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人倒真的是看清楚了,无奈没人出手相助。
只隔了两日, 安氏殡葬铺又来了新的客人, 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人。看年岁,他跟前两日过来的傅老爷差不多,但整体的状态却是天差地别。傅老爷哪怕也有烦心事, 可毕竟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儿,更多的是担忧和不忿。而这个人,却是满脸的失魂落魄,仿佛在告诉别人,他快要完了。
安卉一看到他就不想接待, 因为这人就是上次去她家拜访过的客人, 也就是那个一心求发财的小毒狗亲爹。
见到是安卉,那人还脚步一顿, 下意识的抬头扫视了一圈四周,没搜寻到想见的人后, 还不死心的问道:“安大师呢?安大师不在吗?我先去问了您家门房,他说你们出门去铺子里了。”
“我爹被人请去做事了。”安卉倒是不否认门房的话,但有没有一种可能,门房只是看到他们父女俩出门了,等刚到铺子里不多会儿, 傅老爷让管家驾着马车把安父接走了。
这大概是因为傅老爷没去特地打听安家的具体位置, 再说确实也没那个必要,他原是想着安父撂开手不管的话,就准备去找钱大富了。
安卉说得倒是淡定,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她爹哟,一年三百六十五年, 只怕待在铺子里的日子连六十五天都没有的。
可她这话却是把来人吓得一踉跄,是真的被吓到了,本能的往后一倒,好在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顶着满脸的不敢置信问道:“安大师不在?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是去去就回吗?”
“应该没那么快……”安卉其实也被吓了一跳,好在见他最终稳住了身形,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后,还补充了一句,“人家请他去墓前求庇佑来着,不可能马上就回的。”
“那需要多少时间?大师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眼见那人都带上哭腔了,安卉不得已又回想了一下,不是很肯定的道:“虽然那人确实是府城人士,可我觉得吧,正常人不太可能把祖坟放在府城里对吧?我觉得应该是在府城附近的某个地儿,来回的话,我估算着最快也要三五天的。”
这个时间都是安卉估算出来最快的也是最顺利的了。
撇开这年头那令无数旅人悲伤的交通条件,那安父求庇佑也是要做做样子的对吧?哪怕他本人求庇佑其实压根就不挑日子,可他都做了风水先生这一行当了,该有的规矩肯定少不了。而看黄历挑日子是这年头很流行的事情,哪怕不选个上等的吉日,总不能随便指个诸事不宜的日子吧?因此,三五天是常有的事儿。
况且,傅老爷自己也说了,可能他亲娘早已投胎转世去了,他自己都四十出头了,他亲娘是当初生他的时候大出血没的,那再磨叽也不太可能还在呢。倒是他亲小姨是去年没的,而且过世的时候一直放心不下他,唯恐他亲爹兄弟们逼迫他过继儿子抢夺家产,因此这边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但依着惯例,他肯定还是要先去亲娘的坟前的,当然其实也没差,他小姨名义上是被他亲爹纳进门的,因此也是葬在了老家祖坟里。可安父也有自己的规矩,万万没有一天之内在两个坟头前面求两次庇佑的!
所以,看开点儿吧,三五天都是快的,搞不好就是十天半个月了。
安卉当然不会把详细的情况说出来,但她本来就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于是,赌狗他爹更崩溃了。
这就很奇怪了,如果说小赌狗还能着急发财,或者干脆就是害怕被赌场的人收拾,他爹急个啥?
本来她有心说等我爹来了也没啥用,他也没答应帮你求庇佑。后来她寻思着,赌狗虽然可恶,但家属总归是无辜的,而且根据她了解的情况来看,这赌狗的爹还真就没能耐管这个儿子,人家可是老太爷的心肝宝贝大孙砸!
只这般,安卉难得的选择了做个人。
“我爹要是回来了,我会告诉他你来过了,着急找他。”
这已经是安卉能做到的极限了,至于安父会怎么做,其实她也管不了。
哪只,听到这话后,赌狗他爹更崩溃了:“来不及了!我儿子他跑了啊!”
