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人本就不多,当用的更少,更别提大姓只见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倘若真因为一个人而恶了一族,那康熙就彻底无人可用,因此他必须给赫舍里定心丸,有什么比嫁一个公主更加显赫的恩宠呢。
在康熙和赫舍里的有意为之下,塔娜的婚事格外盛大,十里红妆的被欢天喜地的赫舍里家迎进家门。这份热闹,就连胤祥、胤祯娶亲都没有超过。
儿女婚事已了,云珠长长的松了口气,她为几个孩子操了多少心,出身时才臂长的人,费尽心力平安养大,终于见着他们成家立业,在康熙四十六年的时候,康熙给除了太子之外的成亲儿子,全部赏赐了四千两白银,当做他们的安家费,令他们全部出宫开府。
而康熙,则带着妃嫔,年幼儿子们,住进来畅春园。
自从畅春园修好之后,康熙很是喜爱,每年夏日都在园子里住上不短的时间,躲避暑热,随着年岁的增大,康熙愈发喜欢畅春园,若非大事绝不回宫,将皇太后、后妃、小阿哥、还有朝臣们全都带到畅春园,当然,也没有忘了太子。
时至今日,康熙还是要将太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唯恐太子私下里闹出什么大事。
比起紫禁城的逼仄,云珠也更喜欢畅春园里修疏阔的风景,亭台楼阁移步间,又是一番新的景象。春去秋来,云珠见到了畅春园春日里繁花盛开,夏日里鱼戏莲叶,秋日里硕果累累,冬日里白雪皑皑。
也习惯了康熙每年都会有的围猎,巡幸,康熙四十六年,康熙再次巡幸江南、塞北,云珠陪着见到了江南春色与塞北冰雪。因此,当四十七年,康熙吩咐云珠,做好围猎准备时,云珠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应道:“好啊,万岁爷要去哪儿,臣妾好提前收拾好东西。”
“今年便去热河吧。”康熙早已想好:“承德那边的行宫终于修出了模样,木兰围场也事宜让我八旗子弟练兵,今年我们在承德多住些日子,等凉快了再回京。”
云珠笑着应了,只当和以前的每次围猎一般,全没想到,这一次将如何风起云涌。
畅春园里荷花绽出了尖角,蜻蜓飞着立在上面,康熙带着大队伍,浩浩荡荡的往承德行去。
随着岁数上来,别说惠妃和荣妃,就连宜妃都歇了争宠的心思,早些年在宫中斗得乌鸡眼一样的几个人,终于能平和的坐下,围着桌子玩牌看戏,消耗时光。
康熙近身伺候的,是王氏、高氏、袁氏几个年轻妃嫔,其中王氏由于生了尤得康熙喜爱的十八阿哥,在这几人中隐隐占了主导地位。
是了,在胤祥长大成家后,康熙去哪里都要带着的人,变成了十八阿哥。年幼的阿哥软乎乎的,白胖胖的,对皇阿玛全是孺慕之情,小小的世界里,能多吃一个糖糕,就已经足够快乐,澄澈的眼睛里没有被世俗沾染,这让被几个大些儿子勾心斗角弄得心力交瘁的康熙,格外喜欢。
小十八年岁实在太小,小到在这盘名为天下的棋局里根本就上不了桌,不仅康熙对他宠爱有加,其他的阿哥们也见着他也都是和蔼可亲,就连最放浪形骸的太子胤礽,见着十八也难得的有个好脸色。
在十八阿哥的人生里,只见过鲜花和笑脸,没有受过半点阴霾,也养成了格外乖巧的性子,和宫中那些人精相比,十八纯良的不像是个爱新觉罗家的孩子。
或许,十八注定不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孩子,刚到承德没几日,十八便生了重病,高热不退,没两天便陷入昏睡之中,康熙紧急从京城急召太医,前往承德为十八阿哥问诊。
听到十八阿哥生病,眼神微动,正准备吩咐太子妃去探望一番,就听到了康熙急召太医的消息,这让胤礽嗤笑出声,将已到嘴边的话收回,太子大笑着:“原来他还会心疼儿子,来人,拿酒来!”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又令怜人且歌且舞,太子这边,一派欢声笑语,和康熙帐中的凝重形成鲜明的对比。
“孽子!”云珠弯腰看着十八阿哥的面色,握着王氏的手安慰之时,听见了康熙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字。
云珠和王氏同时望去,只见康熙脸色铁青,满是欲择人而噬的怒意,这份怒意将王氏的眼泪都吓了回去,这些日子,随着十八情况愈发不好,康熙的情绪也更加恶劣,前些日子大阿哥都劈头盖脸挨了一番骂,对于这样的康熙,云珠只想远远避开。
