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黄赌毒嘛,正常人肯定都明白的。
可最大的难点在于,这年头压根就不管这些事儿!
正所谓入乡随俗, 哪怕本地的风俗习惯再怎么离谱,你可以选择不加入或者干脆远离都行,但不能直接去抗争的。假如穿越到这里的并非安家父女俩,而是一个热血青年,兴许整个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也不排除刚露出点儿苗头就被嘎了。
总之, 安父没打算带着他家傻闺女对抗整个世界,他也好他闺女也罢, 都离中二期已经很久很久了。哪怕他也觉得赌狗不得好死,却也得给他一些时间好生思量思量。
于是, 在送走了客人后,安父直接去了富贵大街找闺女。
把事儿简单的一说,安卉一拍桌子:“没救了,放弃吧,这边建议您弃号重练呢!”
安父:……
真的一点儿也不意外呢→_→
很显然, 他们老安家的人既没有圣母情怀, 也没有助人情结。
但生意还是要接的,况且这事儿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其他人。
这般想着,安父就将这年头的特殊情况, 掰开了揉碎了跟傻闺女说了起来。其实,也不是安卉理解不了, 而是她两辈子都没有家族意识。这辈子是情况特殊,好几代单传呢,安父自个儿就没有亲的兄弟姐妹,就连安堂叔,说是堂叔来着,其实血缘关系也挺远了,差一点点就出了五服了。
而上辈子……
开什么玩笑,上辈子那个情况,年轻人都开始流行断亲了。别说远亲了,那是连近亲都不想搭理的,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给国家添麻烦,就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了。还亲戚?还家族?滚犊子吧!
好在,都穿越那么久了,安卉就算仍然不认同这些事儿,却也开始学着理解了。
就拿安卉的两个闺中密友周六福和姜三娘来说,周家和姜家在安卉看来,都不能算是人口稀少了,六福在家中排行老六,是最小的女儿,三娘前头俩姐姐后头一弟弟。这要是放在安卉上辈子,除了双胞胎外,别家可都是只有一个宝贝疙瘩啊,听都没听说谁家有那么多娃儿的。
但事实上,搁在这年头,两家都不算人丁兴旺的。
周家原本应该算的,家中有五个儿子呢,过个十几二十年绝对是昌平镇里数得上号的大家族。无奈周六福他爹只有姐妹没有兄弟,倒也有堂表亲,但周家很早以前就分家单过了,他们全家人口算在一起也不到二十人。
姜家就更不用说了,哪怕姜三娘尚未出嫁,那她家连十个人都没有,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反正个位数的人口放在昌平镇都是很稀罕的。
真正的大家族是怎么样的呢?
余家那样的!
尽管余家老爷子早已过世了,但余家其实严格来说,并没有真正的分家单过。应该是在老爷子过世后,就分了家当,但并未完全分开过日子。譬如逢年过节都会聚在一起,祭祖也是大家一块儿的,还有家中子嗣若是有了出息,也是由几房人一起出资供上学的。当然,如果其中一人有了出息,也不能只顾着自己那一房的人,堂兄弟也是要一道儿拉拔的。
整个余氏家族,估计得有一两千人。当然并不是说这些人都在一起过日子,族内还是会分嫡支旁支的。
“……那小赌狗家里大概就类似于余氏一族的其中一支。我问过了,是家中的老爷子当家做主,也有老太太,但老太太本身并不管事儿,倒是跟老爷子一样相当得宠溺大孙子。”
安卉麻了:“照爹你的意思,岂不是爷爷会逼着家里其他人帮那个小赌狗出钱填窟窿?不是亲爹也要出?叔叔婶婶们也不放过?”她已经知道小赌狗是长房长孙了,因此只有叔婶没有伯父伯母。
对此,安父木着脸点点头。
本来要是儿子没教育好,肯定是父母的责任,就连古代也有养不教父之过的说法。可问题是,这年头的长辈权利太大了,完全可以越过父母教养孩子,甚至这类事情不在少数。
最经典的莫过于红楼梦里的混世魔王贾宝玉。
但人家堂堂荣国府,当然能替孙子善后,可寻常人家却是管杀不管埋,把孙子宠溺成了个赌狗,然后让全家人为其善后。
若是旁人愿意也罢,可显然如今的情况是,连亲爹都不愿意了。
这一点,安父还是很支持的。
“你还记得吧?咱们以前那个家,楼上的邻居不就举报了她儿子吗?那孩子玩的是啥来着?”安父苦思冥想也没想起来,索性只道,“反正你要是这样,我也不会管你的。”
安卉斜眼看着他:“胶佬又有什么错呢?算了,你闺女我没这个能耐。”
忽的,她想起一个事儿,前阵子好像是她跟苏大娘一起逛街闭店后,隔壁店的掌柜好像提醒过她,说什么那是个赌棍,让她别管……
她忙把这事儿告诉了老爹,让老爹去隔壁打听一下。