“跑了?”安卉寻思了一下,感觉赌狗跑路好像也说得过去,那负债累累的若是不跑,难道待在原地被债主追杀吗?她已经知道了这年头的赌场有多离谱,搞不好真的把人的手脚打断了,官衙门也不管的。
“对啊!他居然跑了啊!我还是昨个儿晚上被债主堵了门才知道的!这混账东西居然把他妹抵了出去!他妹才十三岁啊!他这是要我的命啊!”说到了伤心处,赌狗他爹索性崩溃大哭起来。
这是安卉第一次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哭成这样,刚准备升起一些同情心,就听那人继续控诉道:“他卖他闺女也就算了了,他凭啥卖我闺女啊?”
安卉:……
虽然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没等她琢磨过味儿来,那人大概是意识到找安卉哭诉是毫无用处的,当下略收了收情绪,又问:“那你告诉我,安大师是去谁家了?我去找他!”
那安卉肯定不能透露客人隐私的,当下便只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人是派了大管家驾马车过来接我爹的。而且我看那马车还是长途的那种,前头两匹马拉着的。”
来古代那么久,安卉至少学会了分辨马车。
其实,一般在城里是少有马车的,多数情况下都是青布驴车。反正在洛江县是很少能看到马车的,来了府城后见得倒是多了。但若是短途的马车,多是一匹马拉着的,车厢也是比较窄小的,很多只能做两三个人。倒是像钱胖子家的马车,因为多是用于做买卖的,会比较宽大,拉车的马也会从一匹变成两到三匹马。
就像是安卉上辈子的座驾车多少能代表一个人的财富地位一样,这年头也是可以的。当然不排除有人充大头,租马车当自家的用,这种人哪个年代都有的,但若是再加一句大管家,大概就是真富贵而不是装的了。
那人听了安卉的解释,一瞬间面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但他所求的真不是什么能往后挪的事儿,因此很快他就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算不知道安大师去了哪里,谁家求的庇佑总是知道的吧?我去那家问问!”
此时的安卉已经忘记了曾经把铁脑壳县太爷出卖给她胖子哥的事儿了,只坚定的表示不知道。
见那人还要纠缠,她索性唤了仆从送客,心下倒是明白为啥那小赌狗会这般执拗了,父子俩简直一模一样的无理取闹。
可哪怕把人“请”到了铺子外头,那人还是不依不饶,想要追问安父的去处。
安卉简直头疼,忍不住怼他:“别傻了,这事儿求我爹有啥用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算跑去衙门告状,官老爷也不会支持你的。你求我爹能做什么?求他让你家立刻暴富?怎么可能呢!就算能求成,庇佑起效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还有,求的庇佑越好,付出的代价越大。倘若我爹真能让你如愿以偿了,你能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吗?”
原本还在连声追问的那人突然住了口,迟疑了一瞬后问道:“代、代价?求庇佑还需要代价?那不是给银子吗?”
“你要是有银子,给债主不就行了?干嘛要给我爹求庇佑搞得那么迂回?”安卉只想图个清净,干脆说道,“庇佑是活着的人跟已故的人求的,所以求的人会得到庇佑,也需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我爹啊,他就是个负责牵线搭桥的中人!”
