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琼山主殿,晅曜瞧见了三池源头的灵泉。明知此时的黎丹姝已不会再受损了,他仍是为她织了片屏障,拦住从灵泉内溢出的丝丝寒气。
殿前等着的瀛山掌门瞧见了难免不屑,她偏头与御峰真人道:“小情侣,真事多。”
御峰真人咳嗽两声,他提前上前完成赠礼环节,免得空镜真人的话被事主听见。
他循礼送了和合长生结,祝福道:“长长久久啊。”
晅曜笑眯眯地应了。
他拉着黎丹姝几乎用跑地到了瀛山掌门前。
瀛山掌门无奈道:“别那么急,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晅曜一本正经道:“怕误了吉时。”
瀛山掌门:……九算快把吉堆满了今日,你说哪会儿不是吉时?
她受够了年轻人的热情,以瀛山奇术,将灵力注入祝祷之话中,黎丹姝听完她的祷词,只觉有一层薄薄金光附体,还没等她弄明白这是什么,瀛山掌门已经不耐道:“好了,去见你师父吧。”
晅曜与黎丹姝便踏入了殿门。
殿内摘星真人与始无真人正等着。
这大概是始无真人第一次与摘星真人分坐左右,他瞧着比晅曜还要羞涩,比黎丹姝更雀跃。
如果不是引风真人催着,他可能会想要这场婚礼长些、更长些,让他在这儿再坐久些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摘星真人坐了会儿,说完了话,想了想,又觉得苍竹涵才算是晅曜真正的师父,抬手叫了自己的徒弟来,把座位让了,让他与晅曜说两句。
始无真人见状,面容即刻端肃起来,与黎丹姝说话也不啰嗦了,一句话也能结束流程,直将首座全部让给了苍竹涵。
苍竹涵被推的莫名,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劝诫的话,倒是送了对玉佩,道了祝福。
领完了所有人的祝福,他们终于走到引风的面前。
引风真人左看右看,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将能说的吉祥话都说完了,一句没给他留,顿时急得直捋胡子。幸而苍竹涵贴心,给他送了枚纸条,引风真人如蒙大赦,瞧着纸条念了,引得晅曜颇为不满。
引风真人没法,急着急着,还真想出了两句。他拍了拍晅曜的肩,感慨道:“行啦,天地通晓、日月皆知,你们俩佳偶天成!”
黎丹姝被晅曜握着,听见引风那句“佳偶天成”,在心里来来回回念了数遍。
天地为鉴,日月为证,她与晅曜,佳偶天成。
真好。
第114章
收到寄红珠消息的时候, 南方将军还有点不敢置信,上清天在被渊骨破了大阵之后,居然还敢反攻魔域。
然而寄红珠的命令言简意赅:要求他要么带着魔域投降, 要么现在就撤。
因为先前的摇摆试探, 刚被寄红珠收拾过一顿的南方将军自然没了其他心思。他是万万想不到, 看起来飒踏如风的寄红珠,心思竟然会这么细, 早在给他月珠的时候, 就在他身上下了魔毒。这毒不发作时人毫无所觉, 一旦发作,真是恨不得自己剜出自己的心脏来。
偏寄红珠还在月珠的影像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指着他发青的手指说, 这次不过只是个警告, 再有下次,她就让他自己吞下自己的手指头。
南方将军离开金殿太久,是真忘了当年持刀守北域的寄红珠是怎样的凶狠。刺骨的疼痛令他稍稍想起那些在石无月到魔域前的记忆, 他想起曾经入侵北域的大魔被寄红珠斩成碎块分食的景色。
南方将军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骸也像那大魔一样被割了开来, 他本就对石无月将魔域当复仇的炮灰棋子颇有不满, 如今被寄红珠又威吓了一般, 也就彻底歇了观望的心思。
丹宫之主有一句说的不错。
石无月之所以如今留着他的命,便是由于上清天仍在, 他仍有畏惧。若是上清天和寄红珠真没了, 彻底百无禁忌的石无月是会先提拔他还是吃了他呢?
南方将军瞧向如今已是一片死寂的金殿, 在心中漠然道:魔尊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尘, 看着也不需要下属。
他回应了寄红珠的命令,表示:“如若我率军, 自是投奔将军。如若——还愿将军搭救。”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当这个卧底了。
寄红珠收到回信时还有些惊讶这老滑头这次决断的到快。秦岭的魔兵在医谷的帮助下修养的很快,所以他们比上清天更快的到了交界地。
此刻他们正在魔域外整装扎营,等着上清天的援军一到就准备开战——说实话,这感觉确实有点奇怪。至少在今天这事真切发生前,他们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会和祖上结了几千年仇怨的敌人成战友,矛头还要指向自己家。
“石无月不算魔域人。”有人道,“他是上清天的。”
这话一出,陪着来的几位医谷弟子脸上不太好看。但这话子项想想好像也没错,石无月确实是从上清天出来的,在成为魔尊之前,他还有个闪亮的称呼“上清天叛徒”。
只可惜上清天也不想接手这么个东西。
有一名医谷弟子咳嗽了一声,弱弱辩解道:“他也不算上清天的,我们上清天没有他炼的邪法,他只是挂了海月宫的名。”
若是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偏这么说的医谷。在场的魔兵都受过医谷的恩,面对医谷的辩解,总不好再推怪,顿时都点了点头,同意将石无月同时划出上清天和魔域籍。后来想想,觉得凡间也挺无辜的,干脆就踢了他三界户籍,只当他是个怪物。
“反正也不像是个活得东西了。”
一名魔兵嘀咕道,“鬼知道他现在算什么?”
