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安父,一脸无奈的看着侧身看着自己的裤腿:“这路也太坑了吧?”
说归说,反正他俩都没能耐造出水泥路来,因此安父只略抱怨了两句后,就跟安卉一起进门了。仆从们听到动静后,很快就送来了干毛巾和热茶水。
“咋样咋样?”安卉想起安父这次是帮那个有五个女儿的中年人保住家产去的,急忙问道,“他的家产保住了吗?”
“你爹冒雨过来看你,都没来得及回一趟家,你就连丁点儿关心都没有?”
“爹您旅途顺利吗?这段时日吃得好睡得香吗?在别家住的时候有没有不习惯呢?您最爱的宝贝闺女在家里度日如年,天天都盼着您早日归来。”安卉顶着一脸虔诚的表情,用几乎堪称咏叹调的语气对着安父好一阵关怀问候,随后才面无表情的问道,“咋样?够了吗?”
“老子够够了!”安父也是无奈,好在他早已认识到了自家闺女是什么德行,因此也不卖关子了,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首先,那位傅老爷过世过年的亲娘,肯定是已经投胎转世不知道多少轮了,难产死的嘛,是不清楚具体多少年了,那看傅老爷也能大概猜出来了。这个结果,只能说完全在意料之中的。
然后就是傅老爷的亲小姨兼养母了。
那位是去年病故的,生前就一直操心傅老爷的子嗣问题,也曾对傅太太表示过不满,但总的来说,至少对孙女们还是很不错的,并且极度厌恶傅老爷的亲爹以及弟弟们。
也因此,打从一开始大家的希望就落在她身上,之所以先去已故的傅老爷亲娘坟头求,这不是碍于名分吗?
幸好,一切都很顺利……应该是吧?
安父说到这里,语气忽的有些不太确定了,迟疑了半晌后,问安卉:“你说说看,如果有人求长命百岁,但代价是会早死,这算成了吗?”
“啊?!”安卉愣住了,她的脑容量显然不太支持思考如此艰难晦涩的难题。
简单的说,就是这题超纲了。
“我到这会儿都没琢磨明白,以往倒是有那种求孩子回来但代价是破财的,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两岁的小胖孩子,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他和他太奶奶两人在,结果王老爷的儿子还是谁来着,反正就被人抢走了。就那桩事儿,记得吧?”
安卉回忆了一番,片刻后点点头:“记得,他们还因为那孩子太过于吵闹把人丢到了桥底下,还被个疯婆子救了,对吧?”
“对对,就是那桩事儿。那祈求孩子平安归来,代价是破财,我倒是能理解。事实上,那家人确实破了财,不光是找孩子的路上花了不少钱,后来不还把那疯婆子带回家养了吗?说是让那小胖孩子给她养老送终。这么算下来,破财也没错。”安父说着说着,脸上又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来,“但我真的不明白,傅老爷求的是保住家产,那为啥代价会是破财呢?这不就是跟求长命百岁,最后却早逝一个意思嘛?”
“您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安卉也跟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幸好啊,幸好傅老爷是个好人,该给的钱一文都没少。他还说,其实家产能不能保住都没啥,就是不想便宜了他老子和弟弟们。”
这下,安卉懂了:“说白了,他这个人既不是重男轻女非要一个儿子,也不是我胖子哥那样一心钻到钱眼子里的,他这不就是跟亲爹和弟弟们赌气吗?”
安父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大概就是不希望外人拿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没了倒是不咋心疼。不过也没啥,破财又不是破产,问题不大。”
“安大师!安大师!!”
就在安父感叹之时,有一人忽的从铺子门口窜了进来。那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他跟窜天猴的区别只在于,他是从外头窜到里头来的,而窜天猴是从地上窜到天上去的,但速度几乎完全一样。
没等安家父女俩回过神来,只见那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要知道,这年头最高端的装修是地砖,其次是青石板。而安氏殡葬铺当初就是接手了高端茶楼的,加上钱大富还帮着让人重新搞了装修……
就一句话,地上铺的是地砖。
这么重重的跪下去,安卉都觉得自己的膝盖也疼得慌。
下意识的,她还以为那小赌狗去而复返了,但显然不是,两人除了性别都为男之外,没有一丁点儿的相似之处,当然也不是小赌狗他爹或者他家里的其他人。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因为安卉认识他。
安父捧着茶盏目瞪口呆:“你谁啊?”
“爹,他是那个那个什么绸缎庄的少东家。”安卉一时间也忘了那叫啥来着,主要是她虽然识字但对于繁体字却是全靠上下文理解以及蒙,因此哪怕路过了无数回,她其实还是不知道那牌匾上位于绸缎庄前面的两个字是啥。
“噢噢……咋了你家谁没了?”
咱就是说,安父怎么就有立场嫌弃他闺女不会说话呢?难道不是闺女随爹吗?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好在一般会来这儿的都不计较这些小细节,那少东家也是如此,他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的表情,“安大师您是老神仙,您什么都知道,破财是没破产来得严重,可对于我们家来说,也是很难的!安大师,大师啊!”
