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联盟和陶朱双蛇方面不打算宣扬她是怎么死的。或许有许多人为她的过世松了一口长气。
情绪好像耗尽了,只剩一潭浑浊的死水,即便是对艾兰因的人物专题报道都惊不起丝毫波澜。
回形针吉祥物一如往常会掌握时机,自顾自地跳到视窗中央:“嗨!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安戈涅侧眸看了看门口方向,打开消息端口。
“你在哪里?”
对面秒回:“逃亡途中。”
她一噎。
“虽然很多人乐见母亲死亡,但杀掉她的人是我就有点麻烦了。我得再避一阵风头。谁让我知道得太多了呢?”
她能够毫不费力地想象出提温嘲弄地上扬的语调。
“那么你和我通信不会有泄露行踪的危险?”
“追捕也只是做做样子,想要我活着给他们卖命的人更多。你或许可以期待一下之后我会以什么新头衔露面。”
回形针忽然双手叉腰,头上冒出恼火的黑线。
“不过,也是西格小气,不肯多给我提供一点庇护。明明我是在王国和联盟的边界动手的,原本要顺便到a-98e也不是不可能。”
安戈涅扬了扬眉毛:“你在暗示,他不想让你和我见面?”
提温纠正:“这是明示。我致力于让他在你心里的形象扣分。”
她唇角的笑意维持了须臾,终于还是淡下去。停顿了好几秒后,她才发新消息过去:“我还没告诉他。”
提温这次没有立刻回复。
“他并不赞同我对路伽私下处刑,也知道我这几天对他隐瞒了很多,但他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做任何表态。”
又是片刻的沉默。随后,终于弹出的消息气泡撞得安戈涅的心脏一颤:“你在害怕?”
她没有作答。
提温并未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反而有些冷酷地将话挑明:“你害怕的是什么?他无法接受你的真实身份,他不相信你并非有意隐瞒事实,还是无法承担失去他这个政治盟友的代价?又或是以上皆有?”
仿佛嫌冲击力还不够,他的下一句令安戈涅的表情冻结:
“无论如何,西格已经对你是否是利丽有所怀疑。”
“但这不代表他已经决定日后怎么与你相处。就我看,他对你的感情足够深厚,否则他不会犹豫挣扎,以致于举棋不定。反抗军的指挥官阁下做决定向来利落。”
安戈涅把这段话反复看了好几遍。
“你和他可以找机会好好谈一谈,哪怕那个真相对他来说颇为残忍,但他未必无法接受。”
安戈涅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刚才西格离开的时候,她其实也松了口气。悬而未决的焦灼让人难以忍受,可对结果的恐惧好像又更胜一筹。
“你倒是很大度。”她用上满不在乎的调侃语气,把对话重心从西格的态度上挪走。
提温装傻:“怎么说?”
“如果他真的就接受,计划里的订婚和联姻就会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输入中的气泡维持了好几秒。
最后跳出的一长段条理清晰的叙述,他没有回避谈论与西格的微妙竞争:
“客观来说,现在我能给你带来的政治裨益很少,比不上西格。回陶朱双蛇接手生物科技的残局是一条捷径,但我不准备那么做。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再踏进那个地方。
“而且,军工部已经在给你的亲卫队供货,如果再有陶朱双蛇的人和你关系颇近,对你的名声没有好处。你潜在的敌人会很乐意抹黑你,说你与他国财阀过往从密,有叛国嫌疑。”
“所以在找到合适的新活法之前,我不能贸然把你卷进来。但我可以保证,那不会需要太久。”
这通分析挑不出错,处处为她考虑。
“而且,”
提温罕见地用上了一个词的短句。他输入速度快,消息向来大段大段。这是个提醒她下一句极为重要的符号:
“即便我能接受你名义上另有伴侣,西格也一定无法忍受你唯一的特殊对待留给别人。”
这个说法狡猾极了,退让的仿佛是他,谈论的是别人,真正的潜台词明晃晃亮在她眼前,好像就怕她看不透。
安戈涅安静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声:“你大可以说得更直白一点,不用拿西格当盾牌。”
消息另一头片刻没有动静。
她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终端却在此时开始震动。视窗中央,阿夹举着加密通讯请求的图标蹦跳。
安戈涅指尖在空中虚点选择接受,那一刻像有电流从指尖窜到心脏。
“好,那么我直白地说。”提温的呼吸声拂过她的耳畔,像叹息,也像在积蓄勇气。
“安戈涅,”他清晰而坚定地叫她的名字,“我还是要你独一份的特殊,完整的,全部的,只能给我。”
说着直白的、以提温的风格而言有些过于强横的话语,他的口气也有一些生硬,透出紧张无措。她像被感染,也不禁吞咽了一记。
“很遗憾,他要的是类似的东西,所以我和他难以共存。
“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会识趣地保持距离。”
※
西格第二次敲门后等待片刻,没有回应。
安戈涅已经睡着了。
他应该等她醒来,这么想着,他却悄悄打开了舱室门。门后照明熄灭,他分辨出她睡眠中的呼吸,有那么几拍局促,让他险些以为她醒了,但很快,再次恢复相对平稳。
舱门在身后自动关闭,西格在昏暗的门边静立片刻,朝床边走去,脚步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alpha的五感敏锐,借着舷窗侧窗帘缝隙微弱的光线,他就能够看清安戈涅的睡颜。
她睡得蜷缩起来,好像在防备着梦里梦外来袭的东西,显得床铺大而空阔。
安戈涅好像总是睡得不太踏实,如果是和他一起,她会不自觉地将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这样的记忆鲜明得让他品尝到一丝苦涩的痛意。
利丽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西格试图回想,身体骤然一僵。他带着利丽逃离医院,在躲避追捕的间歇她肯定休息过,他不可能睡着,守夜时一定看过她的睡脸。他对此甚至有模糊的印象。
可也只停留在在“拥有类似记忆”的印象。
具体的、利丽睡着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了。
西格就那么在床边站了很久,一动不动,行驶中的舰船中开辟出一片黑色的寂静荒原,他穿着同色的制服,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
良久,他终于开门出去,打开光脑终端。
他的视线在户濑砂提供的那份调查报告上停留漫长的数秒。
——彻底销毁文件,是否确定?
