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既已决定,我便不再劝阻。不过,请让我陪你一起入轮回。人间悲苦,我这泰山娘娘也得尝尽人间苦,方能配享万民供奉。”
江以沫没有想到,碧霞元君是这般消失的。
阴司的史册里对碧霞元君有过记载,但对于她如何消失的,却只字不提。原来,她是随了兄长入了轮回。
“妹妹,你不必如此。我入轮回,丰都大帝接收东岳阴司,这其间怕是还会有些摩擦,妹妹留下,也可协调阴司与地府的关系。”
“兄长,就丰都大帝那脾气,哪里需要我去协调。我敢保证,他接受了咱们东岳阴司,会迅速整顿,不会给阴司有半点乱来的机会。他的雷霆手段我还是知晓的。如果我真的在,反倒不好处置。阴司旧部,自然是会去我那里说道的,管与不管,如何管,都很麻烦。所以,如果我留下,反倒不好。我与兄长同受万民供奉,没道理让兄长入轮回受苦,而我自己独享供奉的道理。兄弟也不必劝,我心意已决......”
兄妹二人的话音渐渐远了。江以沫又开始漫无目的飘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停下来。
第99章 过往(2)
一个小孩的身影吸引了江以沫的注意,她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一片墓地,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站在墓碑前。
“如今霍家就只剩下咱们祖孙二人了,你得快些长大,无病无灾。你爸爸妈妈会在天下看着咱们的。”
江以沫飘到那祖孙二人跟前,长者是霍老先生,此时看着还比较年轻。而旁边的小孩,应该就是霍一宁。
小宁宁长得很是可爱,一身黑衣,小手紧紧地拉着爷爷,目光落在墓碑上。那墓碑上有父母的的照片,但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太过悲伤,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的样子。
“爷爷,爸爸妈妈没有去天上。我也知道,他们不会看着我。但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
霍先生低头看了一眼孙子,叹了口气。
江以沫在旁边听着,倒是万分心疼。
“爷爷,以后我照顾你。你放心,我能把你照顾好的,也会把中元文化越做越好。”
一个六七岁孩子的话,让霍先生动容地抹了把眼泪,连连道:“好,好,好,我大孙子有出息。”
祖孙二人扫完墓便往山下去,江以沫也跟着飘,然后看到了等在山下的柳道长。
此时的柳道长也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人也白白静静,江以沫认识的柳道长,除了长相,从感觉上就像是两个人。或许,这时候的柳道长尚未经历太多事,修行也远远不够。
“霍先生,一宁......”柳道长说了半句,霍老先生便示意他暂时不要说。
“一宁,你在这里等着,我与柳道长说几句话。”霍老先生说道。
霍一宁点点头,乖乖地站在车边。
这时候的霍一宁是孤独,他那小小的身板靠在车边,不知道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眼神有些忧郁地看着远处,江以沫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江以沫有些好奇柳道长与霍先生说话的内容,但飘了过去,想听一耳朵。刚飘过去,就听到柳道长说:“霍先生,师父特地托了阴司的判官问过,一宁昨日是被勾错了魂。阴司那边发现之后,立马就遣了阴差送他入还阳道,所以现在是没事了。一宁是长寿的面相,但他天生与阴司有缘,以后与阴司恐怕也很难断了干系。”柳道长说道。
“你这意思是说,还会有下次?”霍老先生忙问。
“现在说不好,但我跟师父会再想想法子。”
霍老先生叹了口气,“那就有劳了。倒是可怜我这孙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如今又......前两日忙着办他父母的葬礼,他也不哭不闹,反倒是安慰我要保重身体。就在刚才,站在他父母坟前,他还说自己长大了,以后要照顾我,还说要把中元文化做得更好......”