王氏勉强擦干眼泪,将云珠送出帐子,如今康熙的御帐,除了康熙和十八阿哥,也只有身为十八阿哥生母的王氏可以久留,到了帐外,云珠见着王氏眼下那一圈青黑,叹了口气,吩咐秋菊去熬些补品,并对慌忙拒绝的王氏说道:“十八阿哥还指着你呢,你要倒下了,可让十八阿哥怎么办,更何况你也得想想十五和十六阿哥。”
这话说得王氏眼圈通红,她这几日都快把眼泪哭干,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温言抚慰,哽咽着应了,目送云珠远去。
云珠刚回到自己帐子,就见着胤禛、胤祚和胤祯几人都带着福晋孩子过来请安,承德行宫这边规矩到底比京中松散,云珠一见年幼的阿哥和格格们,将沉重的心情甩开,笑眯眯地拿出糖来,给几个孩子分着,阿哥们凑一块儿讨论着要去哪儿猎兔子,格格们也在议论着哪个骑射师傅的功夫好。
对孩子们的喜好,云珠从不干涉,她甚至恨不得他们更活泼一些,特别是格格们,生育这道要命的关卡,身子健壮到底能多几分把握。
“玛嬷。”弘晖到底年长几岁,在这年代再过几年都能成亲的年纪了,他沉稳地站在一旁,盯着年幼的弟弟和妹妹们,别闹出太大的动静,突然听见帐子外传来大声的呵斥声,他不知所措的看向云珠。
云珠脸上的笑意收起,正低声说着话的胤禛几人也停住,几个孩子见着自家阿玛这么严肃的模样,也停下了动作,帐子里瞬间寂静无声。
云珠皱眉上前,掀开帐子的一角,却听见从正中的大帐传来厉声呵斥之声,许久之后,才见太子灰头土脸的从康熙御帐而出。
云珠不动声色的放下帐子,和胤禛视线碰撞,便知彼此想法,三言两语将儿子和孙辈打发走,便命令小欢子去小心查探此事。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次的争吵,康熙完全没有遮掩,云珠轻而易举的便知道了,太子在康熙召见时,见着病重的弟弟,毫不关心,冷漠不已,这让康熙觉得胤礽不配为太子,呵斥了几句,没想到却引发了胤礽格外激烈的辩驳:“到底是我不配为太子,还是皇阿玛您不愿意让我当太子。”
这话一出,康熙当即暴怒,将太子赶出帐篷。
在毫无阻挡的得知康熙帐中发生事情之时,云珠便明白,康熙是真的动了废太子的心,并不像前些年的敲打。
云珠紧紧皱着眉,在帐子内来回踱步,一时也不知道这对胤禛是好是坏,只能让小欢子赶紧跑一趟,将此事告知胤禛几个,并警告他们躲远点,别掺和进这些事情之中。
特别是胤祥,这孩子最是重情,不管太子出发点如何,在三阿哥不敬敏妃一事上,太子是真真切切帮到过胤祥的,云珠就怕胤祥太认情,把自己陷了进去。
收到胤禛送来知道了,让她安心的口信,云珠也放不下心来,她的眼皮一个劲的跳个不停,在帐子里来回踱步,一刻也停不下来,只觉得心慌不已,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果然,正如云珠所料。
大半夜,在草原上风声的呼啸中,康熙御帐灯火点起,侍卫川流不息,从四面八方往正中的御帐而去。
来了,云珠砰砰跳动的心突然定了下来,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第186章 废太子
大帐里的灯亮了一夜,然而除了帐中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侍卫格外肃杀的神色中,猜测出帝王御帐里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大阿哥野望不小,惠妃一早就四处打探内情,然而这次和以前的许多次不一样,兹事体大,康熙下了最为严厉的封口令,没有哪个宫女太监敢为了那些金银珠宝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吐露口风,一番折腾下来,对于内情,惠妃依旧是半点不知。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荣妃和宜妃之中,只不过三阿哥和五阿哥、九阿哥,不像大阿哥那般,剑指东宫之位,实在打探不到,便也只能放弃,只能一再约束着宫里人,不许在这个关头惹出事来。
