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轩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冷静。
然后他解开西装扣子,脱掉西装外套,倒过来抖一抖,让薛远堂知道口袋里没有录音设备。
把西装外套甩到沙发上,他又站起来,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把口袋整个翻出来给薛远堂看,照样空空如也,藏不下手机或者录音笔。
他让钟晴也如法照做。
见薛远堂不以为然,像是依然不信他们。乔明轩笑了笑,摇摇头:“原来我们之间真的一点信任都没有。不过这点我也想到了。那么好,就交给仪器证明吧。”
下一瞬,他从公文包里竟然拿出一个金属探测仪,把它交给薛远堂。
薛远堂匪夷所思地说了句:“神经病!”
他放下探测仪,起身又要走。
乔明轩淡定地给他两个选择:“你要么留下,用探测仪扫一下我们俩,确认我们不会录音录像之后,告诉我们,我们想知道的一些事的真相。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你说过、我们听过,留不下痕迹,你怕什么呢?”
“要么,你现在就走,回头我会跟你老板佟总说些你在项目上的运作手法,你领导应该会对你展开内部审计。如果审出什么东西,重了你得进去;不重的话,虽然不至于进去,但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毕竟这个圈子的信息都是互通的,以后不仅通惠资本你待不了,圈子里的其他公司知道你的事迹后也都不会收你。这样你赚钱的路子基本就断送掉了。现在,你自己想好走还是不走。”
薛远堂神色几变。挣扎纠结一会,他最终拿起了桌上的探测仪。
他先扫了扫咖啡桌上的金属装饰,探测仪立刻滴滴响起来。谨慎地确认过仪器好用,他用探测仪仔仔细细扫了乔明轩和钟晴全身,又扫了他们带来的公文包,甚至连宠物包也没有放过。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异常声音,他这才放心。
他放下金属探测仪后,嘲讽地笑着对乔明轩说:“连这玩意你都能提前备着,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你想得还真是周全。”
乔明轩看着薛远堂,也希望对方能看到自己眼底明明白白的真诚:“你看到了,我们俩身上连手机都没有带,更别说什么录音设备。我们今天只是想当面来和你问清楚一些事情,想知道当年的一些真相,仅此而已。”
钟晴转头看着乔明轩,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带着银灰边的眼镜,坐在她身旁斯文冷静地和薛远堂对线。
不管薛远堂用什么话术想要把自己变成被逼迫的受害者,乔明轩全都一眼识破,绝不被他的话带跑。谈判节奏始终被乔明轩掌控着。
钟晴第一次觉得穿衬衫戴眼镜的男人,能这样抢眼,风头直接盖过对面薛远堂身上的奢牌西装。
他简直像在闪光。
薛远堂确认过乔明轩和钟晴身上的确没有藏着录音录像设备后,他陡然像变了一个人,那些假扮出来的斯文面具立刻被收起,戾气和无赖从他神态间被释放出来。
他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嘴角带着一丝邪佞的笑意。
“你说你们,无不无聊?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还要挖出来说。你们想干什么呢?为函聚投资伸张正义?它都已经倒了,何必呢。”
乔明轩不动声色,对薛远堂的话不作回应,继续把话头拿回来掌握在自己手中。
“远堂,你帮量发改了财务数据,造假了利润,是不是?”
虽然已经有一份纸质材料做证据,他还是想拿到薛远堂亲口承认的口供。
薛远堂很狡猾,不正面回答:“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不知道。”
钟晴有些着急。这个无赖在耍太极,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亲口承认?
她看看乔明轩,又看看薛远堂。她决定要刺激薛远堂一下,最好能把他刺激到情绪失控。
人在情绪失控时,总是会口不择言。
“大家先喝点东西吧。”她笑眯眯地说,一副缓和气氛的样子,抬手叫服务生。
“乔总喝点什么?”她问乔明轩。
“冰拿铁。”
“薛总喝点什么?”她又问薛远堂。
“冰拿铁加一。”
“那三杯都要冰拿铁吧,谢谢。”钟晴告诉服务生。
等服务生下好单走回室内,钟晴若无其事地闲聊般说道:“说起来薛总您跟我们乔总真是有很多相像的地方,不仅外形、气质像,连口味也像,我们乔总就爱喝冰拿铁,您也爱喝,您和他真的很像。”
薛远堂闻声脸色阴了阴。他最厌恶别人说他和乔明轩像。他抬手就重新召来服务生,阴沉着脸改了单:“有杯冰拿铁换成冰摩卡。”
等服务生离开,他冷笑着对钟晴问:“现在我的口味和你的乔总还像吗?”