霍老先生一说起来,就有些激动。刚刚在孩子面前只是抹了把眼泪,这会儿就有些忍不住哭了。
江以沫这才知道,霍一宁第一次被勾错魂是在双亲去世之后。
想着他那小小年纪,失去了父母,被错勾去阴司,还独自走了让人生畏的还阳道。江以沫就心疼得想抱抱小宁宁。
她想起了第一次跟霍一宁走还阳道时,霍一宁说的那些话。那时候觉得他是云淡风轻,如今听来才明白,人只有经历足够多,你才能云淡风轻。
等她回头看小宁宁,场景又再次转换了。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但又是她从未曾见过的异国风情。这里不是华夏族的生息之地,周围路过的都是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她就那样在大街上飘着,直到像被什么吸引着飘进了一家古董店。
霍一宁的爷爷就站在古董店里,也不过转眼的功夫,霍老先生就像老了许多,他手里拿着一只腕表,有些爱不释手。江以沫赶紧凑近了看,原来就是霍一宁手上戴的那只。
就像霍一宁说的那样,他的爷爷是一眼相中,便觉得送给孙子非常合适,就此买下。
待霍老爷子离开,江以沫想追出去,却听到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我要出趟远门,店里的事,就辛苦你了。”
江以沫立马回过头去,正好对上那女孩的眼睛,原来,她就是碧霞元君。
江以沫终于明白,那腕表里的力量为何如此强大,又为什么力量来自阴司。原来,这是妹妹送给哥哥的礼物。
她看着那女孩在她面前经过,想追着去看看,却在一个街角转过去后,到达了霍一宁的家。
这是宁宁家,她来过好几次,绝对不会认错。
书房的门半掩着,里边有灯光,她便穿过门,飘了进去。
霍一宁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布料,像是在缝补什么。
等江以沫飘近,这才发现,霍一宁正拿着绣花针在那上面绣着什么。这紫色的布料特别眼熟,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判官袍。她的判官袍上绣着地藏王心咒,但她从未想过,那地藏王心咒是霍一宁亲手绣上去的。她以为,霍一宁只是请了绣工帮忙。只是那样,就特别有心了,怎么能是他亲手绣的呢......
江以沫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看着霍一宁被绣花针扎了好几次,血珠涌出来,他便把手指塞到嘴里吸一吸,然后再接着绣。
宁宁,你怎么会那么好。
霍一宁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手机,开了免提。
“找到法相寺了?”霍一宁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
“霍总,找是找到了,但那边太远,车子去不了,得完全徒步。我听说,近几十年,法相寺都不接任何香客,就算你去了,恐怕也进不了寺门。益都城里也有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寺庙,咱们大不了就多花点钱,他们肯定同意你把大人的判官袍放菩萨前。”苏锦在电话那头劝道。
“不一样。必须是法相寺。而且,这跟钱没有关系。你把地图发给我,我自己去。”霍一宁很固执。
“霍总,你说你都亲手给大人做判官袍了,还亲手在上面绣地藏王心咒,这得多有心。你也不告诉她你做的这些事,万一大人不明白你的心意,那你多冤枉。追媳妇吧,还是得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明白,现在这个时代不流行默默奉献。”
“要你多嘴。赶紧把去法相寺的地图发给我。”霍一宁说完,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法相寺,江以沫去过。
那里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而且是大有乾坤的深山古寺。她去过两次,但从未得进。
当她还在想法相寺的时候,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法相寺跟前。
霍一宁站在不远处的寺门口,不多会儿,寺里出来那位她见过的僧人,江以沫赶紧飘了过去。她以为霍一宁肯定进不了寺门,哪知道那僧人直接就迎了霍一宁进去。
江以沫总算是跟着进了寺庙。想像中里边应该是恢宏的,富丽堂皇的,但真正进去了才发现,里边不但普普通通,而且面积也不大。她看着霍一宁双手脱着两件小小的官袍,放在菩萨跟前,檀香冉冉,跪于菩萨前的霍一宁开始诵读经文,就跟那天她僵住之后听到的一样。
原来,她的判官袍有那样强大的力量,都是霍一宁替她求来的。
眼泪滑落下来。
就像苏锦说的那样,她什么都不知道。
见了这么多事,看了这么多人,最后还被深深地感动了一场。江以沫觉得自己有些累了,身子也乏了,她与霍一宁同跪在地藏王菩萨跟前,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耳边隐隐有个声音,一直在叫着:沫沫,沫沫......
