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嘿嘿嘿~
可惜这会儿唐墨在板厂干活,姜冬月在东牛庄出摊儿,连唐笑安也拎着羽毛球拍和同学玩去了,唐笑笑满腔喜悦无人分享,只好刷刷刷地写日记,写完又去东屋拖出来两个大|麻袋,将高中三年的书本一股脑倒在荫凉处慢慢整理。
课本可以借人,单独放一边留着;练习册和作业本全写完了,装麻袋里卖废品;还有成捆的卷子和报纸……唐笑笑随手翻了翻,发现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还有各种圆圈方块五角星,密语似的充斥在角落。
最绝的是高二上学期那几张英语阅读报,底部空白处居然画满了蘑菇。旁边写着一行英文小字,意思是“每当我心情低落,题海中就开出一朵蘑菇花。”
唐笑笑:“……”
想起来了,当时她和同桌不知怎的沉迷于给流行歌曲搞翻译,很弄了些不伦不类的成品,那叫一个孤芳自赏傲视群雄。
赏着赏着,又开始模仿写英文诗,要不是后来作业太多,她俩甚至想取个组合名,将来偷偷地进军外语歌坛……
越想越尴尬,唐笑笑匆匆把报纸重新打捆塞进麻袋,用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这样成熟的高中生,为什么会有这样不成熟的黑历史啊啊啊!
姜冬月对闺女的窘状一无所知,她今天难得生意好,忙到天色擦黑才收摊儿回家,进了门直奔厨房喝水。
唐笑笑正在切豆角,等她喝完才慢吞吞开口:“妈,分数线出来了,我考上中山大学啦。”
姜冬月“嗖”地精神了,感觉满身疲乏像被人施了法一样尽数消散,惊喜道:“这么快就出来了?笑笑你真棒!”
话音刚落,唐笑安咚咚咚地跑过来,绷着小脸十分矜持:“妈,我的通知书今天到了,三中的,也是九月一号开学。”
“太好了!”期盼许久的两桩心事竟同日落定,姜冬月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把俩孩子夸了又夸,好半天才想起唐墨,“都这么晚了,你爹咋还没回来?”
唐笑安:“回来又走了,说去小卖部割猪肉,买瓜子糖。”
唐笑笑补充道:“还要买鸡蛋糕,然后去陈奶奶家里一趟。”
姜冬月:“……”
这个臭老黑,见天笑话她搞封建迷信,结果自己跑去拜菩萨了,噫~
* * *
乡下地界有点儿什么新鲜事传得飞快,加上唐墨美滋滋翘着尾巴炫了一通,唐笑笑考上大学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石桥村。
人人都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然而很多乡下孩子初中没念完就辍学打工了。即使九十年代经济活泛,乡亲们渐渐富裕起来,舍得花钱供孩子读书,能坚持走到大学这一步的学生也不多。
以石桥村为例,无论念大学、专科、职校还是其他,通通被乡亲称作“在外面上学的”。但仔细划拉,就会发现上一个考进名校的已经是七八年前了。
所以唐笑笑的成绩在村里相当轰动,别看面上不显,几乎人人都在议论,家中有孩子上学的父母更是羡慕。
“老黑家闺女了不得啊,头次下场就考中了!”
“我都不懂啥是一本二本,上面还有三本四本吗?”
“去去去,最好的大学就是一本了,咱村今年好像就她自己考上了,别的都是专科。”
“哎呀,那可该着老黑风光了……”
当然也有说酸话的,譬如陈立贤爷爷就坐在井台边念叨,一会儿“文科生都是死记硬背书呆子”,一会儿“我家立贤运气不好,报志愿瞎了几十分”,不停地唉声叹气。
他是真心觉得憋屈,因为今年石桥村满打满算就六个人高考,陈立贤是唯一的男娃,平常成绩挺好,万万想不到会落在唐笑笑后面。
还落那么远。
“姑娘家上大学有啥用?还不如早点成家过日子,外面奔前途的都得是大小伙子,能吃苦,你说对吧?”老爷子拉着张长脸,也不管旁边人啥脸色,自顾自地吐苦水。
骑车路过的唐墨:“……”
nnd,要不是看老东西岁数太大,高低打二斤醋给他尝尝味儿,tui!
第184章 卖地钱(补) “噗!咳咳咳!”
唐贵闷酒下肚, 冷不防从舌头直通通酸到了胃肠,气得一边猛拍胸口咳嗽,一边龇牙咧嘴地骂刘小娥, “你发哪门子疯啊?酸死我了!”
刘小娥双手抱臂倚着门框,脸色难看得像泼了黑油漆:“哟~你尝出味儿了呀?我还以为你是块木头疙瘩呢!”
