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瘦的小姑娘躺在床上,小小瘦瘦一团,也就比刚出生的狐族幼崽大一些,光是看着就招人心疼。
狐后眼角泛起泪花,抬手往她体内打入一道仙力。可这一回仙人之力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就如司命星君同她说的那般。
狐后眼中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熄灭。
她行至床边,握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头。
床上的人却在这时悄然睁开眼,轻声地唤道:“母亲。”
狐后猛地抬起头,“太好了,你醒了!我去叫偃儿来!”
狐后的仙力在她体内游了一圈便尽数散了出去,但至少给予了她睁眼的力气。佑宁握住她的手,拦住她的动作,“不要……”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快要听不见,“母亲……我能这么叫您吗?”
狐后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唤我都是可以的。”
“我快要没有时间了……母亲,我想把画补齐……”
狐后抚着她的脸,满眼的心疼,“不可以,孩子,你现在不能补画……”
“母亲,”佑宁打断她,“不管是否补画,我都活不成,您见过司命星君应当是知道的……”
狐后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摇头。
“就当是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也不行吗?”佑宁道,“至少让我和他之间,能成功一个……求您了,母亲。”
一声一声的“母亲”让狐后心如刀绞。
佑宁似乎拥有让狐族的人无法拒绝她的本领,狐后最终还是向她妥协,“……好,我答应你。”
第82章 82 .渡劫
飞升成仙之人, 都得在天庭领职,做满一定期限后可自己选择去留。狐后飞升之初便在司命星君手下任职,期满后卸职回归峪山,所以她和司命星君的交情确实不错。
可再不错的交情, 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狐后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司命星君的话。
“仙人下凡历劫, 所见之人,所遇之事皆由天道安排, 即便是我也没有权力插手……令郎有仙缘在前, 又与历劫之人纠缠太深,同样超过我的推算范围, 你这个忙呀,我实在爱莫能助。”
“至于那个孩子, 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注入再多仙人之力也是回天乏术,你我就不要再去干涉她既定的归途了。”
既定的归途。
短短五个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的力气不足以支撑我画完一幅画, 所以需要向您借点力, ”佑宁出声打断狐后的回忆, “另外还得麻烦您拦住岁偃,不可让他打断作画。”
“我知道了, 这些我会安排……作画的笔墨和画纸有要求吗?”
佑宁摇了摇头,“没有。”
狐后一一照办。她找来狐王与单丘,岁偃虽然有九尾,但这两人联手不论辈分还是实力都能压住他。为以防万一,她还给自己的寝宫布下阵法。
一切准备就绪,她带着笔墨纸砚, 又将佑宁从床上扶下来,待她坐稳后, 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往她体内送入仙力。
小姑娘轻得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但当她展开画纸,握住笔时,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发丝无风自扬,身上浮现一个虚影,一股慑人的气势自虚影身上荡开,震得狐后差点没站稳脚。
佑宁的脸色依旧很苍白,但她胸有成竹,下笔如有神助,只是寥寥几笔,一只狐狸已初具雏形。
另一边,被狐后拍晕的岁偃突然惊醒。
他只觉全身血液沸腾犹如火烤,有什么东西在四肢百骸中游蹿,这是一种非常折磨的人的感觉,他几乎要抑制不住抵在喉咙里的□□。
“轰”地一声,一道闷雷响起。
峪山上空一个巨大的云涡正在聚集成形,中心电光闪烁,只是看一眼便觉得胆惊心颤。
云涡的中心正对着关押岁偃的寝殿。寝殿外的狐王与单丘一瞧老天这架势,再联想狐后的举动,原本的摸不着头脑顿时变成恍然大悟。
“偃儿的飞升劫要来了,得疏散族人,不然他的雷劫劈下来,没几个受得了的。”狐王神色凝重道。
“我让相昭去。”单丘放出一道传音符,道,“殿下的飞升劫突至多半和那位有关。再观王后的行事,殿下未必愿意渡这个劫,我若此时离开,一会他犯起混来,怕您一个人挡不住。”
话音刚落,寝殿大门猛然炸开,四分五裂。
岁偃满脸通红,浑身冒着白气,步履踉跄,显然状态不佳。可即便如此,他一双眼睛依旧坚定地让人不敢直视。
他踉跄着走出寝殿,抬头望了望头顶的云涡,扶着门,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谋划些什么?佑宁和母后在哪?“
一连三个问题,狐王和单丘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轰”地一声,又是一记闷雷,云涡眼看着就要聚集完成,中心的雷光更加频繁闪亮。
雷劫随时都有可能劈下来。
狐王赶紧道:“偃儿,你的飞升劫降至,暂时莫要关心旁事。速速与我二人去后山修心崖,我们为你护法!”
