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儿子懂得,不会盖了太子的风头。”胤禛艰涩地说道。
“不,你错了!”云珠叹息着纠正胤禛的想法:“太子不是那么重要,你需要把握的,是不能越过你皇阿玛,若你手伸长了,你皇阿玛绝对不会介意把你爪子砍掉。”
当胤禛有了夺位的心思,他也就成了康熙的敌人,什么父子情分,在皇权争夺下,一文不值。
这个事实,胤禛隐隐知道,但他不愿细想,直到云珠将蒙着的纱撕开,将夺嫡的血腥和残酷全部展现在胤禛眼前。
胤禛瞳孔骤然增大,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很快就湿了衣裳。
他沉默了许久,默不作声的再次磕了个头,望向云珠的眼中,是一往无前的坚毅。
云珠和胤禛的眼神对视,达成了共识。此时四下无人,连风都好似止住,唯有天边的白云,檐下的绿叶,见证了康熙朝后期风起云涌的开端。
乾清宫中,康熙终于收到德妃身子渐好的消息。
“胤禛是个孝顺的,前些日子关外刚送来的那些貂皮,给四贝勒府赏去。”康熙捋着胡须,笑着赞道。
既然胤禛已经将云珠劝好,云珠也软下了身段,康熙立时便抬脚出了乾清宫,往永和宫走去。
“万岁爷。”永和宫中,云珠听到禁鞭声后,随意将披散的头发挽起,便带着宫人迎驾。
映入康熙眼中的,便是脂粉未施,松松挽着发髻,随意披着衣裳的德妃,和素日温婉柔美的模样比起来,多了份随意的慵懒,更显风情,也更显不敬。
这看在康熙眼中,便是云珠借此在诉说着委屈。
康熙惆怅地叹息一声,轻轻握住云珠的手:“云珠,委屈你了。”
“万岁爷严重了,臣妾如何担得起委屈二字?”云珠轻声笑着,将手抽了出来,接过秋菊新泡好的茶水,奉给康熙。
康熙轻轻揭开盅盖,将浮叶撇开,沁人的茶香扑鼻而来,和着永和宫内散发着清浅的花果香,康熙在前朝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长吁了口气:“还是你这儿舒服。”
说着,康熙伸出手,抬起云珠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云珠顺着康熙的力道抬起头,依旧噙着柔和的笑意,任康熙打量着。
康熙的目光如有实质,在云珠脸上逡巡着,许久许久,康熙叹道:“这些日子折腾下来,到底还是瘦了,关外最近送了批长白山的人参,朕瞧着品质不错,朕令人送来,你要记着吃,将身子补回来。”
云珠将头靠在康熙的肩头,掩盖住眼中的冷意,她轻言细语着:“谢万岁爷关心,臣妾也是关心则乱,失了规矩,还请万岁爷责罚。”
怀中人腰身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显见这几日过得不好,康熙终于如愿以偿听到了云珠的服软,却全然没有预想中的兴奋,细细密密的心疼涌上心间。
“说什么责罚。”康熙皱眉,安抚着云珠:“你的心情,朕懂,胤禛又何尝不是朕的儿子,朕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心中又何尝不痛,然而兹事体大,朕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更多。”
云珠心下清明,嘴里却应和着康熙:“是臣妾眼界小了。”
康熙轻柔地将云珠垂下的头发挽起,在她的额头亲吻:“当时你情绪不稳定,现在能听听朕对乌希、雅利奇的婚事安排了?”
云珠羞赧地笑着,倚着康熙的肩,明明已经是几个孩子的额娘,笑起来却还有少女的纯真:“嗯。”
见着云珠这番羞涩的模样,康熙心情大好,握着云珠柔弱无骨的手,来回揉弄着:“朕给乌希那找的额驸,是常赉,而雅利奇的额驸,是舜安颜。”说着,便给云珠将两人的生平来历,家承谱系,个人能力,脾气性格全部说了一遍,可以看出,康熙确实是费了心的。
云珠听得连连点头。
“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康熙志得意满的笑了鄂,他敢肯定,对着两个他精心挑选的人,云珠绝对挑不出毛病。
“唔。”出乎康熙意料的是,云珠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康熙大度的允了。
“万岁爷,您偏心。”云珠气得扭过头去。
“朕如何偏心了,常赉和舜安颜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康熙皱着眉,却不知云珠为何如此言语。
“可是,万岁爷,还有塔娜呢。塔娜没几年也到嫁人的年龄了。”云珠扭着身子,指责着康熙将小女儿忘记的事情。
康熙哑然失笑:“塔娜才几岁,就想着她嫁人了,你就不想多留她几年?”