“别人开板厂,买轿车,家里肥得流油。你倒好,喝酒喝酒,一天天地就知道喝酒,也不看看咱家这日子都过成啥样了!”
得, 又开始了……唐贵眼瞅阵势不妙,立刻放弃追究刘小娥狸猫换太子的茬,抱着水瓢不停地咕噜咕噜漱口。
“装死是吧?小贵子你长本事了啊!”见他这样, 刘小娥怒火更盛, 一口气从唐贵刚结婚那年喝醉酒摔进河沟, 骂到他前天赶集时数错钱, 没打半点儿磕绊。
大老爷们喝盅酒算啥毛病?当初看上你才是真瞎了眼……马秀兰在客厅望着儿子挨儿媳妇训,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奈何岁数越来越大, 早磨没了往日的威风,只敢躲在屋里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 嗨呀嗨呀地大声叹气。
刘小娥全当没听见,骂完唐贵又把枪口对准唐耀阳,“爹妈舍不得让你下板厂,托门扒窗户地送钱送礼, 把你拱市里面念书,你念了个啥?花一样的钱, 别人能考上名牌大学,你连高中都考不上!”
“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跟你爹活脱脱一个模子,我就不该供养你!真他妈狗肉上不了席,老根脚就不行!”
唐耀阳确实不爱用功学习差,还偷偷翻墙去过几次网吧,但他毕竟年纪小,还没修炼出亲爹的脸皮,没多会儿就被骂哭了:“你嫌我没出息,你去给有出息的当妈吧!”
说完用力摔门进屋,震得窗户玻璃哗哗响。
“反天了你!”刘小娥腾地起身要追,唐贵急忙把人拉住,“你跟孩子置气干啥,叫他自己关屋里反省吧。”
夫妻多年,他十分清楚刘小娥的脾性,边说边将倒霉催的酒盅扔到墙角,“你不待见我喝酒以后我就不喝了,发那么大火多伤身呀,消消气。”
连哄带骗地赔了一箩筐好话,刘小娥总算阴转晴:“我着急也是为了咱家过日子,偏偏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唉。”
唐贵压低声音道:“甭发愁,我打听过了,咱村拆迁这事儿板上钉钉,拖不了几个月。到时候成拆迁户,咱们手里就有本钱了,想干啥不行呀。”
他不提还好,一提刘小娥脸色立马沉了:“你还有脸说?大哥家那块宅基地……”
“嗨呀,那会儿谁能想到拆迁?就当破财消灾了。”唐贵其实后悔得要命,但事到如今只能自己找补,“大哥家三个人六亩地,咱家六个人十二亩地,按一亩八万算吧,能多分四十八万,比那块窝囊地儿强多了。”
刘小娥当然清楚,不过是看甩出去的烫手山芋变肥肉了不甘心,又数落唐贵几句才转开话茬,让他去找陈爱国要账。
早年陈爱国租了他们家五亩地开板厂,后来又添两亩,约定每年年中给钱,现在农历都六月了。
“我千辛万苦才给旭阳娶着媳妇,你可别在钱上拉后腿,该要多少就得要多少,人家开板厂的谁不比你有钱呀。”
唐贵:“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就瞧好吧。”
说完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出门去了。
他这边刚走,马秀兰就要拿镰刀下地:“你婶子家种了老多韭菜,喊我过去割两垄。”
“大热天的去地里干啥,晒中暑了还得花钱吃药。”刘小娥翻个白眼,抓起零钱包塞马秀兰怀里,“妈,你忘了今天有集啦?咱们抓紧时间出发,到那边给你占个树荫,不热。” 马秀兰:“……”
天杀的刘小娥!上月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台电烤肠机,死活逼着她摆摊卖烤肠。
嘴上还说的挺好听,“妈你坐着就行,电费我出,你舒舒服服就把钱挣了”,啊呸!真舒服她咋不自己去呀?
马秀兰满肚子憋屈,脸拉得比姓还长,可惜没有儿孙援手,不得不爬上三蹦子,老老实实听刘小娥安排。
婆媳俩很快便到了平村镇,刘小娥找熟人插好电线,往电滚轴上面铺满烤肠,交代一句“妈你好好歇着,天黑我来接你”就走了。
等她走远,马秀兰恨恨唾了两口,搬起马扎挪到墙根处乘凉。
烤肠一块钱一根,每次卖多少都有数儿,她啥也捞不着,自然不给刘小娥费那力气。
这么一想,马秀兰坐得更稳当了,准备熬个大半天应付了事。
正眯着眼睛打盹,忽然听见有人喊妈,睁眼一看居然是唐霞!
