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唐墨这样田地挨着路边的,往外偷偷翻两垄并不打眼,占得就更多一些。
毕竟乡间土路不过车,那地闲着也是长草,不如勤快点儿垦了,随便种什么都有收成。
“量到第几道河了?咋恁慢呀。”
“都说一亩八万,多出来的能按这个价钱给吗?”
“管他呢,反正有比没有强,不吃亏……”
揣着这点心思,乡亲们生怕量少了耽误将来分钱,纷纷像护崽母鸡似的蹲在地头等村干部,有熟识的还要吵吵两句,想给自家多记点儿。
这样一来进展就慢了,第四天傍晚才轮到唐墨。好在结果不赖,两块地整整多出一亩二分七,他又磨着赵成功写成一亩三分,这才放下心来。
……
唐墨家开板厂的两亩地在第三道河,种麦子的四亩地在第六道河,向北越过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就是隔壁村,所以量完他的地,转天石桥村的地就全部量完了。
还没喘口气,大队干部便架起大喇叭广播,“歪歪!全体社员注意了啊!有土地证的,拿上土地证!到大队登记!全体社员注意……”
所谓“土地证”,就是办宅基地时的证件,全称叫做“中华人民共和国集体土地使用证”,里面详细记载了宅基地的长宽、面积、四至,还有钢笔绘制的宗地图,非常详尽。
然而八|九十年代乡村变化太大,加上旧证换新证要按宅基地平米收费,还收工本费和印花税,所以石桥村人的土地证并不怎么规范,有红皮的,有蓝皮的,还有更久远的批条,简直五花八门。
拿旧证的就有些不放心,尤其上年纪的,不停追问算不算数儿。
“能登记的都算数儿,尽管放心吧,我跟镇长干起来也不能叫咱村社员吃亏。”陈爱党半眯着眼睛看电脑,好一会儿才将信息录进去。
录完和和气气地把乡亲安抚走,往电脑屏幕前挡个大本子,闭紧眼睛揉太阳穴,满脸疲惫。
姜冬月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笑道:“瞧把我们爱党累的,乡里这破电脑是不是不趁手,得换个高级电脑。”
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土地证,是三本标标准准的新证,陈爱党长长地松了口气:“快别提了,电脑真不是人用的东西,干点儿活贼费劲,要手写我早弄完了。”
他掀开本子,重新打开表格,拉到最后面一行慢吞吞敲字,低声说道:“那年你和老黑把这块地认了,村里人都笑话你们俩犯傻,现在因祸得福了,贪便宜的人指不定心里多后悔。”
姜冬月忙道:“这事儿多亏了你窜忙,不然老黑得在派出所过年,更别提办|证了。”
两人聊了几句,登记完之后姜冬月便拿证离开,陈爱党又把电脑屏幕挡住了。
刚才姜
冬月说他看着累,他是真的累!
乡里一天天开会,村里事情也不少,他前天到刘援朝家调解,昨天帮王大爷参谋分家,今天晚上还得和乡干部碰个头,一天到晚地哪哪儿都是事儿!
但是责任越大威望越重,眼瞅着石桥村拆迁是板上定钉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怎么能嫌累?
这样想着,陈爱党歇了一会儿,就从抽屉里取出教材看起来。
先下手为强,他小时候念过几年书,只要加把劲儿将学历升一升,大好前途还在后面呢!
第189章 卖瓷砖(捉虫) 都知道土地确权是拆迁的前奏, 村干部摩拳擦掌干劲满满,社员们也不遑多让,盖房的盖房, 装修的装修,石桥村一时间人来人往,成吨的沙子、石子、砖头、水泥……仿佛流水般运进来,堆满了街头巷尾。
作为全村最后一批买到宅基地的幸运儿,王永富和刘援朝等人自然也要盖,请了施工队先把院子的空地全部建成屋子,再在上面接二层。
唐墨夹在他俩中间, 趁机把自家的二层盖了。这块东西狭长的宅基地原本只有五十平,靠邻居们南北错了错,挪出三尺宽地方, 扩成了七十平。
乡下地广人稀, 二十平真不算什么, 但到了拆迁的关头, 就显得珍贵起来。唐墨也不含糊,分别请了刘援朝和王永富下馆子, 还买了两瓶好酒。
盐多不坏菜, 礼多人不怪,他沾了邻居的光, 好歹表个态承人家的情,不能小气了。
因为面积小且完全不用打地基,唐墨家的二层没半月就完工了,同样里外里铺满瓷砖, 光洁明亮,房顶还搭了天蓝色的彩钢瓦。
“老黑, 你家这房子真齐整!”刘援朝跟工头核对了刚送过来的洋灰数量,晃悠悠从街头走过来,“找哪个装修队干的活儿啊?”
