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问问她的情况如何,她却先一步开口,急切地道:“岁偃,快带我去太子东宫!”
“现在?”
“对,就是现在,晚了可能要出大事。”
见她神色紧张,岁偃不再多问,将人背起来,道:“我知道了,你不要急,我这就带你过去。”
两人刚跨出昭明宫,便见白琮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佑宁姑娘,不好了!那玄门修士中突然有人起头,说李氏皇族背叛他们在先,不愿再接受李氏的统治,纠集了大帮人手,正在去往东宫的路上,看模样似乎是要对东宫太子不利!”
佑宁与岁偃两人同时变了脸。
“什么?!”
“这群傻子,怪不得会中庄从南和李弘深的计,当真是没有半点脑子!”
第80章 80 .祸平
岁偃背着佑宁, 与白琮一道火速赶往东宫。
“碧霄呢?他也是李氏子弟,难道眼睁睁看着那些脑子不清醒的玄门修士对东宫太子不利?”
白琮回答道:“你说对方七放箭的那个道士?他道心破碎,修为尽毁,哪里还镇得住那些别有用心的修士。”
岁偃冷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三人赶至东宫, 万幸被怂恿的修行者们尚未冲破东宫防守,正在宫门前与什么人对峙。
岁偃落至对峙双方中间, 随后发现, 守住了东宫宫门,拦下了愤怒的修士们的不是别人, 正是没赶得及汇合的李旭尧与他带的那一队怡源乡人。
虽然佑宁等人当时没有等李旭尧赶来,但他们在集合点留下讯息, 上述后续安排。显然李旭尧看见了讯息,随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宫中。
到底是李氏气数未尽,途径东宫时让他撞见了修士围攻东宫。李旭尧与太子李嘉玺相隔天南地北, 却是旧识, 前者折服于后者的修养品性, 一见此状,当即改变行程, 留在东宫,拦下了欲要冲破东宫的修士们。
前有佑宁当众接下仙官令,后有庄一雯带来怡源乡苗人使用医蛊为受伤的修士疗伤,如今乍见怡源乡之人,饶是被撺掇着要报仇的修士们也不由地冷静了几分,不曾硬闯东宫。
“诸位冷静一下, 太子殿下麟凤芝兰、高山景行,我等远在边陲都知其美名, 他断不是诸位口中那等昏聩庸碌之人!”李旭尧焦头烂额地站在两队人马之间,极力劝阻。
“出事之前,天下谁人不知他李弘深‘英仁’之名,可实际上呢?那厮阴毒狂妄,害死我们多少师兄弟?!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让我们如何信任他的儿子?”
“对!谁能保证他不是下一个李弘深?我们玄门修行为的是自己,为是天下百姓,不是为了他李氏,他们担不起我们的信任,就趁早让位,能者居之!”
“我倒是想知道,你们口中的能者指是谁?”岁偃放下佑宁,冷若冰霜的视线往修士人群中一扫,“不会是岱城城主吧?”
躲在人群中的岱城城主戚开宇一见到岁偃,恨不得立马缩进地里去,他还记得承乾观那一会被他砸碎本命灵器导致修为下跌的事。彼时他们几人联手尚不足以制服这只狐狸,如今只剩自己一人,更不用想。
唯恐自己再被这狐狸盯上,戚开宇急忙给自己人使了个眼色,分散在人群中的岱城的人赶紧悄悄地退至人群末端,安静如鸡地缩在后面,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怂恿来此的修士多为一根筋的激情人士,因着一腔怒火做出不理智的事,当不再有人煽风点火,又有人出面按下这股怒火时,他们的理智也会回笼。
众人一想,大庆建立至今数百年一直由李氏统治,除了李弘深以外,李氏历任皇帝兢兢业业,爱民如子,实乃明君。即便是李弘深,他在位的十多年中,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要说现在找人来顶替李氏,心中搜了一圈,还当真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来自西南的玄门出声道:“驻守西南边陲的忠肃王与其子就很合适……啊不对,他们也是李氏子弟。”
听见有人提到自己,李旭尧立刻拱手道:“在下正是忠肃王之子李旭尧,承蒙厚爱,感激不尽。然不瞒各位,在下自认才貌品性皆不如太子殿下,勤国爱民之心也不及殿下万分之一,还请诸位莫要强逼吾等萤火与日月争辉。”
佑宁借机出声道:“我知诸位因李弘深之事对李氏心生芥蒂,多有怨言;安平斗胆,烦请诸位再给李氏一个纠错补正的机会,我向诸位保证,太子李嘉玺绝不会是第二个李弘深。”
“安平公主,我们其实是愿意相信你的……但是这人心隔肚皮,你要如何替别人做担保?况且,你完成了仙官令,不日便将飞升,到时候这凡间的事又与你有多大的关系呢?”
