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斯公爵这意想不到的一招,实在是阴险又毒辣。
等走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轻阖了阖眼眸。
于他而言,从明天起再次无法与她相见,实在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冷静下来。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重重,他都必须要与叶舒唯一起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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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精心易容后的叶舒唯准时出现在了那家书店中。
可她在书店里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依然没有看到邵允出现。
看了眼手表,叶舒唯的眉宇间不自觉地便浮现起了阴霾,她走出书店,在通讯器里问郁瑞:“他来了么?”
“没有。”郁瑞给出了一个让她心脏瞬间一沉的答案,“我没有在附近的街区中看到他,监视他的人也同样没有出现。”
她沉默两秒,转身走进了那家邵允最喜欢的咖啡店:“没事,再等等。”
没想到这一等,就从艳阳高照的午时,等到了日落西山。
叶舒唯将手中喝完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迎着夜晚的寒风走出咖啡店。郁瑞知道她心情不佳,没敢触她的霉头,只能在另一头静静地等着她先发话。
“有两种可能。”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对郁瑞说,“一,珀斯公爵昨天发现他同我接上了头,等他回去之后就将他处以了死刑。二,珀斯公爵对他产生了怀疑,但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出于保险起见,便将他再次关上了禁闭。”
郁瑞:“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叶舒唯:“我现在只能去想第二种可能。”
她根本想不了第一种可能。
明明她昨天才刚刚体会过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怎么可能再承受一次两年前的钻心剜骨之痛?
她只能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一定要相信他可以在珀斯公爵的手底下再度化险为夷。无论他们是否在彼此的身边,他们都要坚定不移地与命运给出的任何一张鬼牌做抗争。
“要是言锡他们在,应该转头就会去想第三种可能了。”郁瑞这时说,“想他就是虚晃一枪欺骗你的感情,转头就带着珀斯公爵的人来把你给抓咯。”
叶舒唯被他贱兮兮的语气给逗乐了:“那你怎么不那么想?”
“就他?”郁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们都说你是恋爱脑,我看你家三少爷才是最顶级的恋爱脑,他的眼睛就没有一秒钟从你的身上离开过。我吧,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实在见过太多猪跑了,蒲斯沅、言锡、徐晟……哪个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子没有流露出这种目光啊?所以他们在说你之前,真应该自己先去照照镜子。”
叶舒唯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还十分凝重的心情顿时稍许放松了一些:“等这事儿办成了,我给你买三套模型,多贵的都行,你随便挑。”
郁瑞得意洋洋地吹起了口哨:“虽然我是个母胎单身,但我想,我长得那么好看、智商又那么高,总有一天我也能遇到一个甜美又可爱的另一半吧……”
“……滚。”叶舒唯“啐”了他一口,忽然眼底精光一闪,“嘿,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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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被珀斯公爵重新软禁起来后,邵允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在基地里又度过了一个星期。
这天早晨在餐厅中偶遇珀斯公爵时,他同对方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去拿自己的早餐,却被珀斯公爵抬手揽下了。
珀斯公爵笑眯眯地问他:“这两天闷不闷?”
邵允:“还好。”
“我知道你想出去,等抓到了雅典娜,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珀斯公爵假惺惺地宽慰他,“对了,有什么立时想要的打发时间的消遣品,可以叮嘱下面人,让他们出基地去给你买。”
邵允客客气气地冲他点了点头:“谢谢公爵,我倒是确实有想要的消遣品。”
珀斯公爵:“是什么?”
