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江妄的错觉, 他只觉那一声“祈彦表哥”每每蹿入他耳根时, 都带着一股他自己从未体会到过的软和娇。
不像她每每唤他那般, 一声生硬的全名。
起初他还会觉得她是如今为数不多会对他直呼其名之人,倒也显得有别样特别的亲密,可如今与这一声“祈彦表哥”对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那是谁,那你喜欢的是谁?”
江妄执拗地询问着这个问题,甚至一向精明如他,都未曾在此刻细思过宋知渺说出口的这一番毫无缘由的话语。
她压根就没表现过对何人有过别样的心思,更甚这段时日连府都没怎么出过。
不知是什么冲昏了他的头脑,宋知渺望着他幽深的眼眸,心里逗弄的心思攀上,甚是想再多看看他失去理智的嫉妒模样。
但她也更想知道他的答案。
宋知渺抬起另一只手覆住江妄的手背,那动作像是要拨弄开江妄抓着她手腕的动作一般,叫江妄下意识又一次收紧了虎口。
但宋知渺仅是虚虚地将掌心落下,贴着他骨骼分明的手背,缓声反问他:“我喜欢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当初我们不是说好,待我找到喜欢的人,我们就和离结束这段关系吗?”
她分明看得见江妄眼中热烈情绪的涌动,翻涌着,激荡着,好似要冲破牢笼,一涌而出。
可她还是冷静地反问着他,一字一句向他说着事实。
江妄怔住了,在这一瞬好似突然回过神来了一般,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和失控,也意识到,这些并不是他能干涉的事情。
可是,他想过很多可能,想过自己无法陪在她身边,想过她或许根本不会喜欢她,更想过自己的一切袒露在她面前后被她以异样的眼光看待。
可想过这么多,最终展露在眼前的,却是自己完全无法接受的,她将离他而去,而她,喜欢着别人。
江妄似是挣扎在什么难耐的痛苦中,他彷徨着,犹豫着。
直到宋知渺轻启红唇,像是在蛊惑人一般,低低问着他:“为何在意我喜欢的是何人呢?”
“因为……我……在乎你,心悦你,我喜欢你,我怎能不在意!”
这本也是无法再掩饰的情感,汹涌热烈得根本无法压制。
这个答案也终于得到了正面的答复,宋知渺眸光一颤,手掌下意识收缩了一下抓紧了他的手背。
唇角不自觉开始向上扬起,也同样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以至于那雀跃越发收不住,在脸上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来。
江妄眸光一暗,盯着宋知渺似是开心,却又不明缘由的笑心头一紧:“你笑什么?”
“笑你平日精明得很,却怎不知我究竟喜欢谁呢?”
江妄没由来地心跳漏跳了一拍:“你喜欢……”
“你。”
随着轻柔的嗓音落入耳畔,眼前一道阴影覆来。
宋知渺踮起脚尖,抬手扯住了江妄的衣襟,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一把拉向自己,嫣红柔软的唇,落在了他的唇角。
心尖炸开烟火的那一霎,江妄喉结重重滑落一瞬,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令他眸光更为晦暗躁动。
轻柔一吻,换来了江妄令宋知渺满意的反应,她却不知他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怎么,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宋知渺手掌微动,顺着江妄的衣襟就要往上攀去。
江妄却是霎时回神,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嗓音暗哑:“妙妙……”
宋知渺敛了笑意,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可是不信?方才我胡说来着,我没有别的喜欢的人,你这是还不愿与我袒露真心吗?”
“不,不是的。”江妄敛目,手上力道已是渐渐褪去,但情绪却仍是沉重。
宋知渺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之处,再思及此前江妄一直的隐忍和沉默,好似不仅仅是因为边北那些事。
“你……”宋知渺动了动嘴唇,本是要因此而气恼,可看着眼前自己从未见过的江妄这副模样,不由又心里一紧,“你心中的顾虑,可否道与我听,若是这些已是影响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又为何不愿让我都知晓。”
江妄仰头呼出一口浊气。
或许他最初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并不坚定,或许他在今日向她提及此事时心中就抱着另一番侥幸。
他不由再次想到那个梦。
“有些缘分到来时,若是不将其抓紧,再到回首时,便不会在原地等待了,错失的缘分,是会叫人抱憾终身的。”
那时的他,是否就是因为那个错误的决定,而错失了缘分,他最后是否就因此而抱憾终身了。
江妄沉沉地看了宋知渺一眼,忽的伸出臂膀,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那拥住她的力道沉重却又执拗,容不得半分退缩与抗拒,像是在桎梏着宋知渺,却更像是在告诫自己。
她会接受吗?
