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晚大约没有料到黎湘会问这个,她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才说:“是从我妈的药瓶里拿出来的。”
这样避重就轻的回答已经说明问题。
黎湘追问:“是精神类药物?”
戚晚:“可能吧,我不记得了。”
辛念顿时来了脾气,她不相信戚晚不记得,就算她有精神病做挡箭牌,她也不相信。
辛念:“你拿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也得过同样的病,吃过类似的药。而且那件事对你的刺激那么大,一定印象深刻,你怎么可能……”
戚晚将辛念打断:“不管我拿的是什么,安眠药也好精神类药物也罢,同样都有镇定安眠效果,这和当时咱们的目的一致。”
黎湘:“我记得你说,那些安眠药你本来以为你是你妈妈在吃的,但她告诉你那是张大丰的药,说要吃两颗才睡得着。如果他经常吃这种药,就会有抗药性,所以咱们商量过后,才决定在酒里加上两颗——那时候咱们还没想过要他的命,所以留了余地。”
辛念接道:“这段我也记得。虽然我当时不在场,但后来你们跟我转述的时候,的确是这么说的。”
戚晚仍是那句:“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眼瞅着辛念又要来了脾气,黎湘抢先一步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破绽?”
戚晚身体没动,只是动了动手指头。
她略带好奇地扫过黎湘,没有发问,但眼神已经透露了。
黎湘说:“你说不记得那是什么药——其实根本没必要在这个细节上失忆。你的动机才是重点。”
辛念问:“什么意思?”
戚晚依然沉默着,只是在这个瞬间目光闪过,她一下子明白了。
黎湘捕捉到她的变化,说:“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假设你没有杀张大丰的意图,那你根本不会加入这个计划。你自己也承认了,你想他消失,你也不指望别人能理解你的痛苦和你的杀人动机。重点是,正是因为这个目的你才加入进来,那么接下来做的每一步,你的行为都是朝实现这个目的而展开的。你在拿药的时候,也一定是同样的想法。”
换句话说就是,戚晚拿药,就是奔着要杀人去的。
戚晚点了点头:“分析得很有道理,连我自己都忽略了。但我从没有否认过我的杀人动机,我一直都是承认的——我就是要他消失。我唯一犯的错,就是欺骗你们。”
辛念一时心绪复杂:“你说得对,如果你当时说了实话,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你加入,计划也许会暂停。如果真是那样,你还敢不敢杀他?”
戚晚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认真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
辛念:“以你的性格,你大概会疯得更彻底吧。”
黎湘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停下来,黎湘才开口:“如果你拿的药放到酒里,会对人造成生命危险,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周长生也会死。”
戚晚看了过来:“我没有杀他的动机。”
经过黎湘的提醒,辛念很快意识到问题:“就当你没有好了。我记得你说过,当时是张大丰跟周长生说了一些话,令周长生分神。张大丰趁机反抗,撂倒周长生,还给他灌酒。那些酒已经加了药,那原本是给张大丰准备的,没想到被周长生喝掉了……你虽然没有动机杀周长生,但他是因为那些酒丧命的。就因为这样,当我们问你那是什么药的时候,你才会说不记得。”
戚晚没有接话,似乎并不打算解释,只是默认的姿态。
黎湘一边回忆一边说:“那些酒之所以没有让张大丰喝掉,是因为周长生说有些事要等他醒了问一问。周长生当时一定发现了什么,但他还需要证实。他问话的时候,我和辛念不在现场,我想知道他到底问了什么,张大丰又回答了什么?”
这部分也是令形势逆转的关键。
戚晚没有隐瞒,很快说道:“周长生问的是关于账本的事。他一开始以为张大丰已经自立门户,和靳家只是保持着一定的合作往来。但他从那些账本里找到线索,发现张大丰并没有脱离靳家,那些账和靳家的牵扯非常深。”
辛念又问:“可如果周长生已经看出不对,只是要张大丰亲口证实,周长生应该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因为一个答案就被钻了空子。除非……”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并不难猜,当时张大丰已经恢复神智,才能回答周长生的问题。那么当已经恢复神智的张大丰,看到戚晚就站在一边,他会有什么反应,怎么表现?尤其当他发现戚晚胳膊肘往外拐的时候。
黎湘:“除非,张大丰当场说出和你的父女关系。也只有这件事能令周长生分神,超出他的预计。”
这话落地,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黎湘和辛念是在等待,等一个真相。
戚晚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次两人都很有耐心,直到戚晚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句:“其实他早就怀疑我了,他很敏锐。”
“他,周长生?”辛念捕捉到字眼。
戚晚很轻地点了下头。
黎湘也不由得想到一些细节,周长生那时候还问过她戚晚一些事,当时她并未多想,周长生没有经过证实也没有说破。
可现在想来,周长生的确很早就开始怀疑了。
黎湘:“因为在周长生看来,你和我们的表现有差异。我和辛念当时都太当局者迷,没有注意到你的不同。而且你一直都比较内向,有什么事都不愿意表现出来。”
辛念:“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戚晚低语:“张大丰说破我们的关系,将周长生打翻在地。我拿起那个摆件,敲破张大丰的后脑。周长生当时虽然被灌了酒,但药效还没有发挥,他问我为什么。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眼神,我告诉他,因为我被亲生父亲性侵,我恨不得他死。因为这种令人羞耻的父女关系我说不出口,才会一直隐瞒。”
辛念:“周长生信了?”
