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金歌和石鸿钧也跟着离开。
钟星四人暂时不打算走,但见他们有事要聊,很有眼色地下了楼走到院子里避开了。
等到只留下他们三人后,杭南和徐喻礼把刚才季夏槐说的当年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合理疑惑。
季景冶听完脸上也凝重起来,显然对他们的疑惑他是认同的,“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背后有霍家的手笔?”
见对方直接指出来霍家,杭南脸色淡漠,“事情到底是谁做的现在还没法下定论,但想要掩盖事情的真相,那必然和霍家脱不了干系。”
季景冶忍不住看向他。
很显然,他说的是事实。
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年,除了一方面他们尊重季夏槐的意愿,她不说就不刻意问之外,背后必然有人出手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不然涉及到了一条人命,他们季家再怎么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以至于直到现在还以为当年就是两个孩子之间闹了矛盾。
季景冶严重寒意渐甚,好一个霍家,好一个霍应捷,好一个霍隽。
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竟然就这么死死地瞒了这么多年,让他家囡囡折磨了这么多年。
好,真是好得很!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去查,你们好好陪着囡囡就行。”季景冶冷哼一声后告诉两人,他看向杭南,“尤其是你,你多陪陪她。”
杭南求之不得,含笑答应了。
-
季景冶动作很快,他这些年没有管过家里的产业,狐朋狗友倒是不少,哪条路子上的人都认识一些。
当年的事情明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可查的地方,只剩下现在还呆在监狱里的当年的肇事司机。
季景冶托人想办法,终于从监区里递出了消息。
看着那肇事司机的口供,他怒从心底起,恨不得找杆枪直接端了霍家。
那肇事司机一开始还不愿意说真话,后来还是那些人使了点手段这人才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也怪霍应捷大意了,以为自己当年做的天衣无缝,这么多年这件事也再没有后续,他便没有管过。
霍应捷是现在的霍家名义上的家主,霍隽的父亲。
季景冶拿着东西直接当天就飞到了隔壁霍家的大本营,直冲霍氏集团,进去连通报声都省了,抬脚就踹开了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
当时霍隽神情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休息,看到他怒气冲冠的样子虽不解,但也没有生气,抬手指挥自己手下的人出去了。
甚至饶有闲情逸致地和季景冶打了招呼,“小舅舅,真是好久不见了,你下山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亲自给我送过来这么一份大礼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季景冶之前就最讨厌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此刻更是厌恶至极。
他拿出手中的纸,只冷冷地盯着对方道:“霍隽,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这件事到底是你爸一个人的阴谋还是你和你爸一起商量好的?”
季景冶虽然对霍隽一直不喜,但他总对霍隽还留有一丝期待,大概是怕得到答案以后季夏槐承受不住,因此他才先走了这一趟。
毕竟是囡囡真心喜欢过的人,他总不能,总不能真的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吧?
霍隽听着他没头没尾的话,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从椅子上起来,从兜里掏出烟来,随手点了一根,一边慢慢往过走一边随口问道:“小舅舅今天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了?什么我爸的阴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距离拉近,季景冶一把将他的烟抽下,将纸扔在他脸上,恨不得吐他一口,但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忍住了。
“你自己看!”
霍隽懒洋洋地夺回自己刚点着的烟,一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纸,还有心情开玩笑,“小舅舅不忌这个了?想抽的话另外点一根就是了,犯不着跟我抢。”
但很快他就开不出玩笑来了。
霍隽低头看着手中的纸,脸色越来越严肃,手中的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燃到头,烫到他的手指才让他整个人清醒过来。
“这是从哪来的?”他问。
季景冶冷笑,“以你的脑子会猜不到这是从哪来的?省省吧霍隽,我今天来这一趟不是和你演戏的,若你还真心地叫我一声小舅舅,刚才的问题你就如实回答我。”
霍隽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说不清有什么东西从自己指尖流去了。
他没有回答季景冶的问题,而是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很快套在身上,然后往外走去。
虽然没有回答,但通过他的行动,季景冶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他有些庆幸,庆幸他不知情。
不然,这件事对囡囡来说或许又是另一次打击。
*
霍隽一路上脑子里一直很乱,他想到好多事情,可最后车停到霍家大宅门口时,他脑子里定格的竟然是季夏槐那张愧疚到失去生机的脸。
他将脑子里的所有思绪甩开,抬脚跨进门。
霍隽很冷静,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家里的佣人奇怪他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他却能面无表情地开口问对方“父亲在哪?”
自从近几年把霍家的产业全数交给儿子打理后,霍应捷是越发放心了,他再也不用陪那些老家伙出去应酬,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近来的爱好是写毛笔字。
此刻他正在书房里挥洒笔墨。
霍隽进来前,他正写了自己一向很喜欢的一句话“君子宜净拭冷眼,慎勿轻动刚肠”。(注一)
见霍隽回来,他没多想,招手唤人过来,“来来来,你过来瞧瞧我写的这句话怎么样?我觉得我写的可真是不错!”