“书本。”邵允说,“对我来说,一天没有新书看,真是最要命的事。”
“那还不是小事一桩。”珀斯公爵拍了拍手,立刻招来了下人,“现在就去书店,给邵允买些新书来。”
“麻烦去我平时常去的那家书店。”邵允在一旁温声补充道,“我与那家书店的店主相熟,她每次都会按照我的喜好给我留新书。”
珀斯公爵看了他一眼,对下人抬了抬手:“去吧。”
两个小时后,下人抱来了一堆新书。
在送进邵允的房间之前,他们当着珀斯公爵的面,将每一本新书都打开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再三确认书中没有夹带着任何传递消息的载物。
直到得到珀斯公爵的首肯,他们才将检查过后的书送到了邵允那儿。
等下人离开后,邵允将书抱到了自己的书桌前,一本一本先拿起来过了个目。
过了一会儿,他挑中了其中的一本书,随后拿起自己平时看书时做笔记用的黑色水笔,带着书坐到了沙发上慢慢翻阅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邵允翻阅着手中的书本,时不时拿笔在书上圈圈画画。
从监视器上来看,他在房间中的一举一动的确没有任何异样。珀斯公爵就这么在监控室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悄然离开。
可只有邵允自己才知道,他的每一笔圈画,其实都带有着特定的目的。
珀斯公爵及其手下在刚才检查所有书本时全都没有留意到,他手中拿着的这本书的某些书页里,有人用几不可见的铅笔悄悄地勾画出了一些句子和字母。
而他此刻正在做的,就是将这些看上去毫无关联的零散的句子和字母慢慢拼凑起来,将其变为一段完整的有效信息。
不出多时,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两周后的周四,下午14点整,四季列车,第八节 车厢见。”
邵允看着自己笔下的这段信息,眼底几不可见地浮现起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他深深地爱着、相信着,与他灵犀相通的女孩。
在没有做过任何事先沟通的前提下,他们偏偏就能够如此精准地想到同一种与对方接上头的方式,让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可思议的信息传递最终成了真。
叶舒唯当时在看到他没有如约出现在书店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应该会想方设法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基地里另寻出路,让她能有机会与他共享信息。而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最有可能利用的信息传递媒介,便是那些只会通过文字说话的书本。
所以她立刻就联系好了柯轻滕夫妇,定下了作战的主战场与时间,并在书店店主的帮助下,将信息提前安排进了那些新书里。
果不其然,一周后,珀斯公爵的人来书店里提走了那些预留好的新书。
即便他们没法再拥有机会可以面对面坐下来将四季列车的计划修正得更为完善,但面对珀斯公爵这样不按照套路出牌的敌人,可能再周密的计划都会被当场打乱,还不如届时灵机应变、见招拆招。
反正他们都是玩命的赌徒,这样的行事风格,也相当符合他们的人设。
邵允将这段关键信息牢记于心后,在又隔了一周的早晨,主动来到了珀斯公爵的房间。
他两手空空地坐到珀斯公爵的面前,镇定自若地告诉对方:“我准备好了。”
珀斯公爵从沙发上坐直了身,等待着他的后文。
“我想将缉捕雅典娜的战场,定在四季列车上。”
珀斯公爵挑了挑眉,似乎是被他的话吊起了浓浓的兴趣。
邵允不徐不缓地说:“你上回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提到过这列列车,我便花时间去做了些调查。最后发现,那趟列车的环境非常适合围捕,我们包下其中的一列车厢,可以将车厢中的人都换成我们的人,随后便能在列车里守株待兔,静候雅典娜的到来。”
珀斯公爵歪了歪头:“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她会上那趟列车呢?”
“只要你一旦放出消息,说我和你会同时出现在那趟列车上,她就一定会来。”邵允勾了勾唇角,“你难道忘了这两年里,每回她只要抓到零星一点与我们有关的风声,就会立刻尾随我们而来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珀斯公爵说,“但她要是带着一大波shadow的特工来,到时候谁抓谁都不一定了,那我手下的人岂不就是白白上列车送死吗?”
邵允:“所以,我需要你在放出去的风声中加上这一条——如果她想要见到我,那她就必须自己一个人上这趟列车。若是被我们发现有任何shadow或者其他安全组织的人上了这趟列车,她就不可能见得到我。”
此话一出,珀斯公爵顿时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这么有自信?她会仅凭这一条不知虚实的消息,便愿意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撇下所有的后援、独自一个人上车来见你?”
邵允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珀斯公爵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如同毒蛇般的阴毒,“万一她没有出现,你当如何?”
