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他的每个动作,也越发举重若轻。
不像是刚刚开始那么随心,更多的是接近一种左右权衡,利益考量。
在听到姜老爷子的话时,他本能的第一反应,不是报仇,也不是委屈,甚至连对姜老爷子的仇恨都没有,只犹豫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撼动大房和四房。
若是不能撼动,如今手中的这一切,又是否会烟消云散,全部失去?
他承认,他怕了。
若是一开始就没得到,他必定也是不会在乎的,可得到了,又让他思考失败的可能,这份犹豫和纠结,便成了自己的心魔,令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贪婪与无耻。
他要给原主的父母报仇吗?
他不由得想着。
连姜老爷子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又能做什么呢?终归到底他并不是原主,大房还是四房,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若是反推动了姜家加速死亡,毁天灭地,对如今的局面,岂不是更加添乱?
然而,他的理智如此思考着。
冬日寒冷,心底却像是有一把火在冉冉升起,越烧越烈。
他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半月湾门口,没有上车,也没有打伞,等到达门口的时候,身上、肩膀上、脑袋上已经落了一层的雪花,脸颊和耳朵也被冻得通红。
远远的,一个无比眼熟的身影站在门口,正靠在一辆车旁,抽着烟,低头不知沉思着什么。
黑色的皮质手套下,烟雾缭绕,浓白的雪雾中,那一缕时而亮起的猩红,越发将对方眉眼衬得更加清冷魅惑。
如同北极之地的雪妖,美的超尘出世。
姜玉澈这是第一次见到陆商抽烟。
在所有人的心中,陆商几乎一直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存在,似乎从来没有过焦虑和慌张的模样。
如今,他低着头,站在雪地里,一根根的抽着烟,倒是稍稍露出了一点外在的情绪,让人感觉分外陌生。
姜玉澈笑了笑,一步步走上前去,轻松的将他指尖的烟头抽出,然后放在口中,试探着抽了一口。
尼古丁的香气,分为强势,猛地吸入肺腔,有种近乎窒息的痛苦,让他拼命的咳嗽起来。
陆商微怔,随后颇有些慌乱的帮着拍了拍他的背部。
身后,将这一切录下的保安人员和摄制组则纷纷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看着两个人无比自然的动作,险些惊得将下巴直接掉了下来。
“不能抽就不要抽。”
陆商将他口中的烟夺下,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碾进了雪地里,然后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和耳朵,直接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给他戴了上去。
姜玉澈低下脑袋,乖巧的任对方整理着,将身上的雪花拍落,知道自己方才是有点失态了,因此也没说什么,只跟众人点了点头,便同陆商一起,坐进了对方的车内。
摄制组的人早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知道只要是陆商接到姜玉澈,那后续便不用再继续跟踪拍摄了,属于个人隐私,于是没有管,只停了下来,便当场收工。
而安保人员也识相的没有跟上,只是开了几辆车,远远的缀在身后,方便对方喊一嗓子,便能直接上前帮忙,剩下的,便不关心了。
暖腾腾的车内,空调开的十分的足,显然对方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你知道了?”
姜玉澈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试探着的开口问道。
陆商叹了口气,直接俯身上前给姜玉澈系上了安全带,想了想,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了一句。
“不要冲动,你想要报仇,我会帮你,但是现在……”
不是时候。
说完,便再次停住了。
鬼知道当他从艾瑞克那里得知消息之后,有多怕。
在直接确定了母亲情况稳定之后,便立马赶了过来。
他生怕姜玉澈冲动之下,会闯进大房和四房的房间里,直接和对方对上。
更害怕对方一下子和两个家主撕破脸闹翻,遇到多重的围攻。
这么多年了,若是大房和四房那么轻易便能够被推翻,那么,姜玉琦那件事,也不会只有姜玉琦一个人进去了。
姜玉澈看着陆商满脸的紧张,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只是,有点懵。”
他解释道。
陆商看着姜玉澈迷茫的眼神,心里的疼惜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然后便开着车,直接带着他前往了自己的郊区四合院。
陆母的状态很不好,最近总是清醒的时间少,疯狂的时间更多,医生也说,可能没多长时间了,所以可能要准备后事才行。
所以,陆商并没有再带着姜玉澈去见陆母,反而带着他穿过了厢房,径直前往了最后一进院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手紧紧拉着姜玉澈,领着他一起绕过了几进院落,来到了最后的一个院子里。
这院子极其空旷,显然并没有什么人居住,只正中间竖立着一个极大的类似烽火台的高大阁楼,看起来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四面窗户严实,雕梁画栋,角落内还放着两盆炭火,正燃烧着,因此并不太冷。
两个人携手走了上去,顺着梯子站到最高的位置,整个香山脚下,瞬间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雪花裹挟着寒风,吹过窗外的落叶,如漫天的柳絮随风飘起,缠缠绵绵,整个山峦一点一滴的被白色缓缓覆盖住,像是给整个土地,都裹了一件水晶裙。
姜玉澈观赏着这开阔的雪景,整个人的郁闷之情也瞬间一松。
第112章
整个大地陷入一片白茫茫之下,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姜玉澈和陆商两个人。
他们并肩站在栏前,看着远方的美景,罕见的皆没有开口。
陆商敛下眸, 用食指微微摩挲了一下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然后悄然的侧过身, 观察着旁边人的表情。
只见姜玉澈眉目如画, 逐渐和缓了面容,露出一个笑容来,可那笑容里, 却怎么看,怎么掺杂着无数的沉重。
“方才, 你抽的烟, 能给我一根吗?”