与石无月分魂对过手的寄红珠认同这话。
是虚是无,即幻即雾——石无月就像已无实体,如空气般难以斩杀一样。渊骨曾说他修成神魔体,红珠生于大战后,对神魔体并无真切的概念,可听见这话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而这不安很快就成了现实。
正等着调令的南方将军忽被及急召。他踏进冰冷的金殿时,金殿已无活物,唯有皮肤苍白冰冷,嘴唇倒是艳红的石无月高坐在宝座上,手指间黏着一枚凤鸟的头骨,若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
死一般寂感令南方将军背脊发凉,他反应极快跪下以头抢地,大声道:“见过尊上!”
南方将军的胸几乎都要贴在了地上,他姿态极其谦卑,汗如雨下。好在石无月对他确实无甚在意,微微扫了他一眼后,勾着嘴角道:“寄红珠到门外了?”
南方将军不知石无月是从何时知道的。
他明明没有向石无月报告过任何请况,其他的金殿斥候也早已被他杀了杀收的收,按理说,上清天这次反攻石无月应当不知情才对。
可如今看起来,石无月不仅知情,他还一早做了准备。
他高坐着,用感叹的语气缓声道:“你们真觉得我是傻子吗?寄红珠回魔域带走了她的人,却偏没杀你这个刽子手。既然都知道我多疑了,也应当晓得我不可能再觉得你与我一心。”
“还是你和寄红珠都如此笃定,我弱于上清天,若要反攻,必要借魔域之力,而你作为最后的牌,我无论如何都要用?”
南方将军汗如雨下,他抖如筛糠,一时根本不敢言语。
还是石无月笑道:“或者,这是丹姝的想法?这倒是说得通,她陪我这么久,最了解我怕什么。确实,若是没被逼到这程度,我大概还是需要你的。”
这话说完,石无月缓步从高座走下。南方将军伏地,惊恐的发现石无月竟不是用走的,而是飘下了高台!
他的长袍好像已与漆黑的地砖融为了一体,南方将军甚至瞥见了折射在自己金甲上的光穿透了他的身体!
石无月落在大殿正中央。
金殿由于特殊的结构,魔域的月光能穿透金殿层层琉璃高瓦,直射入大殿的中央。如今石无月便沐浴在这片猩红的月光里,他张开了双臂,面上露出满足而奇异的表情,若不是这月光透着猩红,简直便是传说中羽化登天的神祗!
“早知神也能吞吃,我早该吞掉他。”
石无月瞧着自己飘然若仙的躯体赞叹道:“原来这才是天地予我、万物同游的感觉。”
“风是我。”
他的身影在月光中渐淡渐散。
“光是我。”
他闭上眼,万千月华直灌他的本身,又由他向四方而去。
南方将军看到此时已在瑟瑟发抖。
而石无月仍不满足,他的身躯在南方将军的眼中无限扩大,直至遮天蔽日,似在此间,又似无处不在。
他听见石无月道:
“天地皆是我。如今,我便是魔域本身。邱南,你说寄红珠靠什么笼络人心?家园吗?”
南方将军听见他似笑非笑,拖长尾音说了这么一句:“我们看中故园同胞的红珠将军啊,若我就是她的‘家’,她还能举起她的刀吗?”
此话刚落,南方将军只觉得一股风从他周身掠过。他差点在那阵风中窒息。
成为“天地”的石无月没有再在他身前显露身形,可南方将军却仍觉得被什么巨物紧紧盯着。他抬头看向了天空的月亮——魔域的血月,在这一刻好像真成了一只眼睛。
他知道石无月一定是在三月窟后被逼急了,又另有奇遇,方才有如今场景。
他也知道石无月此刻离去并不是放过了他。石无月只是觉得他是无足轻重的小菜,想要享受过大餐后再回来处理他。
南方将军知道自己此时也仍在被监视中。
他知道如果想要活命,此刻可能是最后献忠的机会。
然而他看向月亮。
照耀了魔域五千年的血月。魔域恨它带来浊息却也爱它留下了光明。它是魔域的母与父,是许多魔域人心中的故乡。
可它如今却成了一只眼睛。
一只血淋淋地、冰冷地注视着所有“蝼蚁”的眼睛。
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呢?
如果他更早一点放下私心,如果他是寄红珠那样的人物,早在医谷之时便转向矛锋。今日的月亮会否仍还是昔日的月亮?魔域又是否仍是那片于封印下庇护他们的旧乡?
他不知道。
但邱南明白,此时若是再不知道,旧乡便真成了梦乡,他们所有人的故土,都将不再了。
邱南再无犹豫,他在月光中握紧了月珠,大声道:“将军,石无月已成神魔!他身化无形,已冲你们来了,你要多——”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
血月冰冷无情,狂风酷烈似刀。
他在月光下凝成了一块石头。
魔域大乱。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向域门,如饕鬄般刹那间吞吃了所有的声音!月光刺破一户户门廊,拦住了所有奔逃的步伐。
天穹似在坠落,大地若在崩毁。
然而天地肃纪,在绝对恐怖中,灭亡常常是无声无息的,就像是璃镜曾掩饰的那样。
在一片的死寂中,有脚步踩种枯草的声音是如此鲜明。
渊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