唐墨:“就西康村的老牛,他刚给刘根生家搭了瓦,我看着不赖,也找他搭的,一平合二十五块钱。”
“那不便宜呀,”刘援朝掏出打火机,一摸兜却发现烟盒空了,只好作罢,“彩钢瓦赔的不多,听说三里铺好像是二十七八一平,还没到三十呢。”
“害,能回本儿就成,三块两块的也是赚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拆迁的事,唐墨觑着刘援朝的脸色比前阵子好许多,便压低声音道,“哥,嫂子那边怎么样了?你俩商量妥没有?”
“妥了!”这话问得正中刘援朝下怀,即便唐墨不开口,他也预备着主动说两句,“你嫂子那脾气臭的,我根本没招儿,这回全靠三妮和四妮了。” “俩闺女说啦,她们妈要是敢往家里领别人孩子,三妮就把对象吹了不嫁人,四妮就告她姥姥舅舅们拐卖人口,一下从根底上把问题解决了!现在都安生了,谁也不吵吵了。” 唐墨越听越乐:“厉害啊援朝,这么快就开始享闺女的福了。以后有啥事你早点儿叫三妮四妮出马,自己往后退,省得落嫂子埋怨,多好啊哈哈哈哈哈!”
刘援朝点点头:“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也算养出俩能用的兵了,叫你嫂子头疼去吧。”
至于大妮二妮……娘家闹腾成这样不说回来看看,估计九成九指望不上了。
将来如果拆迁分的东西够多,他计划给四妮招个女婿,也不求人家上门入赘,能生个随刘姓的娃就行,不拘男女,以后老了都有孝子摔盆送终。
……
自家盖房的事情有唐墨盯着,姜冬月便没怎么操心,和姜秋红作伴又去了一趟柿子沟,就天天裹严实围脖手套,开着三蹦子到青银县的建材批发市场来回逛。
地闲长草,人闲发慌,她停掉衣裳买卖之后很想干点别的,一忽儿想卖小吃零食,一忽儿想养鸡养鸭,对着小本本比划了好些天,最终决定卖装修材料。
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如今村里几乎家家都在搞装修,有的请别人干,有的自己上阵,叮叮当当忙个不停。等将来回迁房落成,搬回来还得再装一次,谁家不购置些东西呢?
唐墨十分赞成:“好主意!咱们先试试水,干成了更好,万一卖不出去还能留自己家用,不怕赔本儿。”
院子盖成屋子固然能增加建筑面积,可是头顶遮得严严实实,家中立马就黑了,白天也得开灯,否则根本看不清门窗。
他家新院子面积大,需要动土的地方比较多,加上快入冬了不好打地基,就和熟识的工头商量一番,定了明年开春动工。
到时候天气暖和,给鹦鹉们搬家也更方便。
夫妻俩越琢磨越觉得能行,但是隔行如隔山,装修市场的水又深,一时拿不准卖什么,只好多跑多看,挨个门市铺子打听问价。
功夫不负有心人,连续跑了一个多星期,姜冬月心里就有些谱了,回家仔细和唐墨商量半晚上,决定卖瓷砖。
一来价格相对透明,质量好坏看得见。二来嘛,瓷砖这东西不怕水不怕潮,只要保存得当,放三年五载也不会坏,完全可以打持久战。
“冬月,我觉着吧,你不要有压力。”唐墨板起脸故作严肃,晃来晃去地在屋里踱四方步,“瓷砖搁家里待几年不算啥,大不了给笑安娶媳妇用,横竖不亏。”
姜冬月瞪他一眼:“少乌鸦嘴,我今天在天地台烧香了,三根烟都直溜溜往上窜,准能卖起来。”
啧,这么大人了,还是一到紧要关头就迷信……唐墨忍笑道:“那就放胆儿干,以后村子拆了,咱们就到镇上赁个带门市的院子,专门卖瓷砖,还取个名叫新时尚叉号,嘿嘿嘿~”
姜冬月忍不住跟着笑了:“什么叉号啊,那个叫x,还是笑笑想出来的洋气名呢。”
拿定主意,转天姜冬月就带着一卷绑绳和两床旧被褥去青银县,挑了先前看中的瓷砖款式,各种尺寸分别买回来五包做样品。
其实往墙上排的板子也挺赚钱,复合板、石膏板、 pvc板……价格都比镇上便宜近半。
可惜太长了,最短的都有六尺,无论宽窄必须要两个人抬,所以被姜冬月淘汰了。
这年头乡下人干啥都没有开板厂挣钱,趁现在还没征地,得让唐墨抓紧时间锯木头,不能耽误了。
过几天就是立冬,西北风已经刮起来了,但不算特别冷,姜冬月载着一车瓷砖跑得慢,突突突地赶回来,进门时正好十二点。
家里一切如常,昨晚拍胸口说要掌勺炖肉的唐墨却不在家,厨房冷锅冷灶的,肉还在冰箱冻着。
奇怪,老黑上哪儿去了?今天板厂那边不顺当耽搁了?
