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失声大叫:“丹姝!”
黎丹姝已经反应了过来, 她牺牲手臂去挡住这明显是寄生类的妖物, 红珠已经率先一步,拔出腰侧小刀将这白卵一劈两段!
白卵在红珠的到下发出一声尖锐哀鸣, 很快便在地上化成了一滩浓稠的浊夜。
红珠只看了一眼, 便撑着身体对两人说:“这地方不能待了。”
黎丹姝同样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刚进入魔域时遇到过不少这样的魔物, 魔蛛本身是不入流的怪物,它们一般也造成不了什么麻烦。然而魔蛛内生出了白卵可就不一样了。
白卵并不是魔蛛的后代,这是另一种魔物用以操控其他生物的“孢子”。白卵的本体被称作“幻菇”, 是魔修们非常喜欢饲养的一种无智妖物。黎丹姝初入魔域, 被迫和石无月一起躲藏逃命时,就成被大妖用幻菇寄生操纵的怪物们搜寻过。幸亏那时她机警过人,愣是躲了过去, 并且成功进入了西域, 凭借着石无月有可能打开魔域大门的身份, 争取到了生机。
魔蛛身体里有幻菇的孢子, 这只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凡世浊息过甚,竟能生出幻菇了;二是魔域封印出了问题, 有凭借幻菇驱使魔物的魔修出来了。
当然了, 还有种更糟的可能——封印已经被彻底打破, 凡世被浊气浸染生出魔物,魔修们也出来了。
黎丹姝向洞外看去, 大雨倾盆,雷电不休。
大雨掩去了所有气息, 雷电也遮住了可能的一切地动山鸣。她们如今离乌河甚远,很难猜到封印的情况。
云裳察觉到来洞内忽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她犹豫片刻说:“医谷作为十二幽谷之首,若是真出了魔域封印大破的事,一定会警戒所有弟子回谷,如今我尚未收到调令,封印或许尚且没出大事。”
红珠同样说:“我既然能通过骸骨出来,便说明了封印力量在减弱,渊骨手里也有刀,他自然也能在破开封印前先放出斥候,以幻菇操纵微小魔物也是斥候常用手段。”
黎丹姝颔首,但她也明白、在场的三人也都清楚,封印是一定保不住了。她们早晚都要面对魔修大军。
黎丹姝道:“不休息了,我们连夜赶向医谷。红珠大人,你能撑住吧?”
红珠毫不犹豫点头:“我早说了,赶路第一。”
黎丹姝其实是舍不得红珠重伤赶路的。但如今封印遥遥可破,红珠的伤多拖一日都是麻烦,与其真到事情难以收拾,倒不如忍一时之痛。
她向来很能做取舍。
决定之后,黎丹姝即刻收了东西。红珠说不用避雨决,她身体强健,淋雨出不了事,黎丹姝没有理会她,默默还是在她身上贴了张避雨符。
三人走出山洞,正要继续赶路,却在刚踏出山门时,听见了极小的一声、像是泡沫被戳破的细小声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黎丹姝。
她想也不想冲云裳道:“跑——!”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红珠。
她横刀于两人之前,极快地击飞了直冲三人而来的一柄飞刀!
大雨中,被击飞的小刀旋转两圈插进了一旁的树干里,茂密翠绿的大树立即因这一击倾颓枯败!
“……好厉害的毒。”云裳见状惊愕道,“这是什么毒?”
黎丹姝目光发沉,她说:“凋叶。是朱阁斥候的毒。”
朱阁斥候,那曾是红珠的下属。
黎丹姝本能看向红珠,红珠倒是没有什么感情。
她看了一眼遍地都是幻菇袍子,冲着漆黑密集的雨幕道:“出来,我不说第二遍。”
随着她的命令,原本空无一物的雨幕里竟传来了令人寒毛直树的恻侧笑声。
那笑声似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对着红珠嘲笑道:“小人原本只是听闻有上清天的女修经过,想着抓个仙女尝尝,却没想到,首领与丹宫之主也在啊。就是不知,两位是与小人一样,是想尝尝她的味道,还是别有所图、要对魔尊不利呢?”