钟晴对他的不高兴故作不解,一脸的惶然:“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您不高兴了吗?那我给您道个歉,薛总您别激动,我后面肯定不再说您像乔总了,抱歉我不知道这句话会让您这么在意。”
她越说得这么绿茶,越激得薛远堂心里烦躁丛生。
“我有什么好激动和在意的?我也可以说是你们乔总像我不是吗。”他没好气地说道。
薛远堂这么为自己辩驳完,心里非旦没有舒坦,反而越来越烦躁愤懑。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要听到他像乔明轩的话?明明也可以说乔明轩像他不是吗?
这种委屈和不甘的情绪,瞬间在心底被点燃,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浮躁和易怒。
钟晴观察着薛远堂的状态神情,知道时候已到,他情绪已经烦乱,禁不住激。这时候下套子激一激他,没准就能让他口不择言漏出真话。
她和乔明轩飞快对视一眼,他们开始下套子激薛远堂。
“不瞒薛总,”钟晴开口道,“我们确实见过函聚投资的老板崔总,并且从他那里知道一些事,这些事多多少少牵扯到了我们,所以我们需要查出真相。”
薛远堂呵的一声说:“和函聚投资有关的事,你们找崔巨函说去,跟我可讲不着。”
钟晴看着他说:“可是崔巨函崔总跟我们说,他最近联系上了量发制造的老板,他向量发的老板追责,因为他隐瞒量发的真实情况,骗了投资款。但量发的老板为自己辩解说,他是无辜的,一切事情都是薛远堂一个人做的,崔总要追责也应该是追薛远堂的责。”她先来个以虚打实。
薛远堂闻声立刻一拧眉:“胡说八道!那我也可以说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干的,我也是被他蒙在鼓里。”
钟晴继续说:“量发的老板还说,融资的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主动找上他的,他说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找投资人,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一派胡言!明明是他主动找上我。”薛远堂立刻反驳道。
乔明轩顺着钟晴的话继续下套子,刺激他:“量发老板说,你为了促成函聚投资投他而不投一程制品,还特意去一程制品那边化名使坏。他其实很不想你那样做,但拦不住你。”
薛远堂丝毫没怀疑这话的真伪。因为当初他化名去一程制品老板女儿身边套情报使坏,这事确实只有量发的老板知道。当时这主意还是他们俩一起商讨出来的。
但眼下听到对方把一切事情全都推到自己身上,他拿了钱后一个人在国外潇洒自在,自他出国,自己想联系他都联系不上,断联绝交的气势做得足足的。现在更是留自己在国内背起所有屎盆子,这简直是背信弃义!
薛远堂顿时气不过,脱口便说:“他不想那样做个鬼,让我去使坏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好吗!”
钟晴心头一跳。薛远堂已经开始口不择言露破绽了。他这是在承认他的确去一程制品化名使坏过。
她赶紧再接再厉加把劲。
“量发的老板还说,虽然最后函聚投资投了量发,但他真的没拿到什么钱,好多钱用去还债,还有好多直接被你要回扣拿走了,他说投资款打下来之后,你直接要走八千万的回扣,所以崔巨函如果想追责,就应该找你追责。”
“他在说什么鬼话?”薛远堂明显地激动起来,“你让他接我电话,我们来当面对质!他什么时候给过我八千万?他只给了我三千万,怎么,想额外扣五千万屎盆子给我,让崔巨函跟我一个人要是吗?他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钟晴想,很好,又炸出了三千万的回扣。他可真敢拿。
乔明轩接力钟晴营造的好趋势,继续刺激并下套。
“回到我们最开始那个问题,也是量发的老板说的,为了骗取崔巨函的投资款,你还造假了量发的财务数据,他说他强烈反对你的做法,但你坚持要这么做。”
“简直放屁!”屎盆子被扣得太多,薛远堂气到口不择言,“财务数据造假他明明自己也参与了,他不同意谁还能硬改他的数据吗?”