“那、那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安卉此时已经站在了铺子门口,外头也有不少人闻讯聚了过来。显然,甭管是在哪个年代,吃瓜看戏都是大家最为热衷的活动。
她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了:“有人求了平安康健,代价是一生碌碌无为;有人求了前程远大,代价是子嗣单薄;有人求了发财暴富,代价是承受各种意外险阻;还有人求了姻缘,代价是寿数……”
这些话里,不能说全部属实,总归也有多半是真的。当然,安卉省略了具体的情况,譬如说求平安康健的,人家本身就是快死了,大夫都断言活不久了,在这种情况下,一生平庸真不算什么代价了,哪怕让人当场折寿一半,也总比立刻咽气来得好。
但有些事情听着就是那么唬人的,反正那人是吓着了,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背着手,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见这人终于放弃走了,安卉也准备回铺子了,就听一个熟悉大嗓门喊她:“真这么吓人啊?那咋还有人过来求呢?要是求财就要出事?哎哟,那幸好我忍住了没求,不然白便宜了东家,苦的是我。”
安卉扭头一看,却是隔壁铺子的掌柜,顿时忍不住一头黑线。
说起来,这富贵大街上的商家,得有九成是替东家做事的,负责管理运营店铺的都是由东家任命的掌柜,而非自己。
这一点跟安卉原先住着的昌平镇区别极大。
在她的记忆里,小镇子上好像只有安堂叔原先是替东家管着客栈的,别家都是一家老小管着一家小铺子,也不雇佣外人,且吃喝睡都在铺子里,赚的是辛苦钱。
第143章
府城城北, 九曲巷子。
邹家是府城的老土著了,可以说真就是祖祖辈辈都是住在府城里的, 比起那些个外来户, 他们有着自己的自信。
也因为是老土著,整个九曲巷子就仿佛是老邹家的聚居地一般,起码有七成的人家是姓邹的。不过真要细算下来, 邹家最初一样是从外头来的,但老祖宗说记不清了,反正从前朝中期开始,他们老邹家就世世代代在这繁华的府城里扎下了根,并且打算后辈儿孙们也一直扎下去。
想法是很好的, 但现实往往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这也没错, 但凡是像这种大家族,时间长了难免会出一些各种各样的问题。想要解决问题倒也不难, 只需要族里出一个能耐人即可。这个人不光要自身能耐,还得镇得住全族的人, 让大家伙儿聚在一起把力气往一处使,再创当年老祖宗的辉煌。
但希望不大。
邹氏一族的老族长已经年过八旬了,也许放在安家父女俩上辈子,八旬老人那是比比皆是。可放在如今这个医学水平相当落后的年代,八十有余已经是相当罕见了。
“爷爷, 您可别去管五爷爷那头的事儿了, 咱们只是一族的,老早就分家了。”老族长的大孙子年岁也得有五十了,谁让这年头的人就是崇尚早婚早育呢?若是一家的长子, 那就成亲的更早了,直接导致大孙子的年岁往往会比小叔叔更大, “您老人家今年都八十四了,可操心下您自个儿吧!”
孙子也是好意,他们这儿也有坎儿年的说法,而老族长今年刚好要过第二个坎儿。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为了能让老祖父迈过这个坎儿,家里人从年初就开始提心吊胆的。好在老人家身子骨一贯都挺不错的,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腿脚有些不利索了,在屋里走动都需要拄着拐杖。但年岁大了谁不是一身的毛病?对比才六十就过世的老祖母,祖父这个情况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然而,自家人靠谱有什么用?隔壁家的完全靠不住啊!
却说邹氏一族如今已有上千人了,当然直系肯定没那么多,就拿老族长来说,他认可的亲人里,除了自家的儿孙外,也就是他一母同胞的五弟了。
老二、老三和老四其实也是男丁,邹家的序齿是男女分开算的。但他们没能活过兄弟们,早在十来年前就没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老族长也是真的长寿,毕竟他五弟如今也不过才是个六旬老人。
但老了也是亲兄弟呢,尤其是在父母兄弟姐妹都已经过世的情况下,邹氏一族的老族长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自己唯一存活的亲弟弟。
好在,他也理解自家孙子的担心。就像他孙子说得那样,两家早就已经分家单过了,随意插手亲戚家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他是我弟弟,我能怎么办呢?罢了,我不去,你去问问。还有啊,多喊上几个人,万一那几个小混子还堵在门口,也帮着赶一赶。”老族长无奈的摇头叹息道。
他孙子也很无奈,但让他过去看下情况,总好过于让年迈的爷爷拄着拐杖亲自跑一趟好吧?他倒是不担心小混子会对他爷爷下手,可万一两边对骂撕扯起来,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他爷爷怎么办?就算没点儿磕碰的,他爷爷一时生气,搞不好也会气坏身子。
带着满满的苦涩心情,他只能喊上几个儿子又多叫了几个侄子,一同走出家门,拐过两个弯儿,这才到了五爷爷家里。
万幸的是,昨个儿还一直堵在门口叫嚣着骂一些难听话的小混子们,今个儿却是不见了踪影。
心下略送了一口气,他领着儿子侄子们进了五爷爷的家里,却感觉到整个儿的气氛较之昨个儿更加阴沉了。
也是,任凭谁家出了个烂赌鬼,都是家无宁日的。这跟家财多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多厚的家底也经不起烂赌鬼的糟蹋。更何况,他五爷爷家里也没出过什么能耐人,都是过寻常日子的本分人。
可谁能想到呢,一家子的本分人里头,偏就出了个烂赌鬼!