“我不管,反正乌希那和雅利奇有了额驸,也不能落了塔娜,正好她们三个的公主府也能建在一块儿,彼此还有个关照。”云珠难得任性的说到。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康熙失笑,但,胤禛的事情,到底是委屈了他们母子,康熙也不在意多满足点云珠,他点头应允:“朕再去满族巴图鲁里给我们塔娜找个额驸。”
云珠这才笑了起来,变回那个温柔体贴的德妃:“万岁爷,臣妾也知道您夹在太子和胤禛中间不好处理,太子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我听胤禛说太子爷这些日子见到他也不自在,想必是还别扭着,臣妾琢磨着,索性您将胤禛派到京城附近,给点差事干着,这样两人不日日相见,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康熙感动地握着云珠的手:“还是你想着我。”
凝神思索片刻,和云珠商量:“朕正准备使人去治理无定河,你说派胤禛去成吗?”
云珠嘴角露出隐秘的笑意,却只柔声说道:“前面的事情,臣妾妇道人家又懂什么,自是万岁爷您说了算。”
康熙被云珠的顺从依赖哄得哈哈大笑,当即便拟了旨意,不仅给乌希那和雅利奇指了驸马,还给了胤禛治河的差使。
永和宫德妃的病,在闭门多日后,终于宣告大好。
于此同时,另一人又却病倒在榻上。
第174章 兄弟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细细密密的雨丝汇聚,芭蕉叶不堪重负倾颓,雨水顺着绿叶的脉络倾泻在地,将大地浸润,干涸多日的土地得到雨水的滋润,地里热气升腾,冒出泥土特有的味道,甚者将隐隐飘来的药味也掩盖住。
胤祥浑身的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他狼狈地跪在章佳氏的床前,双手端着药碗高高举起,恳求章佳氏用药。
满身狼狈的胤祥让章佳贵人闪过一丝不忍,手腕微微抬起,但下一秒,她又狠下心,将头向里侧转去,阖上眼,不言不语。
“额娘。”胤祥膝行几步:“太医说您思虑甚重,伤了身子,儿子不孝,让您操心了,还请您多多保重,若您有个万一,儿子真是万死也难以辞其咎。”
“那你愿意去了?”听见胤祥的话,章佳氏瞬间变转过身子,脸上冰霜消融,期盼地看着儿子。
“额娘。”胤祥痛苦地将额头磕到地上:“太子辱我至此,如若不是四哥,我还不知现在如何,您让我去向太子请罪,儿子实在做不到。”
章佳氏眼中满是失望,她望着胤祥,咬牙将话挑明:“胤祥你到底是觉得伤了自尊不愿意去向太子请罪,还是觉得去了毓庆宫对不起四阿哥。”
胤祥闻言,神色不变,只有药碗中的药泛起涟漪。
果然,这个傻儿子啊!章佳氏心中叹了口气,他和四阿哥讲义气,可他又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人家四阿哥受了罪,德妃娘娘能冲到乾清宫去讨一个公道,就算太子再猖狂,多多少少也会顾忌几分。但太子的怒意总得有个出口,这些日子胤祥被太子挑了多少毛病。
自胤祥的伴读处得知此事后,章佳贵人心内如同火烧,夜不能寐,章佳氏好声好气地劝了胤祥无数次,让胤祥向太子服软效忠,每每都被胤祥拒绝。
如是再三,毓庆宫对胤祥的针对愈发厉害,章佳氏终于没能撑住,倒了下去。
胤祥听见章佳氏昏倒的消息,急急忙忙便从乾西五往永和宫赶去,路上正好赶上了这场暴雨,来不及找地儿躲雨的胤祥,浑身湿淋淋的到了永和宫偏殿,见到的就是苍白着白,抿紧嘴唇不愿用药的额娘。
任胤祥如何劝,章佳氏也只有一句话,只有他向太子服软,她才会喝药。
母子俩已经对峙了许久,见一直不动如山的胤祥手上的颤动,章佳氏知道,这才是胤祥不愿服软的关键。
什么自尊,什么折辱,都不是胤祥这么坚持的理由,他顶着,不愿意向太子服软,不过就是因为一但去了毓庆宫,便是对永和宫的背叛。四阿哥是为了胤祥受过,但此时永和宫正为了太子的那一脚在讨说法,胤祥却巴巴靠上毓庆宫,此事一出,胤祥和胤禛几人的兄弟之人,断矣。
“胤祥,你和四阿哥他们不一样。”章佳氏咬牙:“有德妃娘娘在,四阿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这么一场闹下来,万岁爷不但没恼,还给四阿哥的几个胞妹全指婚了京中的人家,四阿哥也谋了差事,能出京当差了,你说,我们娘俩,能做到这个地步吗?就算不为了你自己,想想你的两个妹妹,她们也要嫁人,你这么把太子得罪死了,但凡太子在你妹妹的婚事上使绊子,这这耽误的,可就是她们一辈子。”
胤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怎么得康熙宠爱,他也只是一个还在尚书房读书的光头阿哥,对着章佳氏的质问,他全然没有底气拍着胸脯保证,能给妹妹谋个好婚事。
“可是,额娘,倘若我去了毓庆宫,您在永和宫中,日子也不会好过。”胤祥抬起头,眼中赤红一片,做着最后的挣扎。
“胤祥。”章佳氏憔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太子既是兄,又是君,你亲近他天经地义,纵使她德妃只手遮天,也不敢用这个理由罚我。更何况,额娘在宫中也这么多年,别的不说,护住自己还是办的到的。”
至此,话已说尽。
翌日,毓庆宫外,便多了一个阿哥求见太子。
章佳氏听说这个消息,坠坠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安心吃着太医开的药养起病来。
