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他颤抖地开口,被司樾反手捂住了嘴。
“先出去。”她道。
她起身,摸索着下巴,观察了一会儿恒子箫颈腕上的镣铐,然后伸手,掰核桃似的把三个镣铐咔嚓咔嚓对半掰了。
禁锢一消,恒子箫顿时滑入烈焰寒冰池内,被司樾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
她抓着恒子箫的一条胳膊,将他拖上了岸。
恒子箫的内府被那锁链压制,又一连受了数日极刑,此时四肢如泥,根本没有腾云之力。
司樾拍拍他的肩背,“坐好,我传你点气力。”
恒子箫依言在池边坐下,却不住扭头,怔忪地看着司樾。
他实在不敢相信,司樾竟真的会为了他一个挂名的弟子独闯天牢。
见他这幅神情,司樾一笑,“怎么,不想我来?行,那我走…”“师父!”
恒子箫立刻抓住她的手,软烂的身子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起身,双手死死抓着司樾,哀求地望着她。
司樾低头,与他对视。
恒子箫眼睫微颤,声音里隐约哽咽,“我只是没有想到,您会来……”
司樾回身,蹲在了他面前。
“你猜我为什么会来?”
“因为……”恒子箫顿了顿,“因为您有慈悲之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顿时笑了。
恒子箫茫然地看着她,等她笑够了,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恒子箫头顶。
“我来,是因为你值。”
在恒子箫困惑的目光下,司樾抬手。
她左掌之上漂浮着一点点白色的光沫。
这些光沫细小如尘埃,以千万计数,每一粒都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看看,”司樾右手指着这些往上浮升的小光沫,“这一点就是一条命,都是你在煌烀界救下的。”
恒子箫一愣。
司樾将手抬起,万千光沫便飞至空中,围绕恒子箫周身。
点点荧光,将这牢狱内的黑暗驱散。
司樾蹲在地上,和恒子箫抬头一起仰望这无数光点。
“即便你真是那场旱灾的灾星,可你在煌烀界救过的灾又何止百场。”
司樾道,“苍天无情人有情,我来这里,是他们一个劲儿地催我,要我来救你。”
被千千万万的光沫萦绕着,恒子箫垂眸。
他跪在地上,摇头,“可若非师父教导,单我一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他们谢错人了。”
若没有司樾,他哪里会如此好心,没有司樾的恒子箫,就只是恒箫而已。
“圣人论迹不论心。”司樾笑道,“不管你想着什么,这些人受了你的恩惠是真。我敢闯来这里,凭的便是这被你救下的千万苍生。”
她伸手,食指穿过莹莹光沫,点上了恒子箫的心。
“他们叫我来救恒子箫。那么你呢——”
那双黑紫色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笑望着他,“你是恒箫,还是恒子箫?”
恒子箫陡然一震。
四周光沫盘旋起落,让他想起了最初的最初,尚且惧怕水的他落进了停云峰的湖里。
那一晚,萤火千万,将他团团围聚,漫天的萤光扫去了他心中惊惧,使他再不怕水。
如今,这些小小的光粒亦围绕着他,温和灿烂,破除黑暗。
飞过恒子箫身周的每一点光粒都载着一段故事,于他脑中一一涌现——
「恒大……恒弟,这次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和蓝瑚只怕都要留在镜子里了。」
「这红琉璃耳环是我的。你真的,真的是来救我的?」
「道长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没齿难忘,今生还不上的,来世再还。」
「壮士…我老婆子没钱……」
「恒兄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一次真是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又有伤员送来了,恒小兄弟,过来搭把手!」
……
成千上百的人声汇聚一处,恒子箫呆在那万千光点中久久无言。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那些举手之劳汇聚一处后,竟如江河奔涌般滔滔不绝,震撼心扉。
「他们叫我来救恒子箫。那么你呢——」
最终,那些口音各异的声音褪去,只留下司樾那似笑非笑的一句——
「你是恒箫,还是恒子箫?」
“我……”他是……
他是……他是,恒子箫,他是恒子箫!
六岁拜师学道,十七岁筑基下山云游世间,此后三百余年扶弱安贫,除奸卫道,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之事!
他敢叩天说一句——他恒子箫,无愧!
轰——!
一声霹雳惊雷赫然炸起!
雷响九天,尚在天边,却震得天兵牢都动荡了起来。
雷如银龙,携力万钧。
嘈杂的惊呼自天牢外响起:“怎么回事!”
“是九重天雷,下界有人要飞升了?”
“荒谬!这里是四重天,哪来要渡劫的神子!”
“快去禀报啻骊老祖,看看是何处的天雷!”
怒雷厉电之中,司樾大笑出声,她拉起恒子箫的胳膊,将他架在身上。
“走罢,”她一脚踢碎了池边的三道结界,“换我带你出去了,恩人。”
她的笑豪情恣意,放荡无羁,让恒子萧恍然间想起他学御剑时,司樾振臂一扬,满山繁花将他送上高天。
她在山顶冲他笑喊——
「少年当凌云。怕什么,我托着你」
第168章
“怎么回事!”
司樾带着恒子箫回到混沌宫时, 宫门口聚集了七.八名魔臣。
这几名魔臣几乎都是恒子箫所熟悉的,媿姈、媿娋、狄虎、鬼芝四人都在,但盲剑、水袖、良璞等大多魔臣并不在此。
对于恒子箫的到来, 他们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天雷, 媿娋不由得问:“这个节骨眼上, 他要飞升?”
司樾回道,“本还想着瞒一瞒,放个假的在牢里。这雷一响,全都白费。”
“算了算了, 没有这雷也瞒不了多久。特意放出消息来, 不就是让我们去劫的么。”
恒子箫渡劫渡得突然,媿姈没有任何准备,有些无措,“只是混沌界从来没有经历过天雷劫,这、这该如何安置?”
醉魔道, “嗝,别急——先、先喝点儿酒。”
他旁边的少女厌恶地一蹙黛眉, “我很早就想说了, 人多的地方难道不应该禁止醉鬼发言么。又吵又臭的, 我都不想待了。”
另有魔问:“渡天雷劫是什么感受?和生孩子一样?”
“差不多, 都是九死一生, 生了就升了,生不出来就死了。”
“原来如此……”鬼母掩唇, 担忧又坚定道,“那么, 就让妾身来做引婆罢。”
角落里的鬼芝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真有趣,我还没有给雄性接生过……”
恒子箫愣愣地看着面前七嘴八舌的群魔。
他本以为师父带自己回来,必遭整个混沌界的反对。
就像当初媿娋反复警告自己那样,他必会遭人白眼。
却不想,回到混沌后却是这样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不由得朝媿娋望去,媿娋对上了他的视线,扶额叹气。
她当然还是觉得恒子箫是个大麻烦,可司樾带着恒子箫巡游西部,回来后的那晚,单独见了她。
“你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
那天晚上,司樾没有带恒子箫,她对媿娋说:“除非我死,否则永远都会有下一个恒子箫。”
“那小子两辈子过得都不容易,既已修成魔身,便也算是混沌的一员。你是老祖宗了,别太难为小孩儿。”
司樾这样说了,媿娋还能如何,只能是承担起老祖宗的责任了。
司樾没有制止这吵闹的打算,她让众魔先聊着,自己带恒子箫走小径去了宫内。
“师父…”恒子箫犹疑地望着在宫门口的众魔,还有那雷光乍现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