他问道。
陆商一滞, 想了想, 从怀中掏出一盒细烟来,递了过去。
姜玉澈随手抽出一根, 塞到了自己口中, 接过打火机, 颇有些笨拙的打了两下, 青涩十足。
然而,却没有打出火苗来。
陆商靠近了两步, 从他手心里接过了打火机, 一只手轻轻的护在他的脸颊旁,为他挡着风,另一只手则按动了打火机的开关, 为他点燃。
悦动的火苗在半张脸与宽厚的手掌之间,闪烁着, 两个脑袋也在风雪之中靠的无比的近,几乎相贴一般。
烟尾慢慢燃起。
发出了淡淡的尼古丁夹杂着薄荷的味道。
姜玉澈吸了一口,疯狂的咳嗽了两声,有些适应这个味道之后,才再次吸了一下,缓缓吐出了烟气。
如雾一般的香味在两人之间缓缓散开。
将姜玉澈原本可爱、乖巧的眉眼,反营造的有些许清冷薄凉。
陆商从未见过姜玉澈这个样子,懒洋洋似乎带着放弃一切的散漫感,却性感的完全不像话。他侧过半个身子,默默的注视着他,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我父母的事情,查出来了。”姜玉澈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率先说道,“跟大房和四房,都有关系。可姜老爷子的意思是,他不想管这件事情,如今姜家继承在即,他不想再看见儿子们自相残杀,所以,可能我如果想为父母复仇,得靠自己才行了。”
陆商站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插进去任何话,只是看着他落寞的眉眼,内心柔软。
姜玉澈也没有强行要求对方的互动,只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慢慢讲述着。
“我好像变了。”
他怔怔的说道,望着那远处的山峦,一字一句。
“一开始的时候,我手里没有星光,那个时候,我感觉只要有二十多万的酒钱就可以,攒个属于自己的小产业,钱生钱,蛋生蛋,然后不断的期待着自己的小金库越来越多。有了星光之后,我开始担忧起员工的工资来,那个时候我觉得,如果我有100亿就好了,就可以拿这些钱去盘下来灵舒一条街,开发赚钱的产业,去带动星光营收值,赶走那些想要钳制我的人。可随着星光与灵舒一条街越来越好,姜氏百货又莫名的到了我手里,得罪了姜玉琦之后,我又不得不为了自保,争那一口气。”
“我不想和任何人成为敌人,更不想针对任何人,只是想要好好的赚钱,照顾好那些信任我的人,但是……偏偏父母又死在大房和四房之手。我不知道要不要给他们报仇,不报,好像我这人无比凉薄,可对上大房、四房,我孤军奋战,又好像没有任何胜算。然而,想到这,我又觉得思考着到底值不值得的自己,很可怕。”
“我好像越走越不对劲了。陆商,你说,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吗?”
“我是不是,真的变了?”
他迷茫的说着,手上的香烟已经掉下了一截烟灰,直接落入到了雪地里,却没有任何注意。
陆商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姜玉澈这是从局外人转变成局内人,看到的凉薄与真相越多,便越感觉后怕和惊恐。
像是已经闯入了灯罩中的蝴蝶,挣扎的越紧,便陷得越深。
姜玉澈噙着烟,站在风雪里,第一次感到深深的迷茫了。
所有人都说希望他可以成为家主,继承这一切。身边的员工们、朋友们,甚至陆商、唐京爅、姜玉华、姜玉雪、姜玉祯,都希望他能够坐到那个位置上,似乎只要成为姜家新一任的家主,他就可以再也不用纠结,不用受到任何人的压制,让所有人都幸福。
可当他看到姜老爷子面对二儿子的死讯却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才发现,成为家主也不一定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幸福与顺利。
连亲儿子死了,也不能有任何的动作,孤身一人,身边所有利益相关者全部都在争斗。
而他只能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这样的家主,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的他,不需要像上辈子营营碌碌,不用挤早八点鱼罐头一般的地铁,也不用为了房子和生计苦苦奔波。手里的钱已经富可敌国,可每天却被更多的琐事所占据。
员工、朋友、姜家、元家……
他好像被推着走,渐渐地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他有多久没有因为一个煎饼果子而感到开心了?
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和朋友好好的坐下,吃一顿饭了?
他有多久没有随心所欲的做事了?
他原本所计划的咸鱼生活好像早已经丢失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让他感到越来越忙碌,得知的真相越多,也越被这增添的规则所绑缚。
姜玉澈想着,心情越来越差,他感到自己似乎被原主的身份渐渐蚕食,原本以为是自己代替了别人的灵魂,没想到的是,却被别人所吞噬。
所以,他和那些之前他不理解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