这话听得刺耳。
黎丹姝在魔域时,不讲道理发疯时,十次有九次用的理由都是“对魔尊不利”。这话一出,除了红珠,通常没人敢再和她对着干。如今自己的话被别人拿来用,黎丹姝才能体会当时听着的红珠有多恶心。
红珠被黎丹姝用这种话恶心得已经够久了,她能忍耐黎丹姝,不代表她能忍耐其他人。
面对这种藏着的挑衅行为,红珠直接撕破这假惺惺的脸面,直接道:“找上清天的女修?我看你是一早存了心想找我吧。”
“怎么,石无月给了你什么奖赏,能让你忘了同僚惨死的真相,愿意继续给他当狗,骗那些一无所知的傻子?”
红珠说得直接。金殿其他人或许不知道石无月拿魔修炼魂的事,她的斥候绝不会不知道。她甚至在逃命前有下过隐蔽的命令,想来忠于她的都会藏好自己,以待复仇。会急迫着献身的,自然都是更忠于石无月了。
忠于石无月也没什么毛病。红珠不会因为属下选择了更强的人而翻脸,她只会问,你是得了什么样的好处,值不值。
那斥候显然也很了解红珠。
片刻后,风带来他的回答,那声音里带着阴狠:“自然是值得。魔尊下令,搜寻诛杀背叛寄红珠,只要带回你的脑袋,我就是新的朱阁之主。寄域主,当年你屠灭我东域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成为赏金上的头颅吧?”
他哈哈大笑:“风水轮流转啊!”
黎丹姝知道红珠伤重,并不能全力与敌人搏斗。她了解红珠,知道她也不是喜欢和敌人废话的人,听到这里,也猜到了红珠想要做什么。为了让红珠能更好的确定对方方位一击必胜,黎丹姝承担了吸引注意的工作。
她出声道:“下令诛灭东域的是石无月,前锋大将是渊骨,红珠不过只是执行人之一。如今石无月还是魔尊,渊骨仍是代行者,灭你东域的仇人只是少了个棋子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声音听到黎丹姝的话,即刻调转了矛头。
他嫉恨道:“丹宫之主,你与寄红珠关系可称不上好,瞧你这样,大概也是被抓了吧。你要明白,要是想回魔尊身边,如今只有我才能帮你,你不来求我,反倒与我作对?”
他阴冷道:“你要晓得,即便我在这里错手杀了你,也大可推到寄红珠的身上!魔尊不会因此责怪我!”
黎丹姝听到这里,心里一阵:“……”
她心情太复杂了,她真不知道自己在魔域演得这么成功。红珠不相信她会被背叛石无月就算了,如今连没见过她几面的小喽啰都如此笃定……她当年是不是演得太过火了?
云裳在一旁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只恨不能捂住双耳。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好闭上。
黎丹姝叹了口气,她说:“你怎么就觉得你能胜过寄红珠?”
“当年大家做敌人的时候,你们东域就输了,后来大家做同僚,你还是只能给她当小兵。现在大家狭路相逢,你不想着避开逃命也就罢了,怎么还觉得你真能夺下她的脑袋?”
那斥候急道:“我当然——”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完,连带着他愤恨的表情都凝固在了未完的话里。
红珠揪住了他,在雨夜中一刀断水,将这密密的雨帘连同他藏在黑暗中的脑袋一并割下!
三秒后,血红的雨水从空中簌簌而落,红珠忍着崩裂的伤口,将他的脑袋丢弃在泥汪里,对黎丹姝说:“我当年是和石无月合作,不是什么棋子,注意你的态度。”
黎丹姝:“……”她好想说,红珠大人,都这会儿了,有没有给石无月当过狗重要吗?咱们待魔域的时候,谁没低过头啊?
