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太子惶惶然不知所以。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皇阿玛如此不喜,为了改变这个局面,他频频召见索额图,和他复盘监国的政令,再三确认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让太子更加不解,一心想着在康熙面前更好地表现,然而他表现地越好,康熙越冷淡。
这份冷板凳,太子一坐就坐到了康熙三十六年。
正月,哈密回部擒获噶尔丹之子塞卜腾巴尔珠,献给大清,康熙大悦,下诏二月亲征,仍如康熙三十五年那次一般,皇太子监国,大阿哥至八阿哥全部随康熙亲征。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云珠不是第一次送胤禛和胤祚上战场,该担心的还是担心,但总体来看,还是熟练许多。
更何况,这次康熙在前头亲征的时候,宫中热闹也不少,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均到了成亲的年纪,康熙离开前吩咐着,在宫中再开选秀,各个阿哥额娘们先选着,等他从准噶尔回来再最后拍板。
此外,这几个阿哥成亲之后,宫中乾西五所地方就不够住了,康熙早便吩咐着内务府和工部,给除太子外的成亲的阿哥们修建府邸,但这些阿哥们都被康熙提溜去了前线,府邸修建情况,到底也得由他们额娘们操心着。
手头有事情要做的时候,时间好似过得格外快。
在宫务,选秀以及府邸的几重事情之下,云珠感觉好像还没多久,她便收到了大将军费扬古大败准噶尔,噶尔丹饮药自尽,康熙回京的消息,此时,已是六月。
离开时的漫天冰雪早已融化,夏日的太阳炙烤着回京的队伍,然而太阳再热,也热不过他们心中的火热。
此一役,彻底将野心勃勃的噶尔丹击败,升官发财在前方等着出征将士们,就连胤禛,在见到夹道欢迎的百姓时,平日里冷静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更别说胤祚了,他早已知道,这次回京之后,便要成亲。
少年人慕少艾,在胤禛成亲的时候他就很好奇,很期盼自己的亲事,洞房花烛夜,升官进爵时,是何等美事。
没等多久,康熙回京之后,在赏赐了征战将士之后,便立时进行了选秀的亲阅。
和内务府小选不同,这次选秀主要是为了给阿哥们选正福晋,能走到最后一步的,无一不是满族大姓的格格们,家世教养无一不是上乘,康熙阅过之后,给胤祺定下他塔喇氏,胤祚定下富察家的格格,已经重新认回康熙一支的胤祐,定下那喇家的格格。
就连康熙自己,也收了一个瓜尔佳氏的格格入了后宫。
这结果一出,前朝后宫,都喜气洋洋。就不说康熙后宫隔了多少年后,终于进了一个满族大姓的格格,三个阿哥同年娶妻,声势也不会小了去,新晋和皇家成了姻亲的人,更是得意的走路带风。
云珠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又要准备瓜尔佳氏的入宫,又要盯着胤禛和胤祚的府邸进展,最重要的还要操持胤祚的婚事,真真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个人使,这真是痛并快乐着。
好在,胤禛默不作声地接过了修葺两人府邸的工作,这让云珠很是松了口气。
整个宫中,唯一没被喜意感染的,唯有毓庆宫。
第165章 父子
回到宫中的康熙,又听了满耳朵的太子贤明之语,和康熙三十五年那次不同,噶尔丹已经饮药自尽,三藩、台湾、准噶尔,康熙的这三个心腹大患已经解决,再发生严重到需要他亲征的事情基本没有,康熙无需再顾虑着朝堂的稳定,太子的心情,听了满朝重臣对太子的交口称赞后,又没有了外部掣肘,康熙心中的猛兽,终于脱笼而出。
对太子的忌惮达到顶底的康熙,对于太子再也不事事关心,时时询问,反而对他格外的冷淡,随着康熙出征的阿哥们,从前线回京后,康熙大手一挥,令已经成婚的阿哥全部上朝听政,并给了每个人差事,就连腿脚不便,刚认回来的胤祐,都不例外,唯有皇太子,监国的权利被康熙收回后,在朝堂上简直就成了背景板,被康熙冷遇。
这份冷待,较之康熙三十五年更加明显,胤礽在面见康熙时,抬眼间偶尔能从康熙的眼间见到一闪而逝的冷芒,这让胤礽惶恐不已。
