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生气。
他一点都不听她的话。
“我才不厉害,我现在看到你就腿软。”宋洇轻着声骂他,又埋冤,“我要睡觉,你都不让我睡觉。”
她原本计划好了要恶劣而任性的态度对他,可是现在傅晏就在跟前,想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憋回去。
光是看到他就觉得心动难扛,又怎么舍得开口批评。
“我的错。”傅晏伸了手,把她从床上捞起来,“宝宝,去吃早饭,饿不饿?”
“别。”
宋洇被他这么叫,脸又红了一阵,变扭,教导:“白天不准这么叫我。”
傅晏心领神会:“那晚上?”
他调笑:“公主的脾气还真是难猜,晚上还缠着要我一直叫。”
“你污蔑我。”
她也就要求了四次,后面都是他自己叫顺了,像是入了迷。
“行了。”傅晏揽着宋洇的腰,让她下床。
他是真的惯着她,注视她,改口,又重复了一遍:“洇洇,去吃早饭吧。”
傅晏一早就出门买了早饭,挑了广府有特色的早点,还有一些常规的中式早餐,十几种品类,是怕她不习惯。
宋洇洗漱好坐下,手肘不小心碰到椅子背生疼,查看了一番才发现自己纤细手臂上的淤青,好像是昨天被按在镜子上留下的痕迹。
她得了机会就寻傅晏的错处,宋洇这次终于能说出口。
“你看呢,男朋友,你干的好事。”批评的语气,可眼底却流转光彩,像是得逞的小狐狸。
傅晏在一旁翻阅ipad上的讯息,神色几分冷淡,宋洇一叫他,男人抬眼看去,满眼便只剩下一个她。
他关闭了ipad上的头条讯息,静静看她:“是我过分了。”道歉得及时。
宋洇觉得舒坦,又听见傅晏戏谑问她:“那女朋友,需不需要补偿你?”
“不需要。”
“那你说怎么办?”
宋洇骄矜:“一个印子罚你一次。”
“行。”
傅晏倏然扯唇笑笑,一顿,话锋一转,问:“但是洇洇,我身上的……找谁算账?”
宋洇听见傅晏云淡风轻细数她的恶劣行径,“昨儿个,有人中途扛不住,咬我一串的牙印。”
他靠过来,宋洇便嗅到他头发上的跟她一样的洗发水味道,男人清哑的嗓音就在耳侧,“咱俩算算?”
傅晏涵盖侵略性的眼神近在咫尺,像是弥天巨网,精准捕获她。宋洇又想起来浴室昏黄的灯光和湿润的水汽,光怪陆离的眼前景象,肾上腺素飙升的情感体验,他是那样持之以恒却又疯狂的人。
宋洇倏然泄了气,嘟囔一句:“不算了。”
肯定是她亏心。
她恃宠而骄不是一天两天,但太不讲道理的事宋洇也不大乐意干。
她昨天仗着傅晏怜惜她,可好好欺负了他好几下。
宋洇错开眼,喝了一口粥,听到傅晏叫她,“洇洇。”
“嗯?”
傅晏扶着桌面正色看她,“但你还是可以罚我,哪怕没什么由头。”
他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眼神缱绻:“只要你想。”
还真是犯规。
宋洇呼吸停了停,觉得这个时候就该堵住他的嘴,让这个混蛋不要撩拨她。
可宋洇只是骄横地横了他一眼,嘟囔:“吃早饭了。”
干了一晚上体力活,她是真的饿了。
早饭后两个人一起去赶海。海潮的天空,海鸟在鸣叫,宋洇跟傅晏讲宋清予的事,突然才发觉,曾经在自己生命里仿若苍天大树一般的人物已经离得那么远。她这些年忙碌奔波,像是一叶没有根基的浮萍,很难再去回忆爸爸给自己撑腰的模样,记不清宋清予说的“会把一切捧到宝贝女儿”的面前。
宋洇是宋清予的女儿,她始终记得自己不能成为父亲留在人世的败笔,可也终究一天天地记不清他的模样。
宋洇不想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太久。
她坐在堤坝上,海风将她的黑色长裙吹起翩跹,她仰起头问傅晏:“男朋友,你还没有告诉我放在床头的戒指是什么?”
