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淮宫中闹成那样,她这昭明宫竟是一点也不受影响。
看来李弘深是真的很爱她。
“佑宁你在干什么?你这是要……弑父?”姜文君瞪大眼睛瞧着眼前这一幕,满脸的难以置信。
“文君……”李弘深蓦然挣扎起来,一边呕血,一边厉声呼喊姜文君的名字。
佑宁被他这一挣扎拉回了神智,她收回目光,眼神一冷,抬手干净利落地将灵剑扎进李弘深的心脏中,灵剑剑气立刻绞碎后者的心脏。
李弘深浑身一抽,脑袋一偏,暂时没了气息。
但佑宁没有忘记他已借天窍期孩童的性命修成永生之术,并没就此拔剑,反而双手握住剑柄往下一送,用灵剑将其钉在地上。
她没有任何停顿地掐出一个敕火咒,借来一抹三昧真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丢到李弘深身体上,然后才收回灵剑。
小小的三昧真火瞬间往上蹿了一大截,将李弘深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李弘深果然还未死,立刻发出惨叫,倒在地上一边翻滚试图灭火,一边厉声向姜文君求救:“文君救朕!文君救救朕!快让她停下!”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姜文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到听见李弘深的惨叫才回神。
她六神无主地看了看变成一个火人的李弘深,又看看佑宁,讷讷地开口道:“佑宁,他是你的父皇啊,你如何能……”
“今日他不死,我便要死,”佑宁头一次用如此冷淡的语气和姜文君说话,“母妃,你要选我,还是选他?”
第79章 79 .放弃
两个人隔着惨叫连连的李弘深无言相望。
姜文君蓦然苦笑一声, 缓步上前,道:“我这一生,似乎一直都在面对选择,然而每一次, 好像都选不对。”
佑宁脑中灵光一闪, 问道:“姜文远进京后态度大变,是你授意的?”
泪水从姜文君眼中滑落, “是我, 你不要怪阿远,他也是迫不得已……庄从南抓了祯儿和怡儿威胁于我, 她在他们心间种下蛊,若是阿远帮你, 蛊虫就会破体而出,夺走他二人的性命……佑宁,换做是你, 你会怎么选择?”
佑宁嘴里泛苦, 苦得她视线都开始模糊, “两个人的性命确实比我一个人更值当,更何况……”
更何况双生子日日伴在你身边, 而我早被你放弃,亲疏远近,谁都明白。
姜文君已行至李弘深跟前,只要在跨一步,他身上的三昧真火就能渡到她身上去。
佑宁开口欲提醒,可胸口隐约哽着一物, 最后话出口却变了一番模样,“他身为天子, 却拿天下人满足自己的野心,招来天命诛杀。今日即便是你要求我放了他,我也做不到……他今日必须死!”
姜文君泪流满面地望着脚边的男人,他的哀嚎较之前已经弱了几分。
泪光如星辰碎在她眼中,让她十分的美貌更进一层。
“我不会让你难做的。佑宁,我和陛下对你来说都不是合格的父母,自你出生起对你做了太多过分的事,所以,我没有立场也没有那个脸面让你放弃自己的安危,饶过他,”她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笑,一双眼睛定在李弘深身上,不曾移开,“但是陛下与我青梅竹马,不论是在东宫,还是在皇宫,都不曾辜负于我,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她一边说话,一边朝李弘深伸出了手。
佑宁一惊,立刻欲上前拉开她,“你干什么!?三昧真火会连你一起烧掉的!”
她的动作比她更快,已经握住了李弘深的手。艳丽的火焰立刻顺着两人相触的手腕,蹿到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进火里!
从小娇生惯养,肌肤吹弹可破的淑妃娘娘在这熔皮蚀骨的奇火面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佑宁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望着眼前的两个火人,口中的苦涩化为尖刀刺向她的心脏,“你这是在逼我……”
“佑宁,”岁偃变回人身,将她搂紧怀里,心疼地遮住她的眼睛,轻声道,“不要看。”
火中的姜文君已经偎依进李弘深的怀中,她温柔缱绻的声音响起:“陛下,太子殿下无论品性与才华都担得起那个位置,把祯儿和怡儿交给他,臣妾很放心,您应当也很放心吧?”
李弘深安静无言。
事实上,他从在姜文君被火焰包裹住的那一刻起变得安静。
姜文君并不在意他的安静,还在继续,“陛下,您的理想与抱负妾身一直看在眼里,但是路选错了,也当坦然地接受结果,这是您在东宫的时候教给妾身的道理,不知陛下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妾身跟您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不管您走哪条路,妾身都会陪着您一起,您不要怕。”
“所以,我们去往我们该去的地方,把天下还给孩子们吧。”
沉默许久的李弘深终于出声了,“嗯。”
话音刚落,隐隐之中一直延缓三昧真火燃烧的无形之物突然消失,火光大涨,李弘深与姜文君两人顷刻间被烧为灰烬。
风起灰扬,姜文君最后一句道歉也被吹散在了风中。
“对不起,佑宁,我这一次好像也没有选对……希望你下辈子,能有一对爱你的父母。”
佑宁无力地跌坐在岁偃怀中。
岁偃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顺着背心钻进她的身体,一点一点修补她被割碎的心。
许久,佑宁带着哭腔,低声地道:“不论是双生子还是李弘深,她从来都没有选过我……为什么?既然不选择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岁偃无法去评价姜文君的选择,只能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佑宁,不要怕,我还在,我会永远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你不要怕……”
然而,怀中之人却已晕了过去。
说是晕,其实是她的灵魂被带去了别处。
佑宁只觉得眼前平白无故白光一闪,耳边岁偃的声音便逐渐远去。
她立刻睁开眼,发现自己立在云端,四周白茫茫一片,空无一物。
“大庆朝二皇女李嘉宁。”倏地,有人在叫她。
她警惕地看向声源处,“谁?”