“我愿用性命起誓,若将来我因个人私心,做出坑害百姓,祸害天下之事,将永受雷刑,永不超生。”东宫大门突然被人从内部强行打开,太子李嘉玺挣脱开欲拉住他的宫人,衣衫凌乱地走出来。
皇宫之中不乏敏锐之人,皇后便是其中之一,她早察觉风向不对,特派了人来东宫做保护,同时也为了防止太子冲动行事,丢了性命。
修士围堵东宫,在门外的叫嚣太子都听在耳中,所受的父子君臣之纲让他升起替父认罪请罚的心思,然还没动就被皇后派来的人给拦下来了。直到佑宁出现,东宫众人有所松懈,这才让他找到机会,挣脱束缚。
不过他也明白,眼下的情况,比起认罪,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祸是李氏引出来的,当由李氏子弟负责解决。烦请诸位予我五年时间,我会偿还父皇所造罪孽。若五年之后我没办到,届时无需诸位动手,我会自请退位,带着李氏族人,永离皇都。”
佑宁适时递出手中灵剑,道:“各位都知道此剑乃川松观前任观主桂玉书前辈的灵剑,只认纯善之人为主。今日我当着诸位的面,将此剑交予太子李嘉玺,若他能叫灵剑认主,希望各位能看在我与桂前辈的面子上,再给李氏一个机会。”
所有人无言,紧紧地盯着佑宁手中的灵剑。
佑宁看向李嘉玺,后者也定定地看着她。
“太子哥哥,试剑吧。”
太子咽了咽口水,中心有几分忐忑,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伸手接过佑宁手中的灵剑。
灵剑一入手,瞬间乖巧柔顺地缠在他的手腕之上,亲昵地磨蹭着他。削铁如泥,能一剑刺破妖族肉身的灵剑未伤他丝毫——这是灵剑认同他的意思。
李嘉玺长舒一口气,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庆幸,鼻头微微发酸。
佑宁扬声对众人道:“此柄灵剑以后将作为李氏的试金石——从今往后,只有被灵剑认可之人才能被列入诸君之列。且即便登上皇位,若有一天失去灵剑的承认,不论我在何地,都将亲自肃清家门,这是我对诸位,对天下的承诺。”
现场一片沉寂。
众人看看目光坚定的少女,又看看她身边那清俊挺拔,目露悲悯的青年。两人的面貌有只有三分相似,但这一刻,他们身上的气势却如出一辙。
就,再相信一次吧。
心底有个声音这般说。
天空不知何时有雪花飘落。
众人抬头望去,发现原本洁白的雪花隐约透出淡淡金色和紫色,很是稀奇。
“师兄!快回金淮宫,师弟醒了!师弟醒了!”
“师姐,你快回来,师父他老人家醒了!”
突然,数道传音符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划破黑暗,落至东宫门前。传音符来带的消息出奇的一致,俱是说被十六字诛仙大阵红光击杀掉的修士离奇复活了!
