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胎刚生,引风便敏锐地联想到母神对抗战神时用的“剑”。引风将此视作预警,于是琼山五子下山检查战神封印,同时搜寻遗骨。
后来石无月的事情发生,众人施救未及,又久不曾听闻战神事,引风便只留了摘星在外继续寻找,自己与其他人则回了琼山重新理事。
后来石胎化形,未能成剑。琼山五子也未想太多,只当或许战神之事是他们多想,便将晅曜当做了弟子,悉心教导。
可奇怪的事,晅曜生而桀骜,谁也不服。琼山五子谁都没法教导石胎,直到苍竹涵自洽了黎丹姝之死,自溪水涧回——晅曜对他一见心喜,只愿听苍竹涵的话。
琼山五子见此,也乐得将晅曜托付给苍竹涵照顾,他们原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小孩。
而苍竹涵也不负所托,将晅曜照顾的极好,晅曜名义上是摘星的徒弟,实则对琼山五子而言,他更像是他们所有人的徒孙。
如果九算没有推出今日大劫,他们应当真会单纯地将晅曜当做母神遗志所化,是个天赋异禀,拥有神躯的孩子。
摇衍长老九算真人一生都在向天求窥一线。
自石胎化形起,他便没有放弃过推演。晅曜无法无天追着巫马代尚打出去时,九算终于窥得了一线天机。
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确认了引风的怀疑,算出战神重临、生灵涂炭。他还在那一线中瞧见了逆转结局的关键——执神剑的苍竹涵。
九算将卦衍出后,便只能闭关峰内。而拿到了天机的引风,反陷入了困顿。
苍竹涵执神剑。
哪儿来的神剑?从古至今被称作神剑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母神的精髓。可母神精髓如今已化灵脉,根本无法炼剑,剑要何来?
当引风见到暄曜可通过同化琼山玉,无限制地造出曜灵剑时,他被迫面对这显而易见的答案。
……剑从石中来。
很简单的推论,再加上九算的卦。晅曜对苍竹涵无端的亲近甚至都因此有了解释。
剑当然会喜欢自己的执剑人。
如果引风够理智,就该明白二十年尚不算长,他应当立刻将晅曜炼成剑,已备后用。可引风毕竟年纪大,他觉得自己没那么聪明了,他犹豫、他胆怯。他总是想,晅曜是个人啊,哪怕只有石头心,他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啊?
人怎可被炼成剑呢?
引风觉得他老了,辨不明天机。既然辨不明,那就放弃,从能辨的明的去。始无遍翻典籍,也像没看懂九算的卦一样,与他说:“或许诛神阵才是‘剑’。母神曾以神魂化牢,这牢不就是诛神阵?”
始无话一出口,揽月便说对。摘星向来是最冷静的,可偏偏两个都是她徒弟,她也冷静不了。
于是事情到了最后,五个人里四个人决定隐瞒,剩下的那一个,只能叹着气,陪着他们挣扎。
瀛山掌门沉默许久,末了哼了一声:“难怪你能狠下心,迟迟不散阵。诛神阵成,两个孩子未必活不了。诛神阵不成,你小徒弟就危险了,你在这儿和我玩纵横谋划呢。”
引风不语。
御峰从没见过朋友如此沉默的时候,他想要帮着说两句,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琼山五子默默看着瀛山掌门,摘星真人的手甚至无意识搭上了剑柄。
瀛山掌门冷声道:“别把我想的那么阴狠。我是瀛山掌门,名门正派就从没有拿人炼剑的道理。把活人炼成剑,倒真不知是神剑还是魔剑了。”
瀛山掌门说着说着忽然回头道:
“晅曜君,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你师门舍不得你,你师兄焚手也要留你。”
“恩重如山啊——”她拖长尾音,告诫着一门之隔的晅曜,“所以不管那骨头说什么,不管你之后会遇见什么,都需得牢牢记着,你是琼山弟子,是晅曜君,你有使命除魔卫道,绝不可再像在阵中那样散去自我,惹你师兄担心,明白了吗?”
