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本以为死伤惨重的战事, 在无人知的角落消弭的悄无声息。
仍在交界处的众人瞧着乌河里重新涌起河水,焦黑的土壤生出葱葱小草。有熟悉的、携带着灵息的风从魔域深处吹来,有人本能的御剑提防——最终却发现从这阵从魔域深处而来的风, 仅仅也只是一阵风罢了。既没有酷烈的浊息、也没有夹杂燃着火焰的褐石。那就是一阵风, 上清天随处可见的风。
“……下雨了?”
魔域的风与交界相遇, 不同灵力交杂在一起,唤起了一场与千年前尤为想象的雨。
千年前, 母神身陨化作上清天, 天地正是下了这么一场金色的大雨, 浇熄了战争的余火,唤醒了万物生机。
淅淅沥沥的金色细雨自天际而落,却实从魔域而来。
瀛山掌门作为守了千万年战神重临秘密的同盟者, 瞧着这古树中记载的雨有些惊讶的伸出了手。
她承了一捧轻轻饮了一口, 而后对神色紧张的御峰真人道:“是甜水。”
空镜真人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她看向那仍明为乌河,此刻却比灵泉还要清澈的魔域绕城之水, 缓声说出了一个大家都在猜测的真相。
“浊息平定了。”空镜道, 她看向隐有金光透出的魔域, “魔域重生了。”
自世分三界, 被上清天剔除的浊息一直被封在暗无天日、似是天道放逐之地的魔域。时日长久,以致众人都忘了浊息不是生于魔域, 而是被封于魔域, 它是有希望被驱散平定的。
只是驱除浊息的代价太大, 大到当年母神也未曾想过要为魔域平这一事,以致魔域自己都认定了故园浑浊、当侵瑶池。
如今浊息散尽, 代表生机的金雨终于落进了魔域里,不少修士瞧着魔域深处都蠢蠢欲动, 想要踏入窥视一二。
然而在他们动之前,魔域上原本瞧着柔弱的藤蔓忽然变成了锋利的骨刺,根根森寒,还沁着代表剧毒的幽蓝,令靠近的弟子只一步,便不敢再进!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上清天的弟子面面相觑。
唯有云裳瞧见门上鹅黄色的小花,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师兄,说:“许是魔域的主人不喜欢我们踏进他的领土,所以才以利骨警示了我们。”
医谷弟子不明,他说:“魔域主人?魔域主人不是——”
他刚想说魔域主人不是石无月吗?又瞧着地上那些已化作尘土的肉柱,恍惚想起,魔域的主人似乎该是战神帝渊。他才是魔域真正曾尊崇的共主,魔域的都城甚至都是以他的名字而命,叫做渊城,意为帝渊之城。
魔域不会听从石无月的调遣,但它会尊随帝渊的遗愿。
帝渊的遗愿——战神帝渊,难不成是身陨了吗?
众人正在心中鼓噪地猜想这简直如同梦一般的假设时,苍竹涵与寄红珠出了魔域。
寄红珠扫视了一圈,将一枚脏兮兮的东西仍在了地上!
众人撇去一眼,见她扔出来的,是一小块印着扭曲人脸的肉块。那肉块似是不能见这金雨,雨刚落在它的身上,它就扭曲尖叫了起来,可它无处可逃,只能狼狈而可笑地溶在这场璀璨而温柔的细雨里。
“那是石无月魔核剩下的最后一小块。”寄红珠面无表情瞧着那肉块在雨中被融化灼烧殆尽,“哦,现在彻底没了。”
靠近的钟山弟子瞧着那小块扭曲的东西在雨中彻底化作一股青烟消失无踪,迈出一步,满含期待的询问苍竹涵:“是苍师兄手刃了魔头吗?”
苍竹涵摇了摇头。
半晌后,他抬头看天空渐渐露出一角的橙红日光,对所有人道:“手刃石无月者,乃是战神帝渊。”
“战神生悯,以身散浊息、骨化域基。他救了魔域,也救了我们。”
此话一出,人群沸然。
没人相信曾恨不能折断琼山的渊骨会为了魔域反杀石无月,可他们又不能不信魔域有如今的改变是战神所献。
在母神陨落的今日,浊息只有战神才能处理。如果不是他做了什么,乌河绝不会有这样清澈的水,交界也绝不会出现青色的草。
可、可战神怎么会突然就帮了他们呢?