——是。
——文件销毁成功。
第135章 最终谜题10
再轰轰烈烈的大新闻在半个月后也归于平静。
那场因为暗杀被铭记的加冕礼五日后, 女王安戈涅签署行政许可令,临时军政府在形式上正式拥有了行政合法性。
西格毫无意外地获得了首相的位置。原本有不少人想给他一个更为特殊的头衔, 比如“护国者”这样早就传开的外号,以彰显他的特殊。但西格果断拒绝了。
在临时军政府两年过渡期满前,除非民众请愿更换代表他们的议员人选,议会暂不进行大规模改选。
政府决策核心基本沿用原本的内阁构架,只是在人事上大幅度削减了王国旧权贵的影响力:
内阁大臣过半都是反抗军成员,还有几个出身并不显赫的技术性官员,凭借专长在新政府高层谋得一席。而原本首都星的权贵, 只堪堪占了过三分之一的位置,还和国防财政之类最重要的职位毫无关系。
对这种失势的状况, 易耘伯爵等人最终只能皱着鼻子同意。
艾兰因在权贵之中也树敌无数,他真的如许多人所愿永远消失了,反而才凸显出他的不可替代——能让内部利益派系错综复杂的旧党不得不服气的魁首,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虽然以哀悼为名的酒杯摇晃间,有过一些形似密谋的谈话,最后还是没人利用加冕礼后短暂的乱局,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
确切说, 没人敢。
真的撕破脸要打内战, 西格和依然视他为唯一领袖的军队恐怕只嫌名正言顺的借口来得不够快。
无论是背叛王室与当时还是叛军的西格联手, 还是毁约、对临时军政府发难,都需要扛下责任和后果的魄力, 以及足以支撑起这样决断的庞大自我。
艾兰因高傲到狂妄,有那样的魄力,如今的首都星旧党却没有。
至于把这事闹到年轻的君王那里, 请求安戈涅的帮助……
女王陛下一脸认真地听完,遗憾又痛心地表示她理解各位的为难和焦急之处, 但是她自身处境尴尬,实在是有心无力,就连这比三分之一多一点点的位置,都是她据理力争来的。
女爵易耘在和接见的某些瞬间有些发怔。王国新君笑眯眯的、隐含着居高临下的宽容态度,实在是很像陛下的那位老师。
至于安戈涅的话能信吗?不信也得演出相信的态度。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权利,但女王可以否定临时军政府的任何重大决策。她即便戴上王冠坐在宝座上,本质上还是一个刚成年的年轻人,手头几百亲卫队不可能与军政府扩充后的兵力抗衡。况且,她和西格关系很近。
要让她全力帮助旧党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但由于天然的立场倾向,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安戈涅或许可以成为旧党争取利益最有力的武器,怎么样都不能得罪。
让易耘等人最后决定接受临时内阁人选的,就是与此有关的另一个因素:安戈涅签署行政令这比原定计划推迟了五日。
考虑到加冕礼上发生了什么,仪式性大于实际意义的手续有所延后合情合理。但只有少数人知晓,这道手续险些无法顺利推进。
安戈涅才正式登基,就给军政府制造了一点阻碍。
与行政令原定一同签署发布的,还有总共三大新政令。具体内情瞒得很死,尤其提防着不让易耘等人知晓,但这世界上不存在完全不走漏的消息。
女王似乎对其中之一提出了修改意见,直至西格那边的代表让步,她一直拖延着,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婉拒签署行政令。
换而言之,这五日的延期与加冕礼上的意外无关,而是女王和内阁两边正在悄无声息地拉锯。即便是捕风捉影,这对易耘他们来说也是个足够乐观的信号:女王并非手持利器束手束脚的孩童,敢和西格、和他身边的人叫板,这就是好事。
至于最后颁布的新政倒是中规中矩,许多是反抗军击溃王国军,接管当地政府之初就开始着手实行的:
其一、完全废止总督制度,原本低人一等的殖民星都不再需要对首都星上交比例骇人的资源和税金,改为与首都星这样的a等星完全相同的财政和行政司法构架。
先由首都星派出的专员监督完善基础设施、落实新政,帮助建立临时辖区政府,筹备两年后的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