引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瀛山掌门的用意。
她不是为了逼迫琼山“拔剑”。她守八卦位,阵中发生的事情没人比她看得更清楚,她恐怕看到了不太妙的发展,方才有了这一遭。
“自古道邪不胜正。”瀛山掌门瞧着门外的晅曜与苍竹涵,脸上浮出笑意,“母神让你化为石胎,又成人二十五载,必有其深意。放轻松,诛神阵也不算失败,老天会帮我们的。”
第110章
魔域内, 听了南方将军传来的话后,寄红珠第一时间查探了琼山的方向。
即便远在交界,金光大阵破碎造成的灵力风暴还是能感觉到。红珠伸手探了探空中因大阵崩碎而紊乱的灵气, 心知南方将军没有说谎。
她认为自己既然已与琼山结盟, 自有护卫盟友之责。
当下她便对自己带出的众将道:“伤重者离, 伤轻者、随我守门!”
众将没想到刚出来便能跟着寄红珠打上一场了,都是好战的家伙们, 听到命令一个个都亮起了眼, 更有那伤重的磨磨蹭蹭不想走, 却又迫于寄红珠领军的严厉,而不得不继续往外的。
寄红珠重新抽出了魇魔刀,显然是打算不让一个怪物溜出魔域了。
可就在这时, 黎丹姝竟按住了她的手。
黎丹姝道:“不……我们不拦他。计划不变, 你带魔军撤回秦岭,以期决战。”
寄红珠道:“可是邱南说——”
黎丹姝其实脑子也很乱,可她明白, 越是要紧的关头, 越要冷静沉着, 只有冷静才能保证你的选择是理智的, 而不会跳进敌人又一备好的陷阱。
黎丹姝道:“大阵虽破,琼山却未倒!”
琼山未倒!
寄红珠猛然惊醒, 她明白了黎丹姝的意思——“渊骨没能攻入琼山, 琼山乃是由母神精髓所化, 若是渊骨真杀进去了,琼山不可能还立着。”
正是这个道理。
黎丹姝见寄红珠已意识到问题的关节所在, 快速道:“怕是石无月也不知琼山状况,渊骨这次突然袭击琼山并不在他的预计之中, 他和我们一样措手不及。如今他可用之人不多,又疑心甚重,渊骨突然出手,怕已引得他不安。上次医谷围杀失败,他已信不过邱南和他的队伍。”
“可琼山与渊骨的情况他又必须尽快摸清,所以他才要鸣钟诏令集结士兵攻打上清天,除了这条路,他也没人可用了。”
“不错……”寄红珠回过了味,“邱南不算蠢货,应当也看出了这点。他特意提醒我们,怕还打着想要用我们来重得石无月信任的主意。”
“好算计。”寄红珠赞道,“若是我信了,留下与魔兵相博,暴露在石无月眼前,‘未曾摇摆’的他,在石无月手里就成了最后的牌,待我一死,自然会得到‘该有的一切’。若是我没信走了,拿我活着,仍有要保他的承诺,他即便没有石无月的信任,也仍有另一条活路。”
“两边都不亏,都是他得利。”
能在石无月手中活成最后的将军,要没点心计也不可能。
更何况魔修重利,若是没有好处,他又为什么要预警寄红珠?