“哎呀,小霞你咋过来了?”马秀兰高兴地拉住闺女,着急忙慌给她拿烤肠。
唐霞笑道:“妈,我不吃,我就是专门过来看看你。”
说着把冰棍递过去,“瞧你头上的汗,快吃个绿豆冰糕凉快一下。”
马秀兰十分感动:“还是小霞知道心疼妈。你咋不带瑶瑶和木轩出来?建军最近咋样?没跟你吵吵吧?”
她一叠声问个不停,唐霞边吃冰棍边说,时不时地安慰马秀兰两句,末了道:“妈,你再坚持忍忍吧,咱村快拆迁了,房子和地都值钱。等二嫂拿到拆迁款,就看不上卖烤肠的仨瓜俩枣了,你也能歇口气。”
马秀兰撇撇嘴:“你二嫂数周扒皮的,一分钱也得穿肋条子,且等着吧。”
唐霞:“不会的,听说咱村比三里铺强,一亩地八万多块,二哥二嫂真是赶上好时代了。”
“好啥呀,全家就一座院子。”马秀兰低声和闺女咬耳朵,“那年旭阳差点就成了,都怪小娥眼皮子浅,嫌人家姑娘脸麻子多,要听我的话早买宅基地了……”
唐霞心里不耐烦,面上却强忍着没显露,硬生生坐了大半个钟头,临走还给马秀兰买了瓶水。
“妈,你干活吧,卖少了二嫂又该不高兴了,我改天给你买件新衣裳穿。”
唐霞依依不舍地告了别,拐过弯立刻黑脸:先前她故意提了好几次拆迁卖地,她妈都没接话,摆明了是不想给她地钱呀!
就算她是个闺女不能顶门立户,亲爹妈的房子地都应该给二哥,可那两亩地是她自己的呀!
一亩八万,两亩地就值十六万,她打一辈子零工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咋能不声不响地送给唐贵呢?
唐霞越想越难受,一颗心仿佛毛杏子掉进了醋缸里,又酸又涩,情不自禁地有些后悔前几年做事太绝,和唐墨家断了来往——
假如现在还正常走动,凭她大哥的实诚性子,肯定会为她撑腰说话。大嫂虽然倔脾气犯轴,但做事也有板有眼的不占旁人便宜。
如今这情况,还得和建军再商量商量……康霞拧紧眉头,加快速度朝西康村走去。
* * *
唐霞积极行动的时候,石桥村许多有儿有女的人家也同样在为地钱发愁。
“要按道理说吧,谁的钱就该给谁,养儿防老,老了闺女也不少出力伺候。”
“可拉倒吧,没成家娶媳妇还行,有兄弟嫂子的哪个肯答应?”
“咱村东头那谁家,儿媳妇已经回娘家住俩月了,在婆家成天干仗!”
“听说三里铺都是一人一半,就这还有厉害闺女打官司要钱呢,多伤和气啊。”
“还是俺家妮子省心,早早找我说好了,兄弟们愿意让她拿一半她就拿,不愿意千万别提这事儿,就怕我夹在中间做难!”
唐墨偶然听了两耳朵,心里颇不以为然,晚上关起门和姜冬月说小话:“还没征地就闹腾,以后见着钱了指不定什么红眼模样,啧啧。”
姜冬月白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晚十年拆迁,笑笑和笑安都成家立业了,你恐怕照样发愁。”
“嘿,忒小看人了你,咱是那重男轻女的老封建吗?”唐墨边说边把脏袜子扔进泡脚盆,抓了点洗衣粉猛搓,“笑安生得晚没赶上分地,算他运气不好,不能拿笑笑的钱贴补他,谁的东西就给谁,公平公正。”
他从小到大受够爹妈的偏心了,但唐老四毕竟不是亲爹,没啥好抱怨的。如今他自己当家作主,万万不能让儿女再受同样的委屈。
姜冬月心头一动:“那以后拆迁完了,分房子分钱啥的,咱们也公平着来?”
唐墨换了盆水涮袜子,随口道:“那当然了,到时候我就来个包公审案,铁面无私,一分钱都得给它掰成四瓣。”
姜冬月“噗嗤”笑了:“不行不行,还是掰成五六瓣吧,咱俩多要点儿,以后老了也能靠自己过。”
“对,是该多要点儿。”唐墨刹有介事地点点头,“笑笑考上大学了,笑安学习也不差,将来都比村里种地有出息,到时候咱俩就跟着孩子享清福……”
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养老生活,转天醒来干劲十足,一个去板厂检查木方木条,一个带着唐笑笑和唐笑安去旧院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