姜冬月眉头微皱,忙给唐墨打电话。铃声响了一遍没人接,她又拨一次,才发现唐墨没拿手机,那个黑色诺基亚就在枕头边放着,马上快没电了。
姜冬月:“……”
给手机充上电,姜冬月也顾不得做饭,先给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鹦鹉们拌饲料,准备喂完了再去板厂找唐墨。
喂到一多半,唐墨自己回来了,脸色却难看得要命,好像经了严寒霜冻的大白菜,每片叶子都发蔫。
姜冬月顿时心里一咯噔:“咋了老黑?是不是板厂出事了?”
唐墨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儿,我妈今天出院,我进城碰钱办手续了。”
“出院?你妈啥时候住院了?”姜冬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成天在村里待着,怎么半点儿不知道啊?什么病?严重吗?”
唐墨脸色更难看了:“别说你不知道了,我也是今天刚知道,呵。”
姜冬月:“……???”
第190章 门儿清 唐墨真的很生气!
他今天上午卖了两车木方, 价格都还不错,结果喜滋滋揣着钱回家时,手机响了, 接起来一听,竟然是唐霞。
“大哥,你快来人民医院吧。”透过听筒,唐霞声音有些失真,低低地带着哭腔,“咱妈脑血栓了,医生说可能会瘫痪, 你快过来一下吧。”
唐墨:“?!”
自从那年没给李建军帮上忙,他和唐霞的关系就彻底散了,平常不走动, 过年不来往。他又不爱赶集, 粗粗一算, 兄妹俩至少三四年没碰过面了。
但脑血栓是正经大病, 谁听了谁怕,唐墨也顾不得多问, 急匆匆带着钱往医院赶, 连手机都忘了拿。
到医院一看,马秀兰确实住院了, 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输液,基本情况和唐霞说的差不多,但现在还不算严重,只有左半边身子活动不灵便, 自己吃饭上厕所都没问题。
问题是,他妈并非突然难受住院, 而是要出院了!
算上今天,他妈已经在医院待了整整十天了!
“嗨呀,妈身体没事儿,不用问。”马秀兰看唐墨黑着脸要去医生办公室,忙把人拦住,“妈就是心疼你干活儿太忙,不愿意劳动你,咋还不高兴了呀。”
“高兴,搁哪个儿子头上他也得高兴呀。”唐贵在旁边阴阳怪气,“大哥你不知道,小霞可长本事了,她和建军开车领咱妈旅游,上那什么西山水库钓鱼、烤鱼。钓了几条鱼不好说,医院的输液瓶子没少吊。”
唐霞眼睛红通通的:“二哥,你别生气。咱妈一开始就是受凉感冒了,建军想着来医院输输液好得快,不怕花钱,谁想到一检查栓住了呢?”
边说边给唐墨使眼色,想让他帮忙打圆场,“早发现早治疗,幸亏给咱妈体检了,再晚两年发展成瘫痪,多受罪呀。”
唐墨:“……” 好家伙,合着他妈住院这事儿他是全家最后知道的呗?
既然一个两个的这么能,还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唐墨满肚子火气,那边唐霞和唐贵已经开吵了,一个说“你把咱妈弄出去差点瘫了,肚里没安好心,”一个说“咱妈真瘫了我也管,不像有些人满嘴空话假孝顺”,越吵嗓门越高。
“别吵了!在医院嚷嚷个啥?叫别人听见了看笑话!”马秀兰连喊带斥地和稀泥,唐贵和唐霞各自哼了哼勉强住嘴,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恰在此时,李建军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箱纯牛奶和一袋香蕉、葡萄,打了声招呼说道:“医生让咱妈多喝奶,多吃水果蔬菜,促进消化。”
唐贵和唐墨都没搭理李建军,他也不恼,默默地搬凳子坐下,削了个苹果递给马秀兰:“妈,口渴了吧?吃块苹果润润嗓子。”那架势,那神情,简直比两个亲儿子更亲。
唐贵心中警铃大作,马秀兰却觉得非常熨帖,忙道:“不吃不吃,赶紧出院吧,省得护士多要钱。”
出院之前必须清账,一核算还缺七千四百多。因为马秀兰住院时唐霞交过两千,又主动提出平分,所以她碰了一千,唐贵碰了三千。
唐墨怀里揣着卖木方的钱,搁往常绝不会让外嫁的妹妹给娘家妈掏医药费,但他今天实在太憋屈,抿着嘴什么也没说,只碰了剩下的三千四百多块,然后把马秀兰送上车,直接自己回来了。
“再多待一会儿,我就该活活憋死了!”唐墨越说越气,咕噜噜灌了半碗温水,“别说上赶着送钱了,去乡亲家借钱都没人这样,忒可恶了!”
他十几岁进城当学徒,没日没夜地在木匠厂干活儿,自从手里有点余钱,就没亏待过他妈。后来两家闹掰了,也没叫他妈为了打针吃药掏过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