没有人想得明白,就像他们不明白乌河也有一日会清涧。
还是散了诛神阵的七人重立魔域,引风真人瞧着那魔域界门上的骨刺藤花神情微恸。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以仙首身份对此事下了定论。
“战神大善。以身救魔域,解两界之危险,当得众山供奉。”
寄红珠本想说,他们魔域本就供奉着战神,今后也会供奉下去,不必上清天假惺惺。可她复又看了看骨刺上的花,忍不住想,但渊骨应当不想再与上清天敌对吧?
他应该会想要在这世上所有的角落都留下一阵风、落下一阵雨,好在她所在的任何地方解她的烦闷渴忧。
所以寄红珠说:“承故友遗愿,魔域愿与上清天缔结友盟,共护三界太平。”
魔域与上清天的千年恩怨纠葛,在这场金雨中彻底消弭。
交界盟约后,寄红珠即刻率领众魔回了魔域,作为善意,支玉恒同意自己的弟子云裳带领一队丹修进入魔域帮他们医治伤员。说也奇怪,那门上骨刺对医谷的丹修倒是没有敌意,甚至连一小部分普通弟子也能进入。
几次尝试后,始无摸出了道理。
他说:“这门只拦对魔域心怀恶意之人,魔域真是留了个好后手。对现今大伤元气的他们而言,这可真是最强的一道防御。”
苍竹涵看了看那门,说道:“或许只是放心不下朋友,谈不上防备。”
始无看了眼苍竹涵,他猜到魔域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问。有些事情,不说便不必问,多问反惹伤心。
就好像他的徒弟和晅曜到现在都没有从魔域走出来,始无不仅不能问,还得去安抚摘星真人。
好在黎丹姝做事向来稳妥。
三日后,她便送了信予琼山,信中说魔域百废待兴,作为半个魔域人,她有义务帮助寄红珠治理魔域,还望琼山应允。晅曜作为她的道侣,一体同心,也愿在魔域相帮。
引风真人对这份信没什么意见。
现如今,这世上再没什么能伤到晅曜了。他要去哪儿引风都不会担心。
他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好好挑个日子,把掌门之位传给苍竹涵。
两次强起诛神阵,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正巧九算身体康健了一些,想要外出游历,引风觉得自己作为师兄,为琼山事物缺位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陪着。
摘星真人倒是一心向徒弟:“我可以陪九算去啊,再不济——我兄长都出关了,他陪着就是了。也用不上师兄你吧。”
引风:“……”
还是尚未离开的瀛山掌门一眼看透了引风的托词,她冷笑道:“他就是不想干了。如今天下太平,他想跑路。”
山前殿内,引风受到了来自摘星的质问,这感觉令他无端既视当初他在此质问苍竹涵。
引风被摘星指责地面红耳燥,只得说:“我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小涵愿意可以了吧!”
摘星心满意足,觉得为徒弟挣到了自由,满意离去。
苍竹涵不晓得在他奔波于魔域与上清天之间时,琼山还发生过这样的大事。
他正忙着领着妖族回他们的故地。
那些曾与黎丹姝在相城见过的小妖怪们拖着一车车的行李,跟着苍竹涵往交界去。
这些小妖大多对魔域已没了印象,只有族中长老还记得魔域零星的景象。
他坐在车上嘀咕道:“魔域啊,有巨大的一轮血色月亮,坐在高楼上,偶尔还能瞧见灵力风暴掀起的霞光。你们不要觉得魔域阴暗,不如凡界,那儿终归才是咱们的家。”
妖族长老絮絮叨叨,直到小妖怪们瞧着门上鹅黄色的小花,跨过了界门,迎面正对了魔域的白日,指着天上与凡界与上清天别无二致的太阳说:“长老,您说什么呢,这不是有太阳吗?”