皇太子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惊惶,招来太傅询问,然而太子的太傅们,都是当世大儒,和他说的全是君臣父子一套,甚至对于太子竟然对康熙有着疑虑一事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劝谏。
“退下吧。”胤礽挥退了太傅们,也知道这段对话必然会传到康熙耳朵中,他倾颓在宽大的椅子上,挣扎许久,终于命人出宫,去赫舍里家将索额图召进宫中。
毓庆宫离乾清宫很近,太子几乎是住在康熙眼皮子底下,每日的一言一行都有专人报给康熙,太子召见索额图一事,自然也传到了康熙耳中。
“万岁爷?”梁九功为太子捏了一把冷汗,提心吊胆的问着。
“哼,就让索额图进宫,看看朕的好儿子,好臣子要说些什么。”康熙意味不明的冷哼着。
有了康熙的点头,索额图畅通无阻的入了毓庆宫。
“舅父,你终于来了。”皇太子好似见到了救命稻草,几步迎了上去,眼珠子亮的吓人。
“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索额图躬身,先给皇太子行过礼,随后才望着胡子拉碴的胤礽,担心不已:“太子殿下,可是发生何事?若太子不弃,老臣愿意为您参详。”
作为赫舍里家的人,索额图和太子天然便是利益共同体,虽然因为康熙的不喜,索额图在朝堂上已经逐渐边缘,但对于胤礽,他是全心全意地想着他好,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太子能够顺利继位,赫舍里家很快就能翻身。
“舅父,我找你正是为了此事。”胤礽在信任的舅父面前,将在外人面前勉力维持的体面镇定都撕掉,和他仔仔细细地描述起这些时日,康熙对他的冷待。
索额图已经被边缘许久,天家父子间隐秘的冲突他无从窥视,听着胤礽将桩桩件件的事情道出,索额图的心也越来越凉。
和胤礽对着康熙还有对父亲的仰慕不同,作为旁观者,索额图清晰地看到了康熙深深的忌惮,不由长叹出声,到底还是少了额娘在宫中斡旋,虽然皇权面前,赫舍里皇后能做的事情有限,但最少能有个人时不时的说上几句太子的好话,让太子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寻找破局之法。
听了索额图的叹气,太子更加慌乱:“舅父,皇阿玛到底是为什么?”
索额图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见宫人全部被挥退,偌大的殿中仅他和太子两人,作为一根绳上的蚂蚱,索额图自不能欺瞒于太子,他凑近太子的耳朵,微不可闻的说了:“子强父弱,心中忌惮”几字。
太子倒退几步,跌入宽大的椅子之中,神色颓然。
索额图的话,将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揭开,对他而言,康熙还是那个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守着的皇阿玛,还是那个将最好的东西给他,唯恐他吃了亏的皇阿玛,还是那个会带着他出游,手把手教他治国理政的皇阿玛。
胤礽一直努力的做好每一件事,学习满文汉话,文治武功,在朝堂上对大臣礼贤下士,在后宫中对皇太后孝顺有加,他尽力将每一件事情都做的尽善尽美,没想到就因为这样,居然招致康熙的猜忌,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然而胤礽知道,索额图说的话,无论他如何不愿承认,也是正确的。
胤礽从来没有想到,原来,不出差错,就是最大的差错。
“舅父,我该如何是好?”胤礽到底是皇太子,情感受到如此大的冲击后,很快将心情收拾,他紧紧抓着索额图苍老的手,仔仔细细不愿意漏过一个字。
索额图叹息一声:“太子爷,现如今唯有两计。”
“快说!”胤礽听了尚有办法,忍不住催促。
索尔图摸着他的胡子,轻声说道:“第一计,便是效仿华阳夫人之事。”
华阳夫人,胤礽熟读经史,华阳夫人这人他自不陌生。华阳夫人是秦孝文王嬴柱的王后,由于一直无子,吕不韦送重金游说,收子楚为嗣子,最后果然子楚得到秦王之位。
“你是说让后宫的哪位母妃帮我?”胤礽摸着胡茬,陷入思索,很快便将这可能否决:“赫舍里家的姨母们,在宫中并不得宠,连皇阿玛面都见不上几面,更不用说为我说话了。”
“至于那几位母妃。”胤礽冷笑:“惠荣宜德,谁没有亲儿子,我那些兄弟们恨不得从我身上撕下一片肉来,还能指望她们帮我?”