好像有人在叫她。
“已经三天了,怎么还不醒。我说霍总,你到底行不行啊?你如今法力都回来了,怎么就救不回丫头呢?”
说话的是跟霍一宁长得有些像的器灵,他也跟着霍一宁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再闭不上嘴,我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霍一宁扔了一句话过来。
器灵瘪瘪嘴,“你除了拿法力压制,还会什么?”
“还能把你弄成哑巴。”霍一宁实在受不了这器灵的聒噪。
江以沫的魂魄那夜回来之后,就已经进入了身体,但是江以沫却这样昏沉沉地睡着,一直没有醒来。
霍一宁自然是担心的,他还把人弄到医院去做了一个彻底检查,医生说,她就是困了,想睡觉,没什么大碍。
但这也睡得太久了一点。
“要不,请柳道长来跳个大神,招招魂什么的?”器灵建议道。
霍一宁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丫头没有失魂,但老这样不醒,那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要不要甩她两巴掌,没准儿有效......”
器灵说着就要动手,直接被霍一宁给钉在了墙上,“我再说一次,闭不上嘴,就吃了......”
霍一宁嘴里的‘你’字还没出来,就听得一声呼唤:宁宁。
第100章 是她,她来过了
两个男人同时回头,江以沫睁着有些迷蒙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丫头,你可算醒了。你要再不醒,我都......”
器灵被霍一宁瞪了一眼,立马钻回法器里。
他已经快把霍一宁惹毛了,如今江以沫也醒过来了,他要是还这么不懂事,在旁边碍眼,没准霍一宁真能吃了他。
好不容易修成了人形,他可不想被谁给吃掉。所以,识实务是必须的。
“沫沫,不是做梦。但你睡了三天三夜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霍一宁有些担心地看着江以沫。
江以沫愣愣地看着霍一宁,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过往,都是关于霍一宁的。
一点一滴落在她的心头,都成了耀眼的宝石。
“沫沫,怎么了?”霍一宁见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她突然伸手抱住了霍一宁的脖子,紧紧地,像是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跑掉一样。
她也记起来了。
那夜,她带着拼尽最后一口气的决心杀进那团黑气里时,苏副处长与柳道长正被黑气包裹着,只剩下半个身子外面。柳道长叫嚷着让她出去,她却提着长鞭杀了过去。
那时候,她以为是她的长鞭厉害,几道鞭子之后,竟然为柳道长和苏副处长开出一条路来,让他们得以挣脱。后来她才明白,不是长鞭厉害,是她那一身官袍厉害。
耳边经文声声,在她的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保护罩,她赶紧拉了苏副处长和柳道长进来,但周围的黑气不断撞击着保护罩,如同群狼围视之中的小木屋,他们就那样对峙着。
“现在怎么办?这东西,能扛多久?”苏副处长经历了刚才的惊魂,这会儿好不容易镇定下来。
“宁宁让我们等,那就等。”莫愁答道。
柳道长也发现了莫愁身上判官袍的异样,但这会儿不是问清楚这些的时候。
三人背靠背,形成一个圈,时刻关注着保护罩的情况,如果保护罩撑不住了,他们就得立马血拼。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黑气不断压过来,挤压着保护罩,最终保护罩出现破裂,顷刻间便炸裂四射。没了保护罩,他们只得再次拼杀。黑气缠身,不断入侵的黑气蚕食着他们的战斗力,眼看着三人都无力再抗争。在莫愁倒下之前,她好像看到了一道光,冲破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