第146章
“绸缎庄?少东家?”安父思考了半晌, 这才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是那个倒霉布庄吧?上次接连下雨, 你们家的库房里好料子被换成劣质料子?哎哟, 你们家今年可是真倒霉啊,还每次都是在下雨之后倒霉的。咋了?你们家跟雨季八字不合?”
安卉听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猛使眼色了, 可一直等到安父说完,都没往她这边看哪怕一眼。安卉很是绝望,只能无奈的开口:“不是他家,那是另外一家。”
“咱们这富贵大街上一共有几家绸缎庄?”安父再度开愣。
“绸缎庄呢,确实是只有一家, 就是他们家, 他是那家的少东家。但上次库房料子被替换的,是布庄, 荣记布庄。”
安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又问:“有啥区别吗?难道一个卖布, 一个卖绸缎?”
“您觉得周生生和周大福有区别吗?”安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其实真要说区别还是有的,体量不同嘛,但真要说卖的东西有所不同,倒也不至于。因为布庄也卖高档的绸缎, 而绸缎庄也不光是只卖绸缎, 他家也有非常昂贵的蜀锦。事实上,会开在富贵大街的,就没有中档的店铺, 只能分为高端和更高端。
好在,安父的好奇心也有限, 在弄明白来人的身份后,他让人赶紧起来:“来这边坐,小卉上茶。不是我说啊,怎么会有人动不动就噗通一下跪了呢?有话不能好好说?放心吧,只要别太离谱的要求,我都接的,好歹也是一条街的老街坊老熟人了。”
安卉心说你刚才还问这是谁。
不过腹诽归腹诽,来者是客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当然,赌狗不算。
送上茶点后,安卉见对方没有上二楼细说的准备,索性就站在一旁听了起来。其实,她刚才就在猜测,既然对方一进门就说什么破财啊破产啊,那大概率就是绸缎庄的经营出了什么问题。跟其他的庇佑比起来,这就不叫个事儿。
哪想到,对方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后,又被说哭了:“安大师啊,我家真的会破财吗?”
“谁跟你说你家会破财的?”安父也顺势给自己换了一杯热茶,这外头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躲在屋里喝茶吃点心最是安逸了,“别老被随便哪儿来的神棍忽悠了,你猜为啥那些给人算命的都喜欢到处晃悠?最多也就是摆个摊儿啥的?嗐,说白了不就是怕被人砸了店吗?不是我看不起那些同行,是这一行里确实有能人异士,但也有不少是骗子。你接着说,是不是有人忽悠你说最近要破财?让你拿钱来化解?”
听到了安父这一番语重心长的教导后,绸缎庄的少东家非但没有任何感激,反而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这、这不是刚才安大师您说的吗?就我刚才进来的时候。”
安父:……
他也不爱给人批命啊!
还是安卉认真的回忆了一番,顿时大乐:“爹,咱们刚才在说那个求子的单子。你不是说求了庇佑之后会破财吗?就那事儿,他可能刚好那时候进来,给听岔了。”
“好家伙!”安父都惊呆了,“这也能撞上?唉,那不是在说你,我都不认识你,咋知道你家啥情况?我就算被人尊称为大师,那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我最擅长的是寻龙点穴,再就是能帮在世的人跟已故的先人沟通、求庇佑。那我不擅长其他的。”
绸缎庄的少东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破财了。那我这事儿有救吗?”
“你有啥事儿啊?不是,我真不会看相。”安父就觉得离谱,他两辈子估计就只看过一次相,就是以前住在昌平镇时,给那个他一直很讨厌的田大娘看了一眼,说对方印堂发黑……但那是他胡诌的!
“噢噢!对对!”