“新入宫的佟佳氏,倒是既有身份,又有情分,还无子,可是作为皇阿玛的母族,佟佳氏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她又有什么必要掺和进这摊子事来。”
“更何况,皇阿玛这些年,对汉女格外喜爱,宫中最得他欢心的,是那个从苏州带回来的王氏,要让我讨好王氏,她配吗!”
纵使处境再糟糕,胤礽身为皇太子的骄傲还在。
宫中之事,外人素来知之甚少,索额图也没想到现如今后宫中是如此模样,他皱眉凝神,在胤礽不断的催促下,从牙关里吐出几个字:“太子也不妨想想汉相萧何。”
萧何,何许人也,汉初重臣,陪着刘邦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为了打消刘邦的疑心,不惜做出贱价购买百姓田地的事情以自污吗,从而保全自身。
索额图不敢之言的言下之意,胤礽听得明白。
胤礽如遭雷击,浑浑噩噩:“舅父,我知道了!”
索额图不忍的看着皇太子,但在帝王已经心生忌惮的情况下,太子不能再天真了。
索额图回宫之后,太子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着窗户外四四方方的天,一寸一寸暗了下来,最终被黑沉的夜色吞噬。
太子那天到底想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不过,没多久毓庆宫便传出消息,太子对膳房人花喇、额楚、哈哈珠子德住、查房人雅头等人极尽宠爱。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康熙正在永和宫里,和云珠聊着恪靖的婚事。
大破准噶尔之后,康熙意气风发,上一次如此得意还是收回台湾之时,对于帝王而言,拓土开疆是对他们最高的赞赏,回到京城的康熙,还想着狼居胥山上那苍凉的风。
在将郭络罗氏的女儿和硕恪靖公主赐婚给喀尔喀后,这个被准噶尔追击的无还手之力的部落,终于被安抚下来,大清的帝王愿意将珍贵的公主嫁入土谢图汗部落,这意味着他们部落不会随意被大清舍弃,至于被赐婚的多罗郡王敦多布多尔济,更是对恪靖公主尊崇不已。
恪靖公主的车架随着敦多布多尔济走向了遥远的漠北,从此一去万里,远离亲人。
在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中,云珠不可谓不着急,恪靖已经嫁人,下一个要嫁人的便是她的乌希那,尽管多年前康熙曾经答应过她,会将乌希那留在京中,但赐婚的旨意一日未下,云珠心就一日不能放下。
正当云珠斟酌着,想和康熙提一提乌希那择婿一事时,梁九功将密折送给康熙。
兹事体大,太子突然对宦官宠爱有加,实在是有悖人伦,被康熙派去伺候太子的宫人,半点也不敢请示,连忙写了急件报给康熙。
康熙对太子还是有着感情,一见事关太子,之前商议的事情全被他抛诸脑后,直接撕开信封,打开折子,迅速浏览起来。
折子不厚,云珠透过纸背,隐隐看见就那么几行字的内容,然而短短几行字,康熙却看了又看,好半晌,才喘着粗气将这折子重重拍在桌上。
“真是我的好儿子!真是我的好臣子!”不管康熙对胤礽如何忌惮,胤礽都是他亲手教导的儿子,是寄托了他最多希望的儿子。
对于被众臣交口称赞的皇太子,康熙心中不虞,但太子真做出了糊涂事,康熙顿时觉得明珠有瑕,更是暴怒,虽然索额图到底和胤礽说了什么,由于声音太小,康熙不得而知,但光凭见过索额图后,太子就荒唐起来,康熙自然而然的将这个事,算在索额图身上。
好好的太子,就是被这些人带坏了。
“梁九功!”康熙暴怒的声音穿透了永和宫的屋顶。