这年头,能开店做买卖的就不可能是个社恐,反正隔壁店的掌柜就是个话痨,安父只去了两刻钟,就打听了满满的消息回来,还说要不是正好有生意上门,搞不好他还能被拽着继续听故事。
根据隔壁店的掌柜所说,那小赌狗其实年纪也不算特别小了,都二十出头了,这个年纪放在别家都能当顶梁柱了。而除了像余耀宗、苏举人这种特殊情况的,一般二十岁的男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小赌狗其实也不例外,他是家中长孙,本身就承担着传宗接代的重任,他本人又最得爷奶的宠爱。像这种上了年纪又格外尊重传统的老人家,可以放任儿孙去赌,但绝对不会容忍儿孙不婚的。
因此,早在五六年前,那人就娶了妻子。
娶妻的下一步就是生娃。反正放在这年头就是这样的,越是受宠越是逃不过这个命运。
还是根据隔壁店掌柜的说辞,那小赌狗已经有一儿一女了,但忘了是兄妹组合还是姐弟组合,反正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应该有妻子和两个儿女的他,如今只得一个儿子,还是养在他的爷奶跟前的,也就是说,那孩子跟着自己的曾祖父母。
安父转述这话时,安卉听得那叫一愣一愣的,直接就没明白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安父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语气解释道:“他把他的妻子和女儿卖掉了。”
“啥?!”
饶是安卉曾经亲眼目睹过王老爷一家不干人事,但这个话还是震撼到了她。要知道,哪怕是不做人的王老爷,那拐卖的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他本人对于家里人还是很好的。当然,拐卖任何人都是罪该万死的,但考虑到他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也就没必要再揪着这些事儿不放了。
结果,炸裂安卉三观的事情又来了。
更可怕的是,王老爷拐卖孩子是犯法的,哪怕这个年代也是犯法的,是会被处以极刑的。但小赌狗……他卖掉妻子和女儿居然是合法的,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这里说的不会受到实质性的惩罚,指的是律法不追究,但道德上的谴责还是会有的。就像是那种出门会被戳脊梁骨,成为别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将来再度说亲的时候,正常人都不会愿意跟这家人扯上关系等等潜在的惩罚。
但赌狗会在乎吗?
他都是赌狗了,还会怕别人的谴责吗?
问题是,他是不在乎了,他家里的其他人还是会在乎的。
安父神情凝重的告诉安卉,这单生意可能还是要接的,他压根就不在乎那个小赌狗的死活,但对于他的家人来说,就太惨太惨了。
隔壁店的掌柜最同情的是小赌狗的亲弟弟们以及堂弟们。因为不曾分家的缘故,亲弟和堂弟在外人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差别,说起来就是某某家的儿子,当然提起他们家,外人就会说是那个卖掉妻女的赌棍弟弟。
赌棍弟弟就是他们的代名词。
当哥的能卖掉妻女,并且家里的长辈或是没阻止或是阻止了没成功,总之最终还是让他成功卖掉妻女换了钱的。这当哥的不是人,当弟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哪怕这话是有些以偏概全了,但这世上那么多人,干嘛非要跟那家的男丁死磕呢?犯不上啊!
于是,从那小赌狗的事迹传开后,他的弟弟和堂弟们算是彻底砸手里了,哪怕将来勉强说了亲事,也绝对不是门当户对的。
隔壁掌柜心疼的是赌狗的弟弟们,但安父心疼的却是赌狗的妹妹们。
甭管哪个年代,女性都要比男性更苦。而在这个年代,未嫁少女的命运是完全落在家中父兄手里的……
“老天爷让我有这个本事,能多做一些善事我肯定还是愿意的。当然,咱永远不会舍己为人,不过那家的女孩儿也太惨了,能帮就帮吧。”安父边摇头叹息边道,“小卉你一向馊主意多,又爱出损招。你帮我想想,这得求什么庇佑才能让赌狗……算了,赌狗是不可能学好的。”
安卉翻着白眼道:“赌狗只想发财,还学好呢,你信不信我能考上女状元,他也不可能学好的。”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人影呲溜一下窜进了店里,随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安父跟前:“安大师!救救我!”
第138章
安大师并不想救。
哪怕面对来人的痛哭流涕, 安父还是能做到冷血无情。
赌狗什么的,救什么救!