霍隽没接他的话,步伐很轻,走上前。
待看到他写的内容后,他终于忍不住冷哼,“君子?父亲你可真的明白君子两个字的含量?这世界上君子何其少?可不是什么人都配称作君子的!”
最后的重音泄露了他的情绪,霍隽向来是冷眼旁观所有一切,掌控一切的,正如他写的那样,因此霍应捷不解,“你说什么?”
他倒还没有多么恼怒,霍隽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存在,虽然就这么一个儿子,但抵得上别人的所有后辈。
因此霍应捷一向愿意对他仁慈。
当然这是他自认为的。
霍隽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从头到尾的陌生,“父亲,荣安民这个人父亲还记得吗?”
听见这个名字,霍应捷脸色当下就是一变,手中的毛笔掉落,晕成一团墨。
他将纸胡乱揉到一起,强装镇定道:“谁?你说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识。”
霍隽盯着他,眼神竟然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父亲真的不认识吗?”
霍应捷恼羞成怒,把毛笔往地上一摔,声音拔高色厉内荏地反问道:“霍隽,你注意你的态度!我是你爸,你是我儿子!你什么态度?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在确认什么?!”
见他这样心虚,霍隽反而愈发冷静,只是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爸?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爸?不是我姓霍,骨子里留着和你一样肮脏的血,你就是我爸了。”
“啪”的一声,一道响亮的耳光打在霍隽的脸上。
霍隽偏头,嘴里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他不在意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嘴角挂起一抹邪笑。
他一脚把面上的桌子蹬开,桌子上的毛笔砚台宣纸散落了一地,像是两人这么多年以来的关系一般,一片狼籍。
霍隽想到少女曾经软软糯糯地跟在他身后喊着他哥哥,坚持不懈地想要打动他,突然间有些崩溃。
“那是我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了解了她的生命?她才十几岁,才十几岁啊!你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
霍隽双眼猩红,一声声质问着眼前这个自称为是他爸爸的人。
这么多年他伪装的面具仿佛一瞬间土崩瓦解,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他,包括眼前的霍应捷。
但这样的他,正是霍应捷最为讨厌的。
看着他这样,霍应捷越发觉得自己当年做的是对的,他厉声道:“霍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亲妹妹?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罢了!你妈当初让我蒙羞,我为了家族脸面没和任何人说,包括你!我放过她一次,她就应该感谢我才是,安分守己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偏偏还要出来作怪!你那个所谓的妹妹不过是你妈给你下的圈套!你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你真是让我失望!”
霍隽再次一脚踢在桌腿上,直将一只桌腿直接踢断,轰然倒塌。
“啊啊啊啊啊——”他像只困兽一样,找不到出口,只能愤怒地低吼。
霍隽对于母亲的印象很模糊,似乎从很小时候开始,他就是被家里的保姆阿姨带大的,母亲对他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词。
他记得自己年少时偶尔也会赌气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母亲,每当这时候小小的季夏槐便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导他。
她一脸深沉地看着他,对他说,“霍隽,我们这种家族这样的事是很正常的,你看我不也相当于没有爸爸吧?”
那时候的霍隽想,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可以偶尔见一面爸爸,而他却从始至终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高中,有个女孩子找到他,开口喊得他就是哥哥。
女孩子比他小一岁,和季夏槐一般大,但和季夏槐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她的性格很软,每次被他凶了也只会吧哒吧哒地掉眼泪,红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再抓着他的衣角继续坚持不懈地喊他哥哥。
霍隽从小到大虽然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可真正称得上熟识的女生只有季夏槐一个。
他从来都只知道季夏槐那样性格的女孩子,对这样完全不同性格的女生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更何况还是他的亲妹妹。
几次过后,心就软了下来。
后来他跟着妹妹见到了母亲。
霍隽对母亲是有恨的,她抛弃了他,他理所应当是该恨的。
可是当母亲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她已经活不了多久,拜托他以后照顾好妹妹的时候,霍隽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很狗血,又很真实的事情怎么会这样发生在他身上呢?
霍隽觉得自己心还是不够狠,若是够狠的话,他应该当时就果断地拒绝她。
她都没有照顾过自己一天,又凭什么要求他来照顾她呢?
妹妹又如何?
可是他没有拒绝,他看着女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笑脸,心奇异地软了。
于是霍隽什么都没说,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发地承担起了一个作为哥哥的责任,投入到了哥哥这个角色。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算是不错。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他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父亲,都不愿意让他拥有!
霍隽眼眶里有了湿意,他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透过这身躯壳他看向他的内心,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