梁九功连滚带爬地走了进来:“万岁爷。”
“你去,带人将那些带坏了太子的小太监全抓了,都给朕处死!”震怒不已的康熙,将帝王的生杀予夺表露殆尽。
“是!”宫人本就命如草芥,在愤怒的帝王面前,谁也不敢为宫人求情,事关皇太子,康熙还用上带坏两个字,其中内情,无人敢多言。
梁九功伺候康熙日久,知道他是动了真怒,叠声应了便要往毓庆宫而去。
“等等。”梁九功的前脚已经走出了永和宫的正殿,却听见康熙冷着声音叫停:“先别去。”
梁九功瞬间停住脚步,犹豫地望着康熙,只见康熙原地踱步几圈,不知想了什么,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说出的话犹如浸在冰渣之中:“胤祺、胤祚、胤祐都要成亲,宫中不宜杀伐,先缓缓,再处置那些人。”
梁九功依旧恭敬地应了,又退了下去。
听了康熙的话,云珠心中却冰凉一片。不是云珠妄自菲薄,但在康熙心中,其他的所有儿子绑一块儿,都没有太子的分量中,若康熙真的觉得那几个人对太子而言不好,需要处置了去,康熙绝对不会由于其他儿子成亲而束手束脚。
康熙之前的暴怒并非作假,最后止住处罚,也是真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太子的这个被带坏的行为,在深层次里,符合了康熙的需求。
对于如珠似宝的太子,康熙都能如此狠心,云珠看着他,只觉得格外陌生。
第166章 建府一二事
时光永远不会优待任何人,无论权势如何彪炳,所有人一视同仁的逐渐老去,随着年龄的增加,大权在握的帝王身上的病痛慢慢增多,年轻时能够连续多日在猎场射虎,到现在从前线回来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
这让康熙不仅对皇太子格外忌惮,见着一个个长大成人的孩子,他在慈父之心外,更添了岁月匆匆的感慨。
对于胤祺、胤祚、胤祐的成亲事宜,干脆便当了甩手掌柜,直接交个几个阿哥的额娘操持。
先不提胤祺在皇太后的宁寿宫长大,他的婚事皇太后老人家必然会上心盯着的事,就只说胤祺和胤祚两人的额娘,宜妃和德妃此时已经是后宫中份位最高之人,且都不是会吃亏的主,让她们俩操持阿哥的婚事,康熙很是放心。
而一直不怎么讨康熙欢心,额娘份位也不高的七阿哥胤祐,他的婚事被惠妃主动跳出来接管了,至于惠妃愿意为了胤祐张罗所图为何,是盯上了空缺的贵妃宝座,还是为了朝堂中锋芒毕露的大阿哥收敛人心,这事就见仁见智。
云珠也顾不上琢磨惠妃的目的。
和胤禛大婚的时候不同,胤禛大婚之前,还有准噶尔部落苟延残喘,所有人都知道,趁热打铁的另一场战役一触即发,莫说康熙,就连胤禛他本人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准噶尔身上,再怎么准备,婚事也有着仓促的感觉。
而胤祚成亲时候,准噶尔已平,喀尔喀部落归顺,漠西蒙古再无威胁,在这天大的喜事下,康熙对于几个儿子,自是大方,色色珍宝如流水般赏赐了出去,凡是都求一个尽善尽美。
云珠为此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睁眼闭眼都在琢磨胤祚的成亲事宜,虽说云珠也带着乌希那和塔娜学着,但那两人也是半懂不懂的,帮不上多少忙,还有云珠费心教她们一遭。好在胤禛的福晋乌喇呐喇氏是个能干的,看着温温柔柔的,但办事是一把好手,她在请安时注意到了云珠眉间的愁色后,主动提出帮她打打下手,在得了云珠的允许后,恨不得住在永和宫,时时侍奉着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