戚晚点头:“他和你一样,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我也知道你们无法认同,所以我就用这个听上去更为合理的,迫不得已的理由来说服他。”
说到这,戚晚再次看向两人,先是辛念,随即是黎湘。
戚晚:“我事先根本没有想过,喝下那些酒的人会变成周长生。我没有杀他的理由,我只想张大丰死。”
辛念:“你是想说这是个误会,是张大丰杀了周长生。”
戚晚:“其实他们都有机会活下来,是靳寻下了死命,断送他们的生机。”
……
一个小时转瞬即逝。
辛念却并没有感到一丝痛快,她始终觉得戚晚还有隐瞒,当然这只是她的直觉。
戚晚实在太聪明了,她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甚至可以选择说多少,编多少,没有参与其中的人根本无法分辨真伪。
辛念将自己的看法告诉律师,律师是周淮的朋友。
就因为提到周长生,周淮十分在意,和律师商量过后,决定找机会私下和黎湘那边的张律师见一次面。
而张律师这边得到的,除了黎湘的个人看法之外,还有一个疑问。
黎湘:“余钺那么敏锐的人,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端倪么?枕边人的看法,我认为更值得推敲。总之现在要让戚晚自己说实话,怕是不可能了。”
虽说是三人单独会面,不录像,不录音,可见面之后,江进一定会再安排讯问,合法合规地探知谈话内容。
戚晚一定想到这一层,做了说一半留一半的准备。
只是三人并不知道的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余钺以证人的身份又做了一份笔录,还是江进亲自问询的。
也就是在这次笔录中,余钺想起来一些事。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
第207章
◎尾声◎
尾声
她能相信自己的记忆吗, 能吗?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戚晚心里,也是她在看守所这段时日以来怎么都搞不清楚的事。
这里不是医院,没有医生可以解答她的疑问, 看守所有安排心理医生来看她, 也允许她□□神类药物,但她不敢在这里向医生吐露心声,更不敢说出陆续想起来的记忆, 让医生来帮她判断真伪。
就算她说了又怎么样呢, 医生是外人, 看不到她的内心世界,更加没有参与过当年的事, 专业知识就能帮助医生分辨吗?
说来说去, 她还是一个人,一直都是,没有人可以真正帮到她, 她只能靠自己。
那个雨夜, 那几个小时, 她就是一个人。
活下来的只有她, 没有人可以见证。
母亲安闲离开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
安闲走之后不久,她的病就发作了。
现在她也是一个人,即便在睡梦中梦到过去那些场景, 她都只能独自消化。
她又梦到了那间办公室,被绑住的张大丰, 还有周长生投来的怀疑的目光。
郗晨和辛念都不在, 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们三个, 处于不同的立场, 谁和谁都不是一伙儿的,各怀鬼胎,各有算计——这是她的视角。
张大丰还没清醒之前,周长生就在试探她,还问了她几个关于张大丰的问题。
她告诉自己,这是很正常的提问,因为她经常出入张大丰的办公室,夜阳天的人都认识她,允许她自由进出,不会多问,也知道张大丰和她母亲的关系,所以有些问题只有她能回答。
可她心里另外一道声音正在警告她,你要小心啊,周长生在怀疑你,也许他就要猜到了。
等他确定他的猜测,他会将所有脏水都泼到你身上。如果这件事一定要有人背锅的话,那一定是你。
他会借助靳寻的手,而你不认识靳寻,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对靳寻怎么说。
这些担忧在她心里来来回回地转,她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她实在没办法了,就只好将周长生的注意力转移开:“那些账本,其实我从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我不确定,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到账本,周长生果然不再追问她和张大丰。
她便将自己的怀疑添油加醋一番:“那每个月的总额,入账的次数,单次收入,入账的时间,有几本是规律的,每个月之间出入也不算大,有几本却毫无规律,有时候很密集,有时候许久都没有一笔……”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周长生的动作,他按照她的描述将账本一一摊开,对照着时间去找。
有一件事已经可以肯定,那就是这里不只有夜阳天的账本,而且绝大多数入账都不属于夜阳天。夜阳天只是张大丰这个“财务”的落脚地,是这些账目汇总并清洗干净的中转站。但问题是,其他账目都代表对应的是什么呢?
周长生是很有头脑的,而且逻辑清晰,他仅根据她提供的一点线索,就将那些账本区分开,有些和借贷有关,有些和地下赌场有关,有些和情|色娱乐项目有关,还有一些则不知道指向什么。
而那些不知道指向的,就是入账最不规律的那几本。
当时的她只有十六岁,还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这还多亏了林新人口失踪案提供的思路。
借贷和赌场生意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出一个进,金钱在内部自循环,将赌徒的钱和高额利息套进来。随着套到的钱越来越多,内循环滚动的金额也越来越大,需要另找途径去洗白。
那些情|色娱乐项目也可以纳入其中,小姐介绍客人去赌,什么仙人跳、杀猪盘也都利用上,嫖客没钱了,小姐介绍资源去借贷,小姐还会有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