若是寄红珠一味盲勇,连这点关节都看不出,南方将军自然也不敢赌他们会胜石无月,提前将她们作为“礼物”送了,才不算亏本。
魔修的生存之道罢了,若是寄红珠未因她而对琼山抱有好感,也不会停下脚步。
黎丹姝说:“上清天除了琼山,还有许多大山门,只是些小妖小魔,他们能对付。我们留下御敌,反而会让石无月觉着琼山确实出事了,若是他借此出关,真与渊骨来了个里应外合——才是麻烦。”
“只有我们不管不顾,将他的目光移去三月窟,让他觉得琼山之所以会与渊骨交战,乃是为我们行动做遮掩。这样一来,疑心会让他暂不出域——至少在渊骨回到魔域前,琼山都会安全。”
寄红珠明白了黎丹姝的意思,她说:“没问题,邱南摆了我们这么一道,自然也该付出点东西赎罪。”
她一边指挥所有人后撤,一边对黎丹姝说:“我会让他去向石无月好好禀告三月窟的事的,少说一个字,等事了,我就拔下他一根手指头。”
红珠说得轻淡,她麾下的魔兵倒是神色凝肃。
朱阁向来言出必行,邱南大约是将军当的太久,忘了曾经征战四域的寄红珠是怎样可怕的大魔了。
说服了寄红珠,黎丹姝与她便往琼山赶去。
她面上装得沉着冷静,其实心中早就焦急地燎起一片源火。
她的内丹为什么会突然异动?
是晅曜遇见什么事了吗?是渊骨伤了他吗?
他若是受伤,伤的重不重,他本体特殊,支玉恒又能不能看得好他?
黎丹姝强压下混乱的思绪,不允许自己在这会儿出现任何的慌乱。
然而红珠与她相处日久,怎么看不出她的不对劲。
她注视着黎丹姝,与她说:“邱南去汇报了,如今石无月应当正在三月窟发怒,他应当不会再轻易离开金殿。”
黎丹姝“嗯”了一声。
寄红珠便又道:“如果你实在担心,其实不必管我们,先回琼山就好。”
魔兵伤重,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是要先去秦岭驻扎,请医谷丹修来医治的。飞舟的原定路线并非琼山,而是医谷。
寄红珠看出了黎丹姝的心不在焉,她说:“你去看他吧。”
黎丹姝闻言一怔,她缓缓摇头,说:“不。还是按计划来。”
寄红珠闻言叹了口气,她说:“我又不会骂你。”
黎丹姝依然摇了摇头,她很担心,可她说:“晅曜不会想我这时候出现。如果他真碰见了危险——”黎丹姝不想自己这么明白他的思维,可她却又将晅曜的心绪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会想我避得远远的。”
“而如果他和琼山没什么事……我也没有特意赶回去的必要。”
黎丹姝说着:“云裳不在,你与医谷关系一般,还是有我从中斡旋,能更快让他们得到治疗。”
她很克制地说:“等安顿好你们了,或许晅曜就来接我了也不一定。”
寄红珠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魔域的时候,她总觉得黎丹姝做事太过任性,可如今危机再临,事实考虑周全的黎丹姝,却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寄红珠偏过头去,她望着上清天的云舒云卷,轻声说:“若是魔域也能有这样的天地就好了,资源充足,便无需再争斗。我们本来也就没什么化不开的仇怨。”
黎丹姝也想是啊。
上天在创造三界的时候又何时公平公正过呢?
凌驾于一切的瑶池、无力孱弱的凡尘、浊息翻涌资源匮乏的魔域。世界好像一颗糖球。最好的都留在了外面的糖衣上,越往内越苦,到了最里头,就只剩下干瘪无用的果核。
五千年一场大战,似是将糖球打散重组。
糖衣碎了,母神以身贯穿上界,留上清天、散清气于凡间,供“人”有登仙途。唯有那颗果核依然干枯,什么也没得到。
因为什么也没有,魔域才会被石无月利用,才会被他用虚妄的假象诓骗,行至今日,连家园都将不再。
黎丹姝想,都说众生平等,为何偏就魔域不在众生内呢?
飞舟渐至秦岭。
黎丹姝迈入医谷,执琼山弟子牌与医谷交涉。
好在云裳在离开前以将诸事打点好,黎丹姝不过表明了来意,便有一队准备已久的医谷弟子跟着她回了秦岭。
魔兵们从未见过医谷的大夫,乍然见了这些仙气飘飘,身上连星点血污都无的丹修们,还以为自己瞧见的不是大夫、而是传说里的瑶池仙。
那些丹修好奇道:“你们魔域没有大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