妙音…”萧蔚青筋偾起,却将她抱在怀中一动不动,等她放松,“蜷身揽水兮摆柔袖,濯玩将离兮听水鸣……”
余娴一怔。
情书么。
这时候说?
她微凝神疑惑,注意力便被转移。
外间风起云涌,瞬间隆动。
“螓首蛾眉兮美目频盼…”
“巧笑嫣然兮乱我心曲…”
他念一句情词。
窗外风云便附和着隆动一次,一次比一次更猛,一次比一次更强,云水起伏逐渐变快,势如龙卷,极其骇人,好似要将人吞没。
如雷动一般,可未至惊蛰,怎会有雷?
“哈啊!”这天象异状令余娴极度害怕,惨然抱紧了萧蔚,忍不住跟他说,“这风雨…太生猛了!”
萧蔚忽然虚起眸子,问了一个令余娴更害怕的问题:“梁绍清唤你阿鲤了,那我唤你什么?”
怎么还记着啊?!他是真能忍啊,忍到现在和她算这笔账!记了这么久,说到底,是没听到想听的答案。
舫外风云隆隆,萧蔚逼问:“嗯?”
余娴险些哭出来,“唤…唤娘子啊。”
萧蔚不置可否,抿紧唇沉眸,眸底隐有兴奋。
上游蓑翁垂钓,暴雨至时,篓中只得一条鱼,草棚中篝火架起,不见竹叉,也不方便出去砍伐,他便拿出长绳,将鱼五花大绑,绳端系在草棚四方柱上。而后取下垂坠在棚顶的料团,为调味方便之故,蓑翁一直将这些调料团成球,便如珠串一般,此时拿下来搓遍鱼身,再塞进鱼腹,小火慢烤,耐心至极。待鱼儿熟透,再用一指将其自腹中挖出,可得鲜嫩美肉,肉间迸射水汁香蜜,如此才尽兴品尝。
晶莹剔透的珠子在舫中滚落遍地,碰到香炉,发出铿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余娴。
睁开眼,见萧蔚撑着额守着自己,并未睡去。手腕有些细滑的触感,她侧眸看去,发现萧蔚将他的几缕长发缠在了她的腕间,同时,她的长发也缠在了他手上,此刻十指相扣,发丝交缠。
两相对视,彼此不约而同地脸红了。
怎、怎么回事?余娴心想,自己脸红也就罢了,方才不晓得谁那般悍然,跟着她一起脸红作什么?再抬眸偷瞄一眼,他不似伪装,耳梢竟然也尽数红透。
越看越奇怪,余娴捞起被子,把半张脸都缩了进去,低声喃喃,“你脸红什么?”
萧蔚抿了抿唇,“我、我也是……第一次啊,不能害羞么?”语罢,他才转过头来,盯着余娴娇艳欲滴的脸,突然问道,“你约莫睡了大半个时辰,睡得好么?”
余娴无声点点头。
萧蔚又问,“歇息够了?”
余娴蹙眉,深思这句话。
下一刻,她感觉舫外又有突兀的云雨之势正蓄势待发,风停雨歇才过了多久?她惊疑地看向萧蔚。
萧蔚的喉结一滑,问她,“…可以吗?”
