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风云在变, 医谷也不见得平和。
将红珠的情况一一告诉云裳后,黎丹姝出门便碰见了晅曜。
晅曜还是等在她的门前,不知等了多久。就像先前在圣海宫一样, 他虽然很想要去见她, 却总会因为她的意愿而选择忍耐等待。
等待。
这个词竟然也有天会出现在琼山晅曜君的身上。
晅曜似乎有心事, 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从屋内走出的黎丹姝,给了黎丹姝静静观察他的机会。
他总是很敏锐、又很强大, 所以像现在这样, 黎丹姝观察着他, 而不是他观察着黎丹姝的机会很少有。黎丹姝尤为珍惜的、连呼吸都放缓地轻轻凝视着他。
晅曜还是像她初见时耀眼夺目。
只是对如今的黎丹姝而言,比起“琼山的美玉”,她更想要用山涧里清甜的一捧水, 密林中拂躁的一阵风, 云台射破的第一束光——用这样鲜活、又真实的美好来形容他。
现下想想,黎丹姝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曾经提着剑追着她杀的少年仙君,竟然真学会了包容大度, 懂得了克制退让, 除了快意扬眉, 也会敛目静然——他不止一次地在她门前等待, 就像个最普通的、等待心上人会面的傻瓜,甚至不敢叫一声催促, 只知道等待。
黎丹姝想起自己在不离城与他说的那些话。
她说她是蜉蝣, 蜉蝣不可能与太阳在一起, 所以也不该在一起。那时晅曜辩驳,说即便他们分是蜉蝣与太阳, 她也是独一无二的蜉蝣、太阳唯一重要的存在。
黎丹姝那时怀着偏见,总觉得晅曜是太过年少, 未经大事,所以才将这样大的差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她不信任晅曜的喜欢,以为那不过是少年一时的心血来潮、莽撞冲动。
她总觉得情爱两个字说得太轻,轻得风吹便散、入水则消,便如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实在令人难以抓握。
所以无论晅曜和她说多少话,大声许下多少诺言,她都觉得是过眼云烟。
——做不到的。
事情甚至还没有发生,她就已经如此下了判定。
可如今劫后重生,重新想来,是晅曜真的做不到吗?
他成长了很多。
连摘星真人见了他,都要感慨一句“变化真大”的地步。
只知冲动的晅曜不会在想见她的时候等待门外,像守护神像般傻傻伫着;任性行事的晅曜也不会听她的话,在不离城同意她孤身离去。
他甚至还放过了月山河、默许了红珠的存在。
黎丹姝想,他变了那么多啊,苍竹涵、摘星真人都看见了眼睛里,她为什么偏就看不见呢?
晅曜是璀璨的太阳。
可他也是会为了照顾她这只小小蜉蝣,而选择用乌云一层层遮挡住自身刺目光线的太阳。
他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说得轻浮。
他每一次说得喜欢,都是他剖开自己的心,辨认了自己心中鲜红的色泽,捧出了那炽热滚烫的心尖血来告诉她——你看,我的心在说喜欢你,我喜欢你。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李萱也说过,晅曜待你不一样。
只有黎丹姝不相信。
她不仅不相信,还觉得晅曜可笑好骗,说过那么多否定他的话。
如果换一个人,大概早就放弃这样的喜欢了。
然而也正是晅曜,他是太阳,他恒久璀璨,连带着他的喜欢,都执着长久得悍逾金石。
这让他的喜欢显得炽热而伟大,牢牢占据着他人生的绝大部分,令他百折不挠,可以轻易将黎丹姝所有的不好抛之脑后,仅仅记得她的好,再为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好,随时冲锋。
黎丹姝心想,晅曜确实是个傻瓜,她没看错,如果不是傻瓜,谁能像他这样,毫无保留的、赤子之心地去爱一个人呢?
曾经的她将晅曜当做傻瓜,只想把他骗得团团转以期报复。
如今她看着这在院外踌躇不前的傻瓜,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轻轻叫了一声:“晅曜。”
黎丹姝的声音很小,晅曜却即刻捉住了。他回过头,瞧见了黎丹姝,万千星辰便坠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快步迈进了院子,有些想拉她走,又克制着先问:“你和医谷的那家伙聊完了吗?”
黎丹姝先纠正:“那是云裳姑娘。”
说完后,她瞧着晅曜的眼睛,又忍不住软声说:“你要是寻我有事,可以直接叫我的。”
黎丹姝做出这样的承诺后,晅曜先是高兴,后又忍了忍说:“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多等等你。”
黎丹姝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忍不住想,她之前对他很坏吗?怎么胆子这么小,这可不是晅曜君。
所以她主动走到了晅曜面前,拉起他的手说:“没关系,你叫我,我不会生气的。什么时候都不会。”
晅曜原本注意力全在黎丹姝拉了她的手上,此刻听见她这么说,耳朵都忘了红,整个人都笼在欢欣鼓舞里,忍不住得意地反复和黎丹姝确认:“真的吗?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以后碰见月山河,我也可以叫你不和他说话吗?”
黎丹姝:“……”
晅曜瞥见黎丹姝的表情,他小小的退了一步:“咳,事情当然还是聊的,毕竟医谷的事情,我们还没弄清楚。等下回见到他,我可以叫你带我一起的吧?”