一名手持铁质的符节,长须白发的老者自云雾中信步而来——正是当初在寿岁空间中,见过一次的那名老仙人。
“是您,”佑宁认出了来人,放下警惕,抬手一揖。
老者笑眯眯地抚了一把胡须,道:“你成功诛杀作乱的人皇李弘深,完成仙官令,得到了原地飞升的机会。”
佑宁面露不解,她曾见过桂玉书完成仙官令飞升时的景象,那时天降霞光,他额显仙印,随后便自行上天复命去了,并没有出现仙人来接这一出。
老者感受到她的疑惑,解释道:“你应当有所察觉,其实你并非凡人,而是我天庭下凡历劫的仙人。”
佑宁点头。
“你劫满功成,回归神位自然与凡人修行飞升不一样,我来接你,是为了带你去洗尘池,洗去凡间尘缘,助你神格归位的。”
“洗去尘缘……后会怎么样?”
“会洗掉你在凡间的缘分羁绊,让你忘掉一些强烈的情感,比如爱,又比如恨。”
佑宁未做思考,果断拒绝道:“我不愿洗去尘缘。”
老者笑容未变,“为何?据我所知,你这一次历劫,在人间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
“确实,但即便如此,我也有我不愿舍弃的记忆。”
“若是不洗去尘缘的话,你便无法飞升也不要紧吗?”
“若是如此,我愿意放弃这次飞升的机会。”佑宁回答得十分干脆。
她才体验过被人抛弃的滋味,不愿让岁偃也体验这种糟糕的情绪。
“若您心意已决,那么在下自当尊重……告辞。”听她一拒绝,老者居然一句挽留都没有,扭头就要走。
“等等——”佑宁急忙将人喊住。
“改变主意了?”老者回身也很利落,好似就等着她这句话。
佑宁却是摇头,问道:“佑宁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想请仙人解惑。”
不待他开口回答,她又补充道:“我完成仙官令是事实,虽是自愿放弃飞升的机会,但是用这个机会换仙人答疑应当是可以的吧?”
“自然,有何问题请说。”
佑宁丝毫不客气,张口就问了个大的,“此番凡间动乱甚大,人皇又身死,后面的世道当如何?李氏又是何结局?”
“恶妖已出,玄门生怨,皇权不稳,凡间世道还会动荡一段时日。不过李氏气数未尽,十年之内必出一位名垂千古的明君,之后的世道会在他的努力之下快速恢复正轨。”
“明君是指如今的太子李嘉玺?”
老者笑而不语。
佑宁了然,又问:“苗疆蛊王被毁,那些被放出来的恶妖该如何处理?还有那些无辜惨死在这无妄之灾中的人,当真要这般认命了吗?凡间有句话,‘好人有好报’,他们一生都在为天下,为苍生,实在不该这样死去。”
老者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问,回答得不假思索,“蛊王被毁,但你还在。那些受波及死去的人也并非完全没有返阳的希望,同样因为你还在。”
“我不明白。”
“你本为仙人,下凡历劫是为苍生,身负大功德。你身上的功德金光足够将所有恶妖重新封印,且比用蛊王布下的封印更加结实。而那些心存善念却无辜枉死之人同样能借由你身上的功德金光重获新生。而且一切,只要你愿意,都能实现。”
佑宁眼神一亮,“当真?我该如何做?”
“你若想好了,我可以抽出你身上的功德金光,完成封印与赐福,”老者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但是,我要提醒你,功德金光与寿岁是不可分割的,抽走功德同时也会抽走你的生机与寿命。”
佑宁沉默了一瞬。
这个节骨眼上,她突然想起了当初在东望山,白泽回答她的那个问题。
原来那个回答是这个意思……
她半是悲伤,半是释然地笑了一下,道:“我愿意,劳仙人帮忙。”
“好。”
老者手中的符节往她额间一点,佑宁顿觉身体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你是一个英雄,英雄无迟暮,我留下了一点仙力在你体内,能保你肉身不老,也留有一些时间给你去和你心爱之人,眷恋之人好好道个别。”
“多谢仙人,”佑宁拱手深深一揖,“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我和岁偃,是否早有前缘?”
老者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称得上狡黠的笑容,“这个需要你自己去看了。”
他衣袖一挥,佑宁脑中平白多出了一段记忆。
看完以后,佑宁了然一笑。
*
发现佑宁昏睡过去,岁偃没有叫醒她,而是抱着她静静地坐在原地。
这一夜她经历了太多,像这样力竭昏睡过去也挺好,至少能休息一番。
可不到一刻钟,她便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岁偃觉得她睡醒脸色反而苍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