第71章 云销雨霁。
这种事上瘾, 从前只是略有耳闻,如今被他三个字叩问心意,就忍不住将方才荒唐的场景尽数浮上脑海逐一过遍。
一时河水狭道处漩涡翕动, 亟待吞吐甘霖,看样子,还得下雨。
那就继续下吧,她喜欢在这船舫上飘着,感受舫外狂风大作,暴雨瓢泼, 舫如摇篮,被动荡的浪涛拖着晃, 像浮在云端。
雨势转瞬倾盆,阴暗的天和幽谷的水相接一处, 颠倒梦幻, 教人分不清上下,哪边是天?哪边是地?只觉迷糊中这二者被调换了位置。天在水中?水在天上?分不清便统统罢了。
余娴记得方才萧蔚趁她疾兴时故意戏弄的仇,便拾起在榻上散落的绷带, 在萧蔚一双含笑眸的注视之下, 反把那些招数统统还给他。
舫窗绡帘被愈发大作的风雨卷起,就像是伸出了一只红酥手, 主动攀缠着风柱上天。绡帘主动攀缠的异动, 反倒给这场风雨惹得更为兴奋了, 而后猛搅漩涡,狂拂河水, 隆动不休, 异常激烈。
云销雨霁,山谷风歇, 凉意何多。
“你到底哪里学的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余娴坐在他怀里,疲惫地给他解左手的绷带,嗔怪道,“还说我话本子看得多?”
“春衫册有一些吧,我也是急习恶补。”他倒是很坦率,右手指尖绕着一缕青丝,用发梢轻轻挠搔她的肌肤,见她舒服得合眸瑟缩,不禁一笑,“你喜欢就好。”
午时将过,不下船总得吃饭。
余娴问他,“现在去找阿嬷他们吗?我们这个样子……”过于狼藉。
萧蔚摇头,“等会,自有人来送膳。”手上束缚解开,他缓缓坐起,一手撑在背后,一手揽着她的腰肢,摩挲腰上痕迹,拖着尾音撒娇,“明日再回去,好吗?”
余娴瞪大双眼,“开什么玩笑?!”撒娇也不行。
萧蔚一愣,沉吟片刻,失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还可以做别的。譬如看风景、聊聊天什么的。”
哦…哦…这么个事儿。她还以为都如这般的荒淫事。余娴满面通红,赶紧摇头掐灭邪念,“那阿嬷他们呢?”
“我在山后临近的客栈安排了住处,河畔也搭了暖屋,到了晚间,留几个侍卫在暖屋,其他的人想要歇息了,便去客栈即可。暖屋中有火炉厚被和吃食酒水……舫间也有糕点,你可以先垫一垫,我去拿。”他毫不避讳地踏在丝绒地毯上,脊背流畅的肌线脉络一览无遗,仿佛是刻意方便余娴看得更清楚,他一手捞起青丝,前垂在肩膀一侧,霎时那劲实坚硬的窄腰翘臀也曝露烟丝中。
待他端着糕点走回时,又将青丝拂在肩后。余娴也没有客气,方才沉迷于嬉玩,确实没有好好地整体欣赏过,此刻远远观去,长身玉立,修挺如竹,胸腹交界处,肌肉紧密盘错成络,全都留下了她的抓痕,红与白交错,血淋淋地颇具美感,肩臂偾起时,山脉悍硕,她瞪着一双眼睛探究个没完。虽说萧蔚确实是故意的,但她这般直白,难免教人生出一二羞怯。
糕点香甜,入口即化,余娴尝得出来,是药家的果子与糕片,他们擅长以药入食,去除苦涩,使其味道更有草木鲜香,且有调理之效。坊间炒得最厉害时,一块糕卖到了二两,足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是奢贵之物。
看来他早就预谋好这一切了,饮食住处事无巨细。
余娴不再多问。不消多时,果然如他所说,就有小厮游船而来,送上膳盒,并不踏入,只敲响木板叩问示下,便退去。
雨后晴空如洗,正是日光最盛之时,方过立春的寒意与日光对撞,生出沁心的惬爽。
山中空寂久,良阿嬷和春溪都是健谈之人,不多时就和侍卫们聊熟了,打成一片,帐篷里一簇篝火,足以让几个侍卫烤肉吃酒热闹一整日,谁也不愿离开这野趣之处,到了夜间,更是主动留守于此,让两人去客栈放心睡下。
到了客栈,看见周遭精细的陈设布置,良阿嬷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年轻人的那回事。春溪笑她老古董,“阿嬷虽然是小姐的奶嬷,却不像成过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