黎丹姝绷不住表情,忍不住低低笑了声。
她见晅曜眨了眨,伸手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纤长的睫毛,轻柔说:“你要是喜欢,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
晅曜不明白今天的黎丹姝为什么如此好说话,差点就要开口说——那你嫁给我咱们住一起吧!
幸亏他还记得他上次说完,黎丹姝就要踹了他独自去见寄红珠。如今上清天也不安全,黎丹姝要是再被气到出走才真要命,所以晅曜很遗憾地压下心中最真切的想法,再次退而求其次说:“你下次要做什么,不要再让我离开就好。”
黎丹姝知道他还是后怕秦岭发生的事。
的确,如果不是晅曜来得及时,就当时的情况,红珠八成是留不下命的。
一想到红珠,黎丹姝对晅曜便更为和蔼,她答应地很快:“好。”
这样好说话的黎丹姝对晅曜诱惑太大。
他握着黎丹姝的手,忍不住就说:“那今晚我们也待一起吧。”注意到黎丹姝有些诡异的眼神,晅曜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而后辩解道:“我是说!医谷有很漂亮的花海,你不是喜欢这些吗?晚上我带你去看吧!”
黎丹姝“哦”了一声。
见晅曜脸色红得要滴血,她才笑了一声,继续说:“这会儿正是大战前夕,这么要紧的关头,我们还去看景是不是不太好?”
晅曜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正是事态紧急,才要抓紧时间看。”
说着说着,他攥着黎丹姝的手有些不舍得放开。他说:“如果大战真起,我是一定会随师兄上战场的。到时候不知道要多久都看不见你。”
“趁现在。”晅曜说,“你对我态度不错,又还有时间,我能带你去看什么,就去看什么。”
黎丹姝愣了愣,她说:“这其实不重要,我可以等——”
等你回来还没说出口,晅曜已经认真道:“很重要。”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黎丹姝说:
“回来后再看和现在看是不一样的,每一次都很重要。”
黎丹姝闻言莞尔。
她刚觉得晅曜不是小孩心性,听到这样的话,又忍不住觉得他幼稚得可爱。
“好吧。”黎丹姝答应他,揶揄道,“如果是这是我们曜君的愿望的话。”
晅曜听到这话忍不住翘起嘴角,他说:“黎丹姝,你是不是知道我要送你礼物了,所以今天才对我这么好?”
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说话,晅曜已经道:“不错,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笑眯眯地,从袖中郑重的取出了个盒子,取出时不知摸到了什么,又神色一僵。
黎丹姝不明所以,开口问他:“怎么了?”
晅曜慢吞吞地抽出了一长一短两个盒子,他坏心眼的将长盒子先随便搁在了一旁,先将自己的短盒子递给了黎丹姝:“有一个是月山河要给你的,不过不重要,你先看看我的礼物。”
支玉恒多少还是尽全力赶了。
晅曜离开医谷时他闭关没处理好,晅曜回来后不久,他就完工了。碍着苍竹涵也到了医谷,为了将这东西给晅曜,他还得偷偷摸摸地防止被发现。要是支玉恒知道他废了那么大劲偷渡给晅曜的东西,被晅曜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献宝,大概又要被气得不轻。只能说,幸好他没看见。
黎丹姝其实已经猜到了晅曜要送她什么,云裳早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如今看着这枚盒子,她反而颇为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收。
修者的金丹无亚于他们的心。
若非绝境,没人会将自己的金丹给予他人。当年她为了求存,迫不得已剜出了“她”的金丹,这也成了所有人认定她痴恋石无月的直接证据。
如今她竟然也要收到一颗“心”,这颗“心”还与她的情况不同,这是晅曜心甘情愿送给她的。
黎丹姝迟疑良久,她的手指停在盒盖上,最终覆在了盒盖上。
她看向晅曜,语气温柔:“晅曜,我已明白你的心意,你实在无需再送什么‘礼物’了。”
晅曜闻言却微变了脸色。
他低声说:“你是不想要吗?”
他看向月山河的盒子,语气竟有些落寞:“你要他的,不要我的吗?”
黎丹姝:“……”我刚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黎丹姝其实也明白,这是晅曜的心意,他希望她收下而不是拒绝。只是这心意实在太过贵重,黎丹姝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收下。
——她原本是犹豫的。
可在抬头看进晅曜的眼里,在瞧见他眼中的自己时,黎丹姝明白,他们之间,从没有配不配的问题。
晅曜是灿烂的,她何尝又不是独一无二?
对晅曜来说,她活着、安全,能够永远地向他微笑,便是这世上最要紧的事。
对她而言,她虽做不到晅曜那样毫无保留,但是不去做让他伤心的事、温柔地回应他,这些,她是能做到的。他也只需要这些。
黎丹姝接过了盒子。
她打开了盒子,一枚流光璀璨的宝珠即刻将满园都溢满了灿灿光辉。
黎丹姝伸手握着那枚珠子,她最后看了眼晅曜,问他:“我要是拿了它,便算是拿了你的半颗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晅曜毫不犹豫,“这意味着我们同生共死,天下除了我,谁都杀不了你。”
黎丹姝望着他,微微摇头,她说:“不,还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