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手刚抬起来, 便感受到揽住自己的这一双手在颤抖。
他的惊喜之中藏着几分后怕。
是了,她走得一声不吭,留下一知半解的他在凡间面对自己没了生息的身体,飞升之后又寻不到自己的踪迹,不管怎么看都太过残忍。
虽然从分别到重逢只有两日的间隔,这可中间却隔着一次生死的距离。
思及此, 佑宁心一软,原本要推人的手最终落到岁偃的背上, 变为不急不缓的轻拍。她轻柔地哄着他,安抚他一颗惶恐不安的心。
这一回轮到她在他耳边安慰道:“别怕,我还在。”
*
回神之后,岁偃以“重逢爱侣,无心待客”为由将闵罗与摇涟仙子直接送走,又撑开一个结界将洗尘岛都罩了起来。佑宁贴心地为他补上防窥视的术法,惹得他多看了她几眼。
做完一切,岁偃拉着佑宁前后左右仔细打量,目光不放过她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
佑宁配合地张开双臂,由着他看。
“你怎么这副模样?还是说你在天上长这样?为何我没能在洗尘池等到你?不是说历劫归位的仙人都必须要经过洗尘池的吗?难道是汲朋骗我……”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佑宁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回答,赶紧打断他,“慢一点,慢一点,问题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岁偃收声,又开始盯着她看。
洗尘岛上没有旁人,佑宁索性撤掉法术恢复本来的模样。不知是不是灵宝天尊有意为之,她入凡尘十世,前九世九幅模样,唯有这最后一世用的是玉清圣者本来的模样。
不过面貌一样,两者的气质完全不同,凡间的佑宁无论何时,心事重重,带着一股破碎之感,而玉清圣者则是洒脱与自在的。
没看一会,岁偃眼中露出迷茫之色,他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以指尖碰了碰她的脸,似是试探。待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才将手掌彻底贴在她的脸上,汲取来自她的温度。
“真好,你还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岁偃专注而炙热地看着她,几息之后他的眼神中忽而一变,渗入几分害怕,“我今日去凡间接了一个历劫失败需要重入轮回的仙人,他与我说了一些话,让我很害怕……这个人你也认识。”
话题转得太快,佑宁一时没跟上,懵懵地问:“谁?”
“碧霄。他乃清虚大帝之子,下凡历劫是为磨砺心性,将来接任地官之位,可惜这一世道心破碎,历劫失败。”
佑宁诧异道:“他竟是清虚大帝之子?!”
清虚大帝乃三官大帝之一,又名中元二品赦罪地官,主职为校戒人间罪福,为人赦罪,偏偏碧霄这一世在人间凭己心妄定他人罪责,这道心破的也不算冤。
“我去接他时,他灵魂刚脱离□□,暂时恢复了在天上的记忆。得知我当了洗尘池接引官,他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在洗尘池等到你。”话及此,岁偃脸上露出几分狠色,“若不是这厮,你这一生不会过得那么苦,你我在人间也不会是这般结局,他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说风凉话,我一脚就给他踹轮回道里去了。”
怪不得他回来时一脸的郁色,原来是让人给戳心窝子了。
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佑宁被他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笑过以后就是说不出的心疼,她抬起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动作里满满的全是眷恋与安抚之意。
随后,她开口道:“其实不管有没有他,我都逃不开那个结局。”
岁偃愣了愣,不解道:“为何?”
佑宁柔声解释原委:“我入世历的是四苦劫,即“生老病死”四苦,死是最后一苦,避无可避,即便没有碧霄,也会有别人来达成这个结局。”
岁偃不信,“但是你接了仙官令,也就是说其实是有机会避开最后这个死劫,以仙官令的方式飞升归位的。”
佑宁摇头,“你还记得当初在东望山时我曾问白泽的一个问题吗?”
岁偃点点头,他当然记得,他和她都将一生一次的提问机会用在了对方身上。
“其实当时我骗了你,她的回答不是‘我飞升即你飞升’,而是‘我身死之日便是你飞升之时’。”
“嘶”地一声,岁偃出现一瞬的耳鸣。
虽然当时便怀疑过她并没有跟自己说实话,但是岁偃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岁偃愕然,不知怎地他倏地想起碧霄曾说他跟着她会害得她万劫不复。当时的他嗤之以鼻,如今回想起来竟是真的!
原来他也是将她推上死路的助力之一!
这般想着,岁偃心中一痛,下意识就想抽回手。
佑宁早有所料,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一双眼睛望进他的眸中,她认真地道:“岁偃,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把罪责让自己身上揽,而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在凡间都逃不过那一死,但若是为了你,那一死便算不上是苦。”
她话中的坚定挡住了岁偃退缩的路。
两人对视许久,他终是败下阵来,叹息一声,反手握住她,又靠上来将她拥住。
“攥写仙人劫难的是天地书对吧?”他突然幽幽地开口,“什么破天地书,非得给你安排这么苦的命途,等我修为涨上去,早晚烧了它!”
佑宁心道:那可不兴烧,天地书可是灵宝天尊的化身!
岁偃又道:“还好,我如今飞升成功,你也成功归位,我们还有无限的时间……对了,你历劫之前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归位没经过洗尘池?当初在人间时,单丘跟我说过你是世间最贵之人,难不成是某位帝君之女?”
“呃……”暂时遗忘的问题又被捡了起来,佑宁难得地支吾道,“你要不要猜一猜?比较大胆的那一种。”
这么空口白牙地说自己是玉清圣者好像有点傻呀。
“大胆一点?”岁偃暗自琢磨了一圈。
奈何他初初飞升,对天庭的仙官了解不多,对女仙了解的更少,放开胆子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而这个可能让他大惊失色,“你、你不会是……王母吧?”