众修士大惊,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纷纷祭出法宝往回赶。不过眨眼的功夫,东宫门前便只剩下佑宁等人。
“佑宁姑娘,仰阿莎传信,说方七姑娘也醒了!”白琮也收到了庄一雯的消息,皱了一晚上的小脸总算露出了笑意。
“太好了,”佑宁同样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岁偃,我们去看看她吧。”
“嗯。”
岁偃自觉背起佑宁,踏步飞身而去。
“殿下此处既已无恙,臣便告辞,”李旭尧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众人,“臣还要将这些朋友带去金淮宫汇合。”
“今日多谢世子仗义执言。”李嘉玺道。
“臣子本分而已,”李旭尧突然朝李嘉玺行了一个郑重的礼,“臣始终相信殿下,殿下也应当相信自己的选择。”
人明明已经走远,东宫门前空无一人,但李嘉玺仍立于宫门前。许久之后,他握紧手中的剑柄,喃喃道:“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
所有的隐患与潜藏的动荡都消融在那处突如其来的小雪中。
四处作乱的恶妖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有天降神兵一般。
死在金淮宫中的修士,只要是身体齐全,未曾做过坏事的,衣衫被白雪浸湿后都恢复了生机,被自己的师门带了回去。
而那些在术法攻击中肉身的化为灰烬怡源乡妖族,神魂未灭,雪停之后以原形幼崽的形态出现在金淮宫的宫院中。
没有人再关心李弘深与庄从南做的那些事。
但李嘉玺依旧选择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
李弘深身死,李嘉玺在皇后及其母家的协助下顺利登基,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了一份罪己诏。说是罪己诏,其实是公布李弘深的所作所为。
父债子偿,李弘深对世人犯下的罪孽由他来偿还。
每日下朝之后,他便前往午门,在午门之前,所有百姓的注视之下,跪半个时辰。
不论风雨,雷打不动,持续一月。
起初,有因在恶妖之祸中失去家人悲愤难消的百姓躲在暗处朝他丢菜叶和鸡蛋。
当然这些东西都被午门值守的护卫拦下,并未砸在他身上,但却砸在他心头。
日子需要继续过,悲伤终究会被时间抚平,回归平静之后的天下人明白,这场灾祸怪不得这位年轻的帝王。
没有人再来朝他丢东西,反而会在下雪下雨时为他送来一把油纸伞。
悄然改变的除了百姓对李嘉玺的态度,还有一个传言。
据说十五年前被称为“灾星降世”的安平公主实际上并不是灾星,而是实打实的仙人下凡,来拯救天下于水火之中。她出生时的那些天地异象也是老天爷感念她功德的表现——所谓“灾星”之说,不过是上一任国师修为不精,搞错了而已。
至于那位国师的下场?听说是法力尽失,被削职流放啦!
“所以你们呀,以后不要随便去说别人家的事,要是传错了话,害了别人的生活,下场就跟那碧霄国师一样,知道吗?”街边有妇人这般教育自家的孩子。
一旁一名衣衫散乱,看不清面貌的流浪汉倚墙而坐,听完妇人的话,无声地苦笑。
*
如之前承诺的那般,所有事了,一切都步上正规之后,佑宁与岁偃一道带上方七穿过界门去往妖族的地界。
他们先将方七送回了梧光山。
毕一亲自来,从他们手中接过方七。
那日那场雪,帮方七凝回了破碎的妖丹,却补不回她这么多年的修为,如今连人身都变不出来,只能从头开始修炼。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她。”岁偃第一次向毕一低下头。
毕一轻轻抚摸着方七的羽毛,摇头道:“不怪你,这是方七该历的劫数。”
方七在毕一怀里支楞着翅膀,拉长着脖子冲岁偃与佑宁叫个不停。
叫声刮耳朵,岁偃并未露出任何嫌弃之意,反而问道:“她在说什么?”
“她说,让你们没事多来看看她。”
“我们会的。”
“好了,我带着她回去重新修炼了,你们也回峪山去吧……听闻狐王和狐后游历归来了。”
“那我们告辞了。”
毕一看着两人相携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方七的鸟头,“还是头一次见追男人没追到还把自己搭进去的,亏死了……你这傻鸟,全族最傻的就是你!”
到底是自家小辈,骂过以后又觉得心疼。毕一抱着方七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分出一抹妖力往她体内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