1尚书房里,因为胤祥被太子针对,和他关系又好起来的胤祯,在见到胤祥跟在太子身后走进来之时,脑子瞬间就嗡嗡地响成一片,一整天的课都死死盯着胤祥,也就看见了太子一反常态的关照。
胤祯的眼睛气得通红,手紧紧捏起,甚至还能听见关节转动间发出的咯吱咯吱声音,等到师傅讲完后离开后,太子一马当先的离开了尚书房。
“叛徒。”胤祯凑到胤祥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
胤祥脸色瞬间惨白,却只期期艾艾地望着胤祯,欲言又止。
胤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胤祥的只言片语,怒从心起,抬手对着胤祥的脸便是一拳,瞬间胤祥脸上便红肿成一片。然而即使这样,胤祥也木木呆呆的站着,如木头人般,任由胤祯发泄。
胤祯见着胤祥这番模样,更是怒火上涌,握住拳头又举了起来。
“十四弟!”“还不快拦住。”
还没走的其他阿哥,惊呼出声,忙将小太监叫来,欲要胤祯的行动,然而胤祯从小就壮实,小太监更是不敢真的对胤祯动手,饶是上来了好几个人,也没能将胤祯制住,眼见着胤祯的拳头又要碰到胤祥的脸,胤礻我一咬牙,从背后将胤祯抱住,大力将胤祯的手禁锢住,冲着胤祥使颜色,示意他尽快离开。
胤禟也不动生色的挡在胤祯身前,他们几个在尚书房里感情不错,殴打兄长谓之不悌,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祯一错再错,被皇阿玛惩罚。
胤祥还是固执的站在胤祯前面,一动不动。
此时尚书房里最年长的八阿哥胤禩,站了出来,素来如沐春风的笑容,在胤禩脸上也消失不见,尚书房里发生的事情,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摆在乾清宫的案头,这种时候,他必须站出来。
“住手。”胤禩大声呵斥,许是即将成年阿哥的威慑力足够,又或许是胤祯也闹够了,在胤禩的呵斥下,胤祯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气喘吁吁地盯着胤祥,胤礻我这才将胤祯放开,拿起已经凉了的茶,往嘴里大口灌了下去。
胤祯别看年纪小,实际上如同小牛犊子一般,力气很大,一般人都制不住他。
“都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打闹,未免伤了和气。”板着脸将胤祯喝住的胤禩,脸上又挂上了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我让御膳房做一桌席面,几位弟弟去我那里将话说开如何?”
胤祥脚尖向着胤禩的方向动了动,便想跟着过去。胤祥和胤祯都是永和宫的阿哥,两人年岁又相仿,说是一同长大的也不为过,胤祥也不愿意和胤祯闹得这么僵,见着八哥愿意调和,他的感激溢于言表。
“哼,谁和他吃同一桌菜。”胤祯却白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脸色青青白白的胤禩,和满怀愧疚的胤祥。
几个阿哥的冲突,很快便摆到了云珠面前,云珠拿着纸扫视一眼,便知这是康熙的意思,将这事交给她处置。
好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在康熙看来,可能只是几个儿子间的打闹,还没到不敬兄长的地步,让几人的额娘好好管教也就是了。
对于胤祯的冲动,云珠抚额叹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胤祯是小儿子,素日里不经意的多惯了些,胤祯这些年是真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冲动、好打抱不平,和胤禛的谨慎、胤祚的机灵比起来,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但这样的胤祯,又最是纯粹的那个。
他从尚书房里离开,便闷闷不乐地回了永和宫。此时云珠正在令人从库房里找出跌打损伤药给胤祥送去,又令人找出库房里的百年人参,千年灵芝,使人送给章佳氏,让她好好将养身体。
这事,也就这么揭过了。
“额娘,你在干什么?”听见云珠只言片语的吩咐,胤祯急得直跳脚:“他把四哥都害得出京了,转眼又投到太子门下,您还给他送什么东西。”
说着,唬着端着托盘的宫女:“赶紧给我停下来,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宫女犹豫地看向云珠,云珠挥手示意她出去,然后才冷着声音喊道:“胤祯,谁教你这么你啊我啊的说话?”
胤祯摸着发尾的小辫子,倔强地嘟囔:“我不认他是我十三哥。”
“你凭什么不认。”云珠扯着嘴角冷笑,胤祯胆子越来越大,当众殴打兄长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再不管,还不知会犯些什么大事。
“他是叛徒!他居然讨好太子!”胤祯嚷嚷着。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云珠却完全不理会胤禛的嚷嚷,而是盯着胤祯,一字一句问道:“你凭什么因为胤祥讨好太子找他的麻烦。”
“可是太子他踢了四哥!”胤祯到底还是为胤禛鸣不平,纵使兄弟相差许多岁,但感情也没少半分。
“太子是君,你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难道没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