妖族长老话被梗住。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重复几次后,那太阳仍在,方才自我怀疑道:“不对啊,老族长是那么说的啊?”
然而小妖怪们已没兴趣听他的唠叨了。
他们在凡间活得小心,没几个见过热闹的街市。如今一进魔域,满街热闹。除了行走的“人”大多怪模怪样,竟是比凡间瞧见的更要繁华。
他们吵闹着便要下车去,长老正要生气开口教训,就听其中一人大声叫道:“是漂亮仙君!”
长老胡子一抖,扭头看去,见到的果然是晅曜君。
一袭竹月长袍的晅曜君,正手持他的曜灵剑缓步而来。
长老本能就要去捂瞎说话的狐狸嘴巴,却不想晅曜走进了,也不知是不是给苍竹涵面子,竟没有生气,反而挑了眉说:“是你啊,那叫什么来着?你头上的这发簪,是丹姝送你的吧。”
小狐狸笑眯眯地推开了长老的手,点头道:“对呀对呀,是女仙君送我的。漂亮仙君,你和女仙君是来我们故乡玩的吗?”
在长老想要自掐人中的惶恐中,晅曜抱怨道:“要是来玩的倒是好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苍竹涵眼睛一亮:“师兄,你送人来,应当是要与寄红珠交涉的吧?”
苍竹涵看着晅曜摇了摇头,回头叫了一声“苏十八”。
一只土拨鼠闻言冒出了自己的脑袋,只是他瞧着晅曜的模样还是有些害怕。
苍竹涵示意他不用怕,将他放进了晅曜的怀里,说:“我与长老自是要见寄魔主,这位小兄弟是小姝的朋友,便劳烦你带着去见了。”
晅曜原想说黎丹姝哪来的老鼠朋友,提着那有些发抖的土拨鼠一看,记忆慢慢恢复。
晅曜:“……是你啊。”
苏十八睁着绿豆眼:“仙君,我可以自己去找恩人的。”
晅曜直接将他揣进了怀里,说:“不用,我愿意带你去,走!”
苏十八欲哭无泪地直接被带走了。族中长老瞧着他那害怕的模样,看向苍竹涵,想要求助。
苍竹涵道:“长老不必担心,晅曜已然成长,他不会伤他的。”
长老想了想,之前晅曜君来妖族,也没伤过一个小妖。因畏惧力量声生气的惧怕之心又落了回去点,甚至能笑眯眯地恭维道:“哪里哪里,能被晅曜君领取,可是十八的福气,别人想要还没得这机会呢!”
得了实际没人想要机会的苏十八被晅曜一路提着带进了丹宫。
丹宫还是一如从前富丽堂皇,只是它的主人不再无所事事,反而在桌案前忙得头也没得抬。
晅曜风风火火的来,叫道:“丹姝,丹姝,你朋友来啦,我们出去玩吧,别看那些奏报了!”
黎丹姝闻言,勉强从奏报中抬起头。
魔域重生后着实乱了一段时间,红珠收拾起来也废了一番功夫。如今魔域初定,寄红珠不放心四域,决定亲自率人再巡一遍,她巡视四方时,一些琐事自然就落在了黎丹姝的身上。
提起这个,晅曜就对寄红珠很不满。
先前平定四域,他陪着寄红珠出去打架,黎丹姝要留在家里料理后勤,两人不能待在一块。等到了魔域平定,四海升平了,寄红珠要出去巡视,这次他不用陪了,可黎丹姝要处理的事情更多了,他留下也什么都干不了。
“魔域就没别人了吗?”晅曜嘀咕着,“这次妖族来,一定要把他们推过去!”
黎丹姝听见了晅曜的话,猜到他处于生气的边缘了,正要开口安抚几句,便瞧了一双有些眼熟的绿豆眼。
苏十八见到了黎丹姝十分激动,顿时也不怕晅曜了,两腿一蹬,就从他的怀里窜去,直往黎丹姝的怀里扑去!
他一双眼里噙着重逢之泪:“——恩人!”
黎丹姝刚要伸手接他,苏十八就被晅曜捏住了命运的后勃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