再往里走,便是堂屋了。
他带着一群人进来,挡住了外头的光线,唬得屋里人本能的一个哆嗦,还以为要债的人去而复返了。直到发现来得是老族长的大孙子时,才好悬松了一大口气。
“五爷爷,眼下是个什么说头?”因着自己的父亲前些年因病过世了,虽然只是族长的大孙子,但他却是被其他人认定为下任族长的,包括他的亲叔叔们也没什么意见。也因此,他直接以主事人的语气询问了出来。
邹五,便是那小赌狗的亲爷爷。
见是大侄孙过来,邹五先是本能的扫视了一眼,见没看到自己的亲大哥,心下略有些失望。他也不是那种会掩藏自己情绪的人,面上难免有些流露出来。
这一幕落在族长孙子眼里,却是引起了不少的怨气。
自己的爷爷已经八十四岁了,早就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家中的儿孙不说各个优秀吧,起码没出过不肖子孙。而眼下,自家的事儿没啥好操心的,反而要给隔房的孙子擦屁股,再想到自己出门前爷爷那担忧的神情,他能有好心情才叫怪了。
但事情还不能不解决。
“五爷爷,我爷爷腿脚不好,昨个儿晚上又落了一场夜雨,路上湿滑得很。他本来是要亲自过来的,被我好不容易劝住了。我说我先过来瞧瞧,真有什么事儿也能立马回去跟他讨主意。”族长孙子忍着气说道。
邹五倒是半点儿没怀疑,事实上若不是昨夜里的那场雨,搞不好那些小混子到如今也还堵着门呢。当然,就算那些人已经撤走了,也不能保证他们还会不会再来。
哦不,应该是肯定会再来的,一日没要到钱,这事儿就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眼下、眼下……”邹五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就算他比亲大哥要年轻近二十岁,这会儿也是个老人家了。况且,从事发到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排山倒海一般的朝他压来,还都是超出了他能力范围的事情,让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明明他家宝贝孙子打小就聪明乖巧的,不到一岁就能扶着墙晃晃悠悠的走路,刚满一岁就能口齿伶俐的喊爷爷奶奶,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藏起好吃的跟爷爷分享,五岁……
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子了呢?
邹五怎么也想不通,但没关系,他可以找到甩锅的人。
“都怪他亲娘!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撇下男人儿子跑了!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心肠歹毒的妇人呢?”邹五也已经到了拄拐的年纪的,但不同于老族长在屋里都离不开拐杖,他更像是拿着拐杖耀武扬威来着。
气愤的表情,控诉的语气,配合着一下一下敲打地面的拐杖,那气势可别提了。
但族长孙子显然是不吃这一套的。
都是一族的,两家的亲戚关系还比其他几房更亲近,加上住的还那般近,他本人也有五十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各家的事情呢?
邹五的赌狗孙子确实是自幼没了娘,但他娘并非过世而是自己跑了。可好端端的一个妇道人家为啥要跑?还是在生下了儿子后跑的?没点儿原因谁信呢?当年,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但作为亲戚,族长孙子是少有知晓内情的人之一。
为啥跑?被打跑的呗!
天天打月月打,一天三顿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