那少东家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拿帕子紧张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当然也有可能是雨点子,毕竟他跑过来的时候,也没刻意去避雨。
在他那断断续续的解说下,安家父女俩总算是弄清楚了他家里的事情。
是的,家里的事儿,而非直接是铺子里的营生出了问题。
因为安卉不爱上富贵大街这种明显高溢价的地方买衣裳料子,比起自己上门购物,她更享受她家胖子哥给她送衣料子,甚至觉得胖子哥比她的审美更好,当然也有可能纯粹就是免费的东西比较香。
也因此,安卉其实并不了解绸缎庄的情况。
根据少东家所说,他家原本的买卖是做得很大,而且绸缎庄属于祖业,到了他这一代,已经传承到第八代了。早些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也曾在府城开了不少铺子,最多的时候有六家。
要知道,绸缎庄那可不是小饭馆,像这种只卖高端好料子的铺子,就不能开在普通的商业街上。他说六家,估计是家家都是地租极高的旺铺。
可惜,到了如今,家里却只剩下了富贵大街这唯一的一家了。
这都不能怪大环境不好什么的,就是非常简单的,他们家没人才了。这年头的生意其实要说好做也是好做,毕竟还没内卷到那个样子。但要说不好做也没错,毕竟找货源太麻烦了,像一些贵重的东西,最好是亲自带领商队去采买。不然,真要是随便让人带着银钱出门,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带着钱跑了?况且,哪怕带队的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也难以保证不会被坑。
他家的败落,就是从他爹开始的。
“大概是十七八年前吧,我爹刚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亲自带人去蜀中购买彩锦。没曾想却被人坑了,人家拿给他的是好料子,装货的时候他也仔细看了,没想到里头是不好的。”
这还不是说上层是好货,下层是凑数的,而是对方极为有心计的,每一匹布的前面是好的,展开到后面就不行了。但装货的时候,每一匹都彻底展开也太离谱了,尤其是出货量大的时候。所以,这年头做买卖是要靠人脉的,并不是上来就直接进行大额交易,而是需要通过日积月累的交易后,才会提高进货数量的。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倒霉。那家其实跟他们家绸缎庄交易很多次了,少东家的爹也不是一下子就独自领队的,而是跟了多次后,才独立接手商队的。
以前从未出过错,谁能想到他第一次独立领队,就出了那么大的一桩事儿。
后来,他们才得知那家因为分家的问题,早就已经分崩离析了。结果他们离得远,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儿,就这么撞上去了,愣是叫人坑了一大笔钱。哪怕后来,也报了官,也追回了一部分的赔偿,但损失还是不小。要知道,他们既然不会在装货的时候彻底检查,那就也不会在半路上开箱检查。也就是说,千里迢迢跑了一趟,运到家里才发现出了大纰漏。
那这些损失怎么办?不光金钱损失了,还让自家成了府城的大笑话。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家的绸缎庄开始走了下坡路。
“后来,但凡是我爹接手的事儿,甭管看着有多容易,反正最后总归得出一些什么事儿。就这么过了几年吧,我爹心灰意冷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而我大哥当时也有十多岁了,我爷爷索性开始培养我大哥。”
说到这里,绸缎庄的少东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安大师,我是铺子的少东家了,所以你都知道了吧?”
安父心说我知道什么了?不是啊小老弟,你是不是对风水大师有什么误解啊?
幸好,可能外人对安父有所误解,但安卉不会,她直截了当的道:“少东家你可太看得起我爹了,他就是个垒坟头的,你问他别的事儿,他都不知道。”
“咳咳,这叫做术业有专攻!”安父反驳道,“况且,精通一门还不够吗?非要我每一门都学点儿皮毛?啥都懂的人有吗?那些神棍不就是每样都会,哪样都不精吗?”
“……我的意思是,我哥过世了。”少东家木着脸回答道。
这玩意儿需要精通玄学吗?但凡他哥活着,还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少东家这个位置就不可能是由他来当。
明白是自己误会了的安父用喝茶来掩饰尴尬:“节哀。”
“也没多少哀,我是他过世后才出生的。”少东家继续解释着,这事儿最大的问题是,他爹不靠谱的,本来他哥是由他爷爷来培养的,当然能培养出他爹这种人才的爷爷究竟靠不靠谱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反正,在他哥意外过世后没多久,他爷爷也跟着撒手人寰了。而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只有爹和娘了。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安父终于不尴尬了,他果断发问道。
“这不是我家已经没啥能耐人了吗?先前负责商队的大管事上次雨季摔断了腿,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办法,我爹只能自个儿出门了,好在这一趟不太远。”说到这里,少东家脸色忽的变了,“可明明不太远的,他为啥直到今个儿都没回来?他人没回来,也没人过来报信,我娘说我爹这人不能出门,每次出门都会遇到祸事,这次怕是要遭。”
安父:……
很难用言语形容安父此时此刻的心情,缓了半晌后,他扭头冲着安卉骂骂咧咧:“你看看人家!你想想你自个儿!我出门在外,你就从来没担心过我!”
“那谁会担心一个专业垒坟头的风水先生呢?”安卉觉得自己冤枉死了,连她这种极度缺乏古代生存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年头出门在外最危险的就是做生意的人了。毕竟,多数人都是脑子正常的,无缘无故人家也不会冲着别人动手,都动手了还能不是为了钱?
再看看安父,浑身上下都写了贫穷和晦气,哪个不长眼的会大劫他啊!
眼见这父女俩莫名其妙的互怼起来了,少东家赶紧劝道:“别别,要不然安大师您先帮我算一卦?算算我爹到底这一回又出了啥事儿啊?他都有十几二十年没亲自出门带商队了。”
安父斜眼看他:“专业不对口,你另找高明吧。”
然而,安卉还是给他拆台:“你以前不是也帮人算过吗?找我胖子哥的那一回。人家已经很惨了,你就不能就当帮帮老街坊吗?”
“嗐!你还真别说!你别说!”安父忽的恍然大悟,“搞不好他爹就是出门碰到你胖子哥了。”
第147章
——搞不好他爹就是出门碰到你胖子哥了!
这话简直就是振聋发聩, 反正安卉是傻眼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她爹搞不好一直偷偷的恨着绸缎庄的东家,可转念一想, 她爹明明都不认识那少东家。当然, 认识老子不认识儿子的情况也挺常见的,问题是人家刚才已经做了自我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