“看到了?”
傅晏的回答短促而温柔:“忘了?”又提醒,“你问的。”
宋洇懵懂,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那枚单个的戒指。
晨间她在匆促间将小盒子塞进了针织衫外套的口袋。
“我问的?”宋洇重复,拧了眉回忆。
傅晏没打算为难她,给出解答:“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远处是开阔的海岸线,男人换了件白色衬衫,就站在她身后,身型挺拔而落拓,一点也不似少年时阴郁孤冷的模样。
宋洇疑心自己听错了,呆住。
“你说生日礼物?”
“嗯。”
“十八岁的?”
回答是纵容的轻笑。
宋洇心一颤,思绪回到很多年前。
郊外酒店的大火有如红莲业火,将天空染出一片火光,她死里逃生,忙碌了一天,在夜间收到傅晏的电话。
他决然地拒绝了她的心意,就好像半点不喜欢。
还告诉她,跟他在一起是会下地狱的。
少女时期的宋洇淹没在痛苦的情绪里,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这样一个拒绝了她的人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还是一枚可以用于求婚的戒指。
宋洇垂了眼,从黑色的绒布里取出那枚依旧光亮的戒指圈,抬了起来仔细查看,并没有看傅晏,而是问:“只有一只吗?”
她有几分悲伤和释然。
也许此时此刻,宋洇终于能够理解七年前的傅晏。
那么,按照她的认知,他恐怕没有给自己买。
傅晏按住了她的肩膀,平静地答:“给你的。”
只有给她的。
宋洇眼睛发酸,扭了头,笑着问:“不是说跟你在一起会下地狱吗?还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她在嘲笑、质问他,可表情却忧伤,眼睛亮晶晶的,洇着不会落下来的眼泪。
傅晏在看她,几分心软。
“嗯。”消散在海风里的回答。
早上傅晏醒来从夏轶那里收到最新的消息,凌晨两点二十分三十一秒,傅成煦于军.区医院抢救无效去世。
傅家那边在催他回去,傅晏拒绝了。
他冷淡通知夏轶:“有别的事,回绝掉。”
那年,宋清予遭遇空难,邓清月在natale教授的帮助下即将送往美国的医护中心。
在上飞机之前的一天,军.区医院的病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傅成煦见了邓清月。
男人来得潇洒,像是来见多年未见的老友,而邓清月面色枯黄,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手指都无法动弹。
男人来时突然,走却走得高调。
当晚邓清月拔掉了氧气罩,自.杀了。
傅晏一开始没想回傅家,母亲死后,宋洇放他自由。
他从natale那里知道宋清予留下的断裂的资金链,可图的利益早就被宋洇的叔叔伯伯伙同各路牛鬼蛇神吞灭。
只留下一个无法收尾的烂摊子给宋洇,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坠落泥潭,成了需要填补窟窿的人。
春夜回寒,冬天远去,可傅晏的内心世界依旧是长久的寒冬。
那年的春雨反常的暴烈,像是要把所有的人击垮。
傅家祠堂前,傅晏跟逼死他母亲的人签下了改变他一生的对赌协议。
成,他回傅家;
败,他进监狱蹲三十年。
这就是傅成煦给出的条件。
傅晏的地狱,论其根本,左不过一个京圈谁都讳莫如深的傅成煦。
傅晏看向远方,七年后的广府天高海阔,春天来得比京城要早。
他冷淡的眼眸像是沉了常年不化的坚冰,此刻也因为季节的更迭而缓缓融化。
“我是说过跟我在一起会下地狱。”他不否认。
可是爱是无解的命题。
傅晏不得不承认,在了无声息的灰暗岁月,他还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情况动不该动的心。
“宋洇我败给你了。”傅晏宣判了自己罪无可恕的罪责。
理智败给情感。
傅晏输给宋洇。
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