接受他的过去。
“你想知道吗,曾经我走失的那两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在听闻这些过往前,宋知渺想过应当不会是轻松明亮的,却也未曾料到会有这样的沉重。
那年边北之战,大夏军情泄露,被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本以为情况并不会太糟糕,大夏紧急避险,已是做出了当下最完善的解决方案,但最终却仍是不敌强手,所有的信息皆被叛徒传出,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这场恶战持续了近小半年后,夏军节节败退。
就在夏军欲要撤退投降之时,敌军却来了个出其不意,从背后包抄,最终大夏惨败,而江妄的父母,也在这场大战中死亡。
他当时就躲在战场不远处的军帐中,他并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可到底只是随军的军属,他没有能力调动军队,更没有权利下令让军营中剩余的人撤离。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而当军营也被攻陷后,江妄在混乱中负伤被人掳走,再醒来时,自己竟随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流入了奴隶市场中。
那几年边北的奴役风气极其败坏,而此前郭楚心提及的那番有关江妄的传言,其实大多都是真的。
道文家族在奴隶中挑选合适的人进行实验,从最初的往人体注入野兽的血液,到死伤太多再转换了实验方式。
江妄在其中幸存了下来,而后被关进了由铁围栏筑起的兽场中。
赤手空拳的人类,和凶猛残暴的野兽,几乎是难以存活下来的。
为了生存,江妄挣扎其中,每日与猛兽做斗,身上伤痕累累也不敢放松警惕。
紧绷的神经和时刻都游走在极限的体能让江妄几近崩溃。
其中的细节被江妄三言两语带过,却听得宋知渺心头阵阵发酸发胀。
那是她无法想象的磨难,更无法想象江妄是凭借着怎样的意志力而坚持下来的。
“此事无人能代替,只能由我,亲手将他们全部抓获。”江妄一字一句说道,低沉的嗓音带着沉重的坚定,眸光微微闪烁着。
这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更无法放下的心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磨难是什么,也没有人知晓当年的细枝末节,他必须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宋知渺眼眶发酸,仅是默了一瞬,却并无江妄意想中的反应,反倒是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对,这些人绝不可放过,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捉拿归案,让他们再无法祸害旁人,祸害大夏,也要让他们为当年之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宋知渺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令江妄一怔:“你……”
手掌再次将江妄的手握紧,宋知渺坚定道:“所以你这是打算要将我丢下多久,再待到后来反悔后往京都寄一封都不知我是否能够收到的信,再来改变主意,都不知我到时候身处何处,又是何情况,说不定都在与旁人谈婚论嫁了!”
或许梦中之事最终就是这样的发展,那封信或许是江妄漫长的挣扎和后悔后才寄回的信,可却并没有送到她的手中。
有些事的确是未曾经历过,便不会知晓后来自己的心境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但眼下,宋知渺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什么寄信,我没打算这样做。”
宋知渺轻哼一声,那时候决绝留下一封离别信的江妄,就如同现在沉重地要告诉她他将离去的心情是一样的,怎会想到以后会再寄信挽回。
“那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打算要独自一人赴边北,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不是……”江妄顿了一瞬,看着宋知渺皱了皱眉头,“边北之地贫瘠,此去并非是旅行游玩,也不知何时能够归来,长途跋涉,你当真,愿意与我同去吗?”
眼看气氛已是逐渐缓和了下来,宋知渺挑了挑眉,看着江妄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我不去也行,那我就不知我一人待在京都闲来无事要做些什么了。”
宋知渺眼眸一转,在江妄脸色微变时,还火上浇油道:“反正你我做戏,若是我真寻得了别的喜欢的男子,那我们就和……唔!”
话音未落,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江妄重重吻住她的唇,将她余下的话全数堵在了口中。
一吻落下,江妄眸光深暗,退开些许嗓音带着几分警告意味:“不许胡说八道。”
娇软的双唇沾上水光泛着盈亮,显得越发娇艳欲滴。
宋知渺微仰着头一双明眸直直看着江妄,眸底倒映着男人的剪影,好似将她的黑眸完全占据了去。
“那你现在愿意带我一起去边北了吗?”
江妄有一瞬沉默,像是仍在犹豫,又像是踌躇着要开口拒绝,叫宋知渺眉头一皱,险些又要翻脸气郁了。
还未来得及开口,却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肩头,将她重重压入怀中。
即使未曾看见江妄的神色,却也能从他上下伏动的胸膛感觉到他热烈的情绪。
雀跃,庆幸,珍视。
他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沉沉开了口:“如果你愿意,不仅是边北,我想带你去更多地方,千山万水,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
宋知渺心头一颤,双臂缓缓抬起,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回抱住了他。
“你可愿,再等等我吗?”
那个在梦中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在此刻,她终是能够亲口告诉他答案了。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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