他说完,钟晴和乔明轩静静地看着他。
薛远堂渐渐察觉出自己刚刚情绪不稳,好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
“其实量发的老板没有这么说。”钟晴告诉薛远堂。
何止没这么说,其实他们根本就没联系到人。
“你们诈我?”薛远堂变了变脸色。
“但确实诈出东西来了,”乔明轩看着薛远堂说,“去一程制品那边使坏你做了,三千万的回扣你拿了,财务数据的造假你也主导了。”
薛远堂看着乔明轩。
相比于自己的烦躁和激动,对方始终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他最烦乔明轩这一副永远不急不躁、不在意一切偏又能掌控一切的样子,眼下迎着自己挑衅的目光,他也只是淡然地抬手扶扶眼镜,笑了笑。他穿着白衬衫坐在那,整个人的气质又干净又温雅。
说句芝兰玉树也正恰当。
薛远堂看着面前的乔明轩,心情一下变得愈发糟糕透顶。
他最讨厌他这份清爽温雅,他一直也想做这种气质的人,他为此不懈努力,可是落到别人眼里,却依然只是个“像乔明轩”的结果。
可他是薛远堂,他也可以干净温润,清隽斯文,他不像乔明轩,他就是他自己!
这一刻,他被乔明轩深深刺激到。这刺激放大了他扭曲的心态和情绪。
他忽然笑了,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翘起二郎腿,用姿势上的张狂给自己助长声势。
“是,我是帮着量发制造造假财务数据了,我是拿了三千万回扣,我也的确去一程制品使坏了。既然你诈出来了,那我承认好了,可你们现在又不能录音,我也只说这一次。从这离开,你们再问我,我半个字也不会认。所以你们就算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笑得邪佞张狂,对乔明轩说:“乔明轩,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怎么样?告诉你,自从跟你认识以后,我就一直活在这种滋味里!”
他的笑容在脸上抖动起来。仔细看,原来是他脸上的肌肉在颤。
他已经深深陷入自己长久愤懑不甘的嫉妒情绪里,彻底失去冷静。
他开始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委屈、不甘、愤懑发泄出来:“乔明轩,你为什么要跟我考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甚至是住同一间宿舍呢?你知不知道你简直就是我的噩梦啊!”他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凄厉阴森,“认识你之前,我也是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那个受所有人称赞的焦点。可偏偏你要出现在我身边,自从那以后,我简直就从天堂堕到地狱了,你知不知道?”
薛远堂神色变得狠厉,痛声控诉:“就因为我们有几分像,所有人都要拿我去和你比较,然后说一句:还是乔明轩更帅更好更有能力。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为什么要拿我去跟你比,怎么不是拿你来跟我比?”
他语气忽然又变得落寞,“自从有你,我就再也不是焦点了。甚至,哈哈,妈的,我不只不是焦点,简直变成一个衬托新焦点的小丑。新焦点当然是仁兄你了。你多闪耀啊,吸走所有人的目光,我后来只能在有人拿我和你作比较时,才有那么一点存在感,除此之外大家的眼光全都聚焦在你身上。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大家的眼里总是先有你,我就像你一个影子,用来衬托你更优秀的影子,你说凭什么?”他说着说着,不甘心地一脚踹在桌腿上,“我哪里差到要做你的影子?”
钟晴被他这一踢吓了一跳。她确定薛远堂早就因为嫉妒和不甘而变得心理扭曲。
归根究底,薛远堂他坏就坏在没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和乔明轩之间没有差距。于是对于乔明轩能得到而他得不到的,他觉得嫉妒、扭曲、不甘心。
可人总是要正视自己的,要接受自己的确不如人,然后以勤奋和上进去补这一份不如人的拙,提升自我,努力和对方拉近差距,说不定终有一天还会超越对方。把嫉妒心调节好,也是可以激发出奋进的力量的。这才是积极向上的真正要义。
知道有差距,又不甘心承认,于是拼命想要把对方拉下来,为此不择手段地使坏使绊子。
不允许有人比自己更优秀,这是嫉妒心最糟糕的转化,它让人失去理智,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乔明轩看着薛远堂那张被嫉妒心冲撞得狰狞扭曲的脸,叹口气,告诉他:“你太放大对我的注意力,于是忽略掉很多我不如你的地方。在学校时,明明是你人缘比我更好,相对于我的少言无趣,大家也更愿意和你玩在一起。”
乔明轩说完,薛远堂一愣。
是这样的吗?上学时,大家更爱找他一起玩?
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连宗勇也是愿意和他一起跑出学校偷偷喝酒去。
他半张着嘴,怔在那。
可他怎么会把这些都忘掉了?
他满脑子存储的,都是因为乔明轩的存在让自己落败成不起眼配角。可原来他也有做主角的时刻。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乔明轩,你在干什么?跟我玩心理战?你差点就成功了!说吧,你今天堵住我,诈我的话,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