然而, 即使安父已经把心里的想法摆在了明面上, 那人也能当做没看到一样,继续哭诉自己有多悲惨,甚至还下死劲儿拼命的磕头, 奢望安父对他产生哪怕一丁点儿的同情心。
可惜同情心这玩意儿,安家父女俩加一块儿也没多少,还都给了赌狗的家属。
养不教父之过,对他亲爹娘的同情可能没太多,可对于他的弟弟妹妹们就太可怜了,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大哥是个烂赌的狗东西。
“有这空闲不如去找你的债主求求情, 多给他们磕几个头、求几次饶,兴许他们会放过你也不一定。”安父招手换来了仆从, 让人把这赌狗轰出去。
那赌狗还在拼命挣扎,边挣扎边痛哭道:“开赌场的能有什么良心?大师救救我吧, 他们说要砍了我的手!”
安卉眼前一亮,心说还有这等好事儿?
再转念一想,真要是能把赌狗的手给砍了,不就不用再担心这赌狗继续赌下去了?哪怕之前是掏空了家底,但及时止损也是好事吧?
假如能给赌场点赞的话, 安卉绝对不会吝啬的, 并且会催促赌场赶紧动手。
敢赌就剁手!
没毛病!
可怜那赌狗还在卖力的博取同情心,他完全不知道安卉已经瞬间站到了赌场那边,盯上了他那两只留着也没啥用的手上。
安父倒是看懂了, 在将赌狗轰出门后,他顶着一脸无奈的表情看向闺女:“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 瞎子都能看出来你想说干得漂亮、赶紧的别磨叽!”
这话,安卉肯定是不赞同的:“你乱讲,我心里明明想的是搞快点!”
过去的经验告诉安父,跟闺女继续掰扯是毫无意义的,哪怕掰扯赢了,他闺女也能死鸭子嘴硬,跟他胡搅蛮缠的,有这空闲他还不如去瞅瞅闺女的登记簿。
所谓的登记簿,就是每当安父不在店铺里,由安卉接待的那些客人。
客人们需要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还有坟头大概的位置,以及自己想要求的事情等等。当然,这个完全是自愿原则,简单地说就是你愿意写就写,不愿意就不写。不过想也知道,写了不一定能被选中,但不写肯定没戏了。
独一家的垄断企业就是如此的任性。
当然,如果是像钱大富这种特殊的客户,那还是有特权的。像上一次,安卉连问都没问她哥想求什么,直接告知了安父的所在。还有就是像铁脑壳县太爷那样,随便找个由头先把人忽悠过去,然后再慢慢的说出自己的要求来。
也因为这个原因,有一些有门路人脉的客户就会找譬如钱大富这种人,好帮着牵线搭桥,省得在安卉这般排队排到猴年马月去。
不过,安父也不是完全不管登记簿上的客户。正常情况下,每次从外头回来,他都会大概的看下新增的客户以及内容,再从中挑选出合心意的单子。
至于挑选的法子嘛……
反正安卉对客人们说的是,安大师会用特殊的算法,来算出究竟是否会接那人的单子。
说白了,就是看眼缘。
也有一些脑子活泛的,除了根据安卉的要求写下诸如姓名、联系方式、地址和要求外,还会特地用小字标注上愿意出的价码。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的真实,而安父更是真实中的真实。
伴随着赌狗在外面的大呼小叫声,铺子里的安父低头查看登记簿上的内容,安卉则给自己泡了一壶花茶,拿出了早间刚从点心铺里买来的白糖糕,心情非常愉快的给自己加了个餐。
作为店家,他们当然可以将客户拒之门外,毕竟这年头连开赌场都是合法的,自然也就没有保护消费者的律法了。假如客人赖在店铺里,说什么都不离开时,还能强制性的把人丢出门外,甚至还可以报官……
就是这么强势!
当然,如果错在店家,客人也能状告。但只是简单的拒之门外不做这桩生意,衙门是不会理会的。
没收钱不是嘛?
这要是别的店家,看到客人在铺子外头又吵又闹的,还会把人轰得更远一些。可安家父女俩完全不在乎,谁让他们家开的是殡葬铺呢?客人都没嫌弃他们家晦气,他们又怎么会反过来嫌弃呢?大哭大闹也无妨,就当背景音好了,感觉还挺和谐的。
就这样,父女俩就跟聋了似的,一个看登记簿一个喝茶吃点心,空气里充满了安定和淡然。
他们是无所谓的,毕竟会来找安父的,一般都是目的明确的,也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选择别家。可同一条街上的其他铺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