说着他伸手欲拉他。
岁偃一个侧身躲开狐王的手,眉头皱得更紧,“飞升劫?等了它那么多年不来,现在来了?”
“不对!”他突然瞪眼看向单丘,“你说过,我的飞升与佑宁息息相关,眼下飞升劫降至,所以是她做了什么对不对?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殿下,你苦修多年,功成在即,不管发生什么,先渡劫才是正事,”单丘道,“至于佑宁姑娘那边,有王后在,她不会有危险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岁偃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他而去一般。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让我看一眼,确定她没事我立马渡劫。”
“渡劫大事,岂容你这般儿戏,还能讨价还价!”狐王突然板起脸,“不愿去修心崖,那边在这里罢了!单丘扣住他,我来布阵!”
岁偃登时明白他二人这是不愿自己见佑宁。
以他对这两人的了解,突然拦着不让自己见人无非一种可能——佑宁的情况不太好。
思及此,岁偃神色一变,磅礴的妖力一荡,震开狐王与单丘,“嗖”地一声就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道残影给两人。
“臭小子,反了天了!”狐王怒骂。
“陛下,得拦住殿下,不能让他打扰到王后和佑宁姑娘。”
“我知道……追!”
两人化作两道光追岁偃而去。
*
狐后寝宫。
佑宁的脑海中有一副画——画中是一只漂亮且威武的九尾狐。
这副画就像是刻在她脑子里一样,闭上眼都能勾勒出它的身形。所以她的动作极快,不到半刻钟,就将整只狐狸的模样都画了出来。
只是它没有眼睛,那两处关键留白让它失去了灵性。
佑宁回忆起岁偃,画纸上的狐狸与他的模样重叠,空缺的眼睛被他的眼睛替代。
竟然意外地和谐,好似它本该这样。
佑宁深吸一口气,沾了沾墨水,提笔为狐狸画像点上第一只眼睛。
屋外隐隐有雷声透过狐后的阵法传入屋中。
不同于勾勒狐身时只有一些费力感,这一次笔尖刚落至画纸上,佑宁便感觉她体内仅存的生机瞬间被抽走一半。
喉间一痒,她搁下笔,别过头,“哇 ”地呕出一滩鲜血。
“佑宁!”狐后急得大喊。
佑宁颤抖着抬起手,用衣袖擦掉唇边残留的血渍,虚弱地朝她一笑,“我没事……”
她转回身去,再度提笔欲点上第二只眼睛。
可这一回,她手中的笔如有千斤重,逼得她一手握笔,一手扶腕,使出全身的力气这才提起笔。
握住笔的手不停地在颤抖,额间鬓角布满细密的汗珠,佑宁不得不深呼吸,竭力稳住手中的笔。
屋外一直有隐隐的雷声响起,可屋内的两人都无暇顾及。
最终这一笔还是落下,为画纸上的狐狸点上最后一只眼睛。
点上眼睛的那一刻,一声响彻天地的惊雷猛然炸开。一道金光自画中闪过,画上的狐狸顷刻间变得十分灵动,好似活过来一般。它眨了眨眼睛,收起身后的九条尾巴,往脚下一扫——
墨水画成的狐狸从画纸上跳了出来!
它先是缠着佑宁的手腕转了一圈,随后跳到桌上,兴奋地仰天长啸一声。啸声穿透寝殿的房门、门外的阵法飘向更远的地方。
狐啸未落,远处也响起一声一模一样的啸声,似乎在作回应。
墨水而成的狐狸登时双眼一亮,脚下一踏便朝着那声回应的方向而去。
看见画纸上跳出来的狐狸之后,狐后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佑宁的肩膀,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冷得她一抖。
她心急如焚地呼唤她的名字。
但没有回应。
狐后脸上的表情一顿,颤抖着抬手探了探怀中小姑娘的鼻息——
没有气息。
她慢慢垂下头,一点一点凑到佑宁面前。
小姑娘的身体冰冷如千年寒冰,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但双手已经不再颤抖。她面容平和,双眼闭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乎心中没有牵挂。
画完成的那一瞬间,她悄无声息地以这般模样死去。
眼泪瞬间从狐后眼中滚落,她紧紧保住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身体,无声地哭泣。
“佑宁!”屋外骤然响起岁偃急切的呼喊声,“母后,把阵法打开,让我进去!”
被阵法拦住去路的墨水狐狸也焦急地回头冲狐后嗷嗷直叫。
狐后深吸一口气,挥袖撤掉阵法。
岁偃破门而入,与欲往外冲的墨水狐狸撞成一团。
他顿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冲进了自己的身体,瞬间将自己体内一直都沸腾翻滚的血液安抚下去,丹田中的酸胀麻痒之意顷刻间消散殆尽,就连之前断尾留下的暗伤都被彻底治愈。
没由来地,他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变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