“她一定会出现。”他毫无畏惧地回视着珀斯公爵,“就凭她还爱我。”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
安静的房间里, 邵允和珀斯公爵隔着一张深棕色的茶几面对面而坐。
他们两个的手边甚至连一样像样的、具有杀伤性的道具都没有,可这片地方却早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们所说的每一句对话, 每一个回答,都会影响到博弈的最终结果。
邵允见珀斯公爵一时没有回答,继续娓娓道来:“这两年里,她每一回与我们的人交手,不都会留下一个活口回来向你传信,要你将我还给她么?”
珀斯公爵忍不住笑了笑:“的确,谁能想得到, 看上去如同一枚战争机器的女战神雅典娜,骨子里竟是如此地单纯痴情。”
“而每一回,你不都会将她的传话如实告知我,并试探我对她的反应?”
邵允双手交叠,轻轻地支着自己的下巴, “你将我在身边放了两年,各种听取我对你行动计划的建议, 却始终不将我一起带出去行动, 无非不过是在担心我的心中还留存着对雅典娜的情感,警惕我只是来你这儿假装反水。”
他周身一向平和温柔的气场里,竟不动声色地流露出了些许逼人的压迫感:“对你来说,只要雅典娜一天还活着,你便觉得我无法像你一样成为真正的地狱,你也始终无法真正确信我同你成为了一路人。”
这是这两年里,他与珀斯公爵交谈时,表现得最为激进的一次。
在此之前, 他从未如此直接了当地点破过珀斯公爵的用意与心思,总是无声地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今天, 他却直接将自己手里的镜子亮了出来,摊开摆在了珀斯公爵的面前,并告诉珀斯公爵——你看,我其实什么都一清二楚。
所以珀斯公爵看他的眼神,也比往常更耐人寻味了好几分。
“我在你这待了整整两年,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邵家三少爷,而是一个在全球声名狼藉的通缉犯。你唤醒了我的本性,让我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定位。所以,即便雅典娜还爱着我,我和她也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我更不可能为了她放弃我真正想要追求的伟大的梦想和艺术。”
邵允此刻说话的神色里,竟带上了几分和珀斯公爵如出一辙的癫妄,“我制定这个针对她的围剿计划,也并不是为了向你证明什么,我只是想让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明白,自从两年前离开珑城的那一天开始,我邵允就是地狱!”
“我要让全世界看到,我会如何利用雅典娜那无用又愚蠢的爱,让她的爱变成匕首,狠狠地刺进她自己的胸膛。”
“……好!”
珀斯公爵露出了一个如同毒蛇吐出蛇信子一般的阴险笑容,他整个人重重朝后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对着邵允用力地鼓起了掌,“两年前我将你从珑城带走,果真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就按照你说的计划去办!”
“不过。”邵允这时语调一转,“虽然我希望你放出去的消息里说我和你都会去,但公爵你本人其实并不需要出现在那列列车上。”
珀斯公爵耸了耸肩:“为什么不?”
“即便雅典娜是一个人来的,但你也很清楚她的强劲战力。如果届时在车厢中出现了什么意外,我们的人控不住她并遭到她的反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说得相当有理有据,“你毕竟是我们重中之重的核心首脑,那么多年以来你也一直都没让他们见识到过你的真容,亲自前去实在太过冒险。因此保险起见,你只要留在基地里通过通讯器实时查看现场情况,静候我成功抓捕她的佳音即可。”
珀斯公爵静静地打量了他片刻:“你这个说法,也确实存在着几分道理。”
邵允又与珀斯公爵分享了一些抓捕计划中的细节,并将珀斯公爵所有的疑问全部解答清楚,才准备起身告辞。
在他临走之前,珀斯公爵神态惬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邵允,务必带上我最精锐的手下过去,其实让你一个人独自上那趟列车,我也并不太放心。”
“这有什么。”邵允轻慢地抬了抬眼皮,“她既然敢来,我就敢去见她。若是我真的不幸死于她之手,你又何必要我这枚成不了气候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