“……”这个回答直接把人给气笑了,她干脆拉着他的手,“你与我来。”
她解开束缚,神力登时自她身上荡开,惊扰途径附近的众仙人。她探出手,飞快地在身前画了一个圈,两人面前登时出现一道云门。
云门之后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不知通往何方。
佑宁拉着岁偃一步跨入云门。
岁偃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人已不在洗尘岛,而出现在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前。他定睛往宫殿牌匾上瞧去,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定古殿。
嗯?定古殿?
岁偃蓦然扭头去看身旁之人。
佑宁已经理好衣襟,挺直背脊,扬着下巴带着几分骄傲地道:“其实,我是玉清圣者。”
“玉清圣者……”岁偃眉毛一扬,忆起一事,登时阴测测地道,“你这殿中,原来是不是也有一只名叫岁晏的白狐啊?”
这反应怎么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佑宁一脸懵,“什么白狐?岁偃不是你的名字吗……啊,你说那位青丘的小殿下啊?我一回来就把人给送走了,就是怕你看见了不高兴。”
“真的吗?”岁偃睨着她,哼哼两声,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他可没忘记,这人在十万大山时就很招那些兽形幼崽喜欢,对狐族也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犹记得当时几人分头进京,没几天的功夫,她身边就多了一只妖狐!
如今又是这样,这才归位没两天,身边又冒出只与他同名的白狐!
简直是,招蜂引蝶!
佑宁有几分心虚,其实她当时记忆还没理清,送走那青丘小殿下是下意识的行为……
不对,下意识的行为也是为了他!
思路一转,佑宁又理直气壮起来,“当然!”
第87章 87 .公开
如今的岁偃比当初好哄不少。犹记得当初带回师垚那次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人哄好, 可现在三言两句之后他便不再过问那青丘小殿下的事。
他眼中的小心翼翼与哀痛她都看在眼里。
岁偃还是没有从凡人佑宁死亡这件中彻底走出来。
佑宁又心疼又着急,可这种事她也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只能给足他安全感,让正面的情绪彻底覆盖掉那段伤人的记忆。
她紧紧牵着他的手, 一起步入定古殿。
玉清圣者喜静, 又因着身份特殊,定古殿内仙侍极少, 显得殿中空旷且清幽, 这场景让岁偃心中的不安稍稍缓和了不少。天知道他多怕一开门进来看见满院子的“岁晏”。
佑宁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倏然将所有仙侍都召集了起来, 当众宣布道:“这位是洗尘岛的岁偃神君,从今日起他便是定古殿的男主人, 你们待他要像待我一般,知道了吗?”
众仙侍面面相觑,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之色。不过能进定古殿当差的都是聪明人, 他们很快敛下表情, 恭顺地应声。
岁偃面上十分平静没有波澜, 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但若是把尾巴亮出来, 只怕都要翘上天了。
待仙侍们都退下后,他的嘴角高高翘起,笑意压都压不住,“其实也不必如此高调……”
佑宁认真道:“要的,我会让全天庭的人都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她这副模样惹得岁偃心痒痒,啪叽一口亲在她面上, 随后若无其事地道:“你这处比我那洗尘岛大多了,日后我便住你这里吧。”
洗尘岛上只有一个洗尘池, 作为岛主,岁偃的府邸甚至都只能落在岛侧一块更小一些的浮空岛上,甚至比不上桂玉书的府邸。难怪别的神君瞧不上这接引官一职。
现在的佑宁,即便他要天上的月亮她都会给他摘下来,更别说这番带他来定古殿打得就是这注意,一听这话佑宁立刻应声道:“住住住!这定古殿的房间随你挑,想住哪都行。”
岁偃睨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眼中似有七彩虹光,看得佑宁愣神。
他突然凑近她,柔软的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问:“你住哪个房间?”
“这、这边,我带你去。”佑宁的耳朵顿时红得几欲滴血,她一哆嗦,忍不出伸手揉了揉耳朵。才揉了没两下,他的手便贴过来,覆在她手上。
佑宁侧头瞧过去。
后者笑颜如花,“我帮你。”
要命了,这谁招架得住啊。
心思并不单纯的玉清圣者,在美色的攻势下,晕乎乎地带着人去了自己的房间。白玉做的房门砰然一关,便隔绝了所有好奇窥视的视线。
刚一入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当中。这个怀抱不同于洗尘岛上那个久别重逢,欣喜若狂的拥抱,而是带着几分诱人的暧昧之意。
就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她心尖挠啊挠,挠得她头皮发麻。
下一秒,岁偃温柔中带着几分迫切的吻落了下来。
这吻先是落在她的眉间,短暂地停留几秒后又沿着鼻梁而下,最后才印在她柔软的唇上。熟悉的气息登时从两人相触唇间蔓延,钻进鼻腔,深入五脏六腑,将血脉中挣扎嘶吼的不安全部压下,只留下不可言说的喜悦与满足。
这并不是一个粘腻的吻,他只是贴着她的唇轻柔地摩擦,似乎是在感受她的温度,又似乎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佑宁心底无声地叹息一声,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与他气息相度。
她的动作就像是一个讯号,他立刻反守为攻,温柔化作霸道瞬间夺取她的呼吸。他犹如一头野兽,强势地攻略她的城池,把无处安放的思念全部揉碎在这个热烈的吻中。
他一手揽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一手紧紧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突如其来的强势超过了她的预期,佑宁有些难受,可心底又舍不得放开他,只能空出一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地推了推。
即便已经红了眼,但岁偃还是强迫自己停下来,稍稍退开几分,眼神迷离地瞧着她,无声地询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