但这话她还是没说,毕竟红珠面子薄。
她上前检查了这斥候的尸体,对红珠道:“他应该不是一个人,身上有联络用的烟花。”
红珠道:“自是如此,斥候绝不会单独出现。我们得小心了。”
云裳见事情已了,想要上前替红珠先包扎伤口,却被红珠拒绝,她面色发沉:“你不了解金殿斥候,只要有一个人发现线索,所有人都会知道,不管他有没有被杀死。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必须速离。”
这话说完,她看向黎丹姝:“你带着她回你们的医谷,把剩下的药给我,我往相反方向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独自去面对魔域的追杀了。
云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默默上前一步,搀住了红珠。
红珠微顿,问她:“你做什么?”
黎丹姝道:“我诱哄了他,斥候没有傻子,他们一定都看出来我和你是一伙的。我也是被追杀的命,既然如此,不如和你在一起,你还能保护我。”
红珠欲言又止,她明亮的眼睛凝视着黎丹姝。她也不是笨蛋,黎丹姝能和医谷弟子做朋友,还能说服对方救她,显然是在上清天有点地位了。加上那弟子说她如今与什么琼山晅曜君两情相悦——很显然她在琼山也有地位,根本不需要她再保她。
可她还是这么说了,红珠明白她的意思。
红珠缓缓道:“黎丹姝,你要知道,我其实从没有小看过你。你曾经在魔域保护石无月直到他伤愈,我知道你有手段,不是真正的弱者。我劝你修魔,也正是看重这一点。”
黎丹姝颔首,她说:“我知道。”
红珠又说:“既然你明白,便应该晓得,我不需要你再做一次这样的事来证明你的强大。”
黎丹姝凝视着她,微微一笑。在红珠眼里,她一直漂亮的仿佛会发光。
上清天的女修说:“我知道。”
红珠哑然。
她蓦地又笑了一声,重重握住了黎丹姝的手。
她大笑道:“好,既然你知道,我们就一起逃!黎丹姝,这回我得靠你救我了!”
黎丹姝紧紧回握着红珠的手。
云裳不了解她们的过往,其实听了个半懂不懂。她左看右看,鼓足勇气迈出一步说:“你们或许需要一名大夫。”
红珠闻言讶然地看着她。
云裳指了指自己:“医谷还没有传召,如果你们回不了医谷,那要再找一个大夫太难了,况且比我好的大夫上清天也没有几个。”
她说:“我是金丹后期的修为,虽然不擅长打斗,但要保护自己还是绰绰有余。我与你们一起吧。”
红珠定定看着她,末了叹道:“想不到我最后竟然会承上清天的情。”
一直的梦想都是进攻上清天的红珠大人心情沉重,她向云裳撩袍,郑重行了大礼,说道:“若是红珠能渡过此劫,既承上清天此情,日后必报。”
云裳不知所措,她原先想拦,想了想后,还是没有。
她同样郑重地接受了红珠的感谢,与她承诺道:“我会尽我所能医治你。”
三人互相看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氛沉重,风雨呼啸,心却是暖的。
黎丹姝说:“我给晅曜寄个口信,他虽然任性,但是讲道理。我们等到他来,事情就容易了,没人能赢过他的。”
红珠听得狐疑:“这个名字我都没听过,五十岁肯定没有吧,他再天才,能胜过渊骨?”
黎丹姝:“……你怎么知道不行!”
她不肯认晅曜或许因年轻而会略逊于渊骨,一口咬定:“他从来没输过!”
红珠闻言:“……”
她感慨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移情别恋了,当年你都是吹石无月的。”
黎丹姝:“……”
云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医谷战力弱,她们不敢把魔域的目光引向医谷,最后在云裳的建议下深入秦岭。
秦岭迷障甚多,极易迷路,三人一路又解决了不少斥候,暂且在秦岭一处迷窟落脚。
云裳道:“这里连我师父都会迷路,我们在这里等晅曜君来,应当是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