更别提朝廷上的大人们了,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倘若说,谁对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何事,除了御帐中人,唯有云珠。
自从十八高热不退,康熙很是心疼,将十八阿哥接到他的御帐,与他同吃同住,而作为十八的生母,为了更好的照料小十八,王氏日夜不停的在帐中守着,当晚上让康熙惊怒事情发生时,她伴驾在侧。
也因此,当次日天亮,康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召唤大臣商议朝政时,王氏觑着空,让她贴身宫女趁着给十八熬药的机会,想办法给云珠送去消息,以全了云珠当年为她寻找家人之恩。
云珠当年在苏州为王氏寻找家人,不过是举手之劳,见着王氏在宫中也不容易,顺便还吩咐了李煦,让他们对王氏的家人多关照几分,没想到就这一件事,却结下了善缘,其他人全摸不着头脑之时,云珠能知道大概。
“太子深夜割破御帐,窥视帝踪。”云珠听着秋菊耳语的几个字,眼皮骤然一跳,她慌忙站起,要将胤禛召来,不愿意他卷入此时之中。
软鞋在地面上不轻的声音,这声音让云珠冷静下来,她止住脚步,王氏是背着人偷偷给她送信,她不能表现的如此明显,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镇定。
脚步顿住,云珠皱眉沉思,让秋菊给胤禛和胤祥送去奶茶和点心,再轻声将事情告知,让两人做到心中有数,能避开这个风波。
然而事与愿违,胤禛和胤祥最终还是被卷了进去。
夜凉如水,灯火通明,康熙将其他人全部赶出,在御帐的书房了独自坐了一夜。太子窥视御帐,已经突破了康熙能够容忍的底线,这一夜里,回忆起太子幼年到如今的种种,神色愈来愈冷酷,天色将明时,康熙的神色已经冷硬的如同刀削石刻般,直到帐外人声响起,新的一天又到来,康熙前一夜里感受到的性命被威胁的如芒在背之感,才逐渐褪去,他眼睛骤然睁开,终于做出决定。
废太子!
这太子,已经悖逆到不得不废的地步,康熙已经开始老去、浑浊的眼神中,射出凌厉的视线,曾经那个几次亲征噶尔丹的帝王,虽然老去,但威势不减。
但,康熙此时不在京中,热河这边还有着许多等待接见的蒙古王公。废太子这事,一个不好就要动摇国本,不能操之过急,既要控制住京中局势,不能让太子一党在京中谋逆,又要稳住蒙古王公,不能让他们瞧见可趁之机。
“魏珠。”康熙冷厉的声音响起。
在御帐外提心吊胆守了一夜的魏珠赶忙进来,躬身听着康熙一个个的吩咐:“令胤褆带着侍卫,护卫御帐,日夜不停;胤禛立时赶回京城,持朕谕旨,与胤禩稳住京中局势;将胤礽交给胤祥看守。”
一道道的旨意,毫不犹豫地被康熙发了出去,在那漫长的一夜里,康熙早已想好应对举措。
而这些旨意,却让魏珠越听越是心惊。
能在康熙身旁近身服侍,魏珠必然不是笨人,相反,对于朝廷的局势,魏珠还很是敏感,他紧紧掐着手,面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魏珠再清晰不过的知道,头上的天,要变了。
胤褆接了旨意后,如何点巡将士,又如何布防护卫,暂且不提,胤禛亦是半点没有耽搁,在云珠担忧的眼神中,磕个头,只眼眸黑深的说了句:“额娘放心”,便快马加鞭的往京中赶去。
胤祥那儿,却出了岔子。
自从章佳氏去了后,康熙对胤祥很是宠爱,每次出巡一直将胤祥带在身边,待遇恍如太子幼时,可以说是康熙眼前的第一得意人,云珠并未想到,最后被卷入此事最深的,居然是胤祥。
康熙将胤礽交给胤祥看管,是对胤祥的信任,在胤礽做出窥伺帝踪一事后,这个太子,在康熙心中已经是非废不可。
胤祥受了康熙的旨意,见到被临时拘禁在小帐子里的胤礽,一晚上下来,胤礽眼中布满血丝,胡子粘在一团,头皮上也冒出了青茬,看着就是落魄失意人,再不见以前高高在上的太子模样。
不管太子出于什么考虑,在他为了胤祥出头,让不敬敏妃的三阿哥得到惩罚后,胤祥对于太子的芥蒂少了许多,他更是领了太子的这份情。
见着太子这般样子,胤祥亲自打来水,为他净面收拾。
温热的帕子粘到脸上,将太子从呆滞中唤醒,他一把握住胤祥的手:“十三弟,你帮帮我,我是想找皇阿玛请罪,不是故意窥伺帝踪。”
胤祥垂着眼,听着太子前言不搭后语的嘟囔,手中用力:“太子,皇阿玛英明神武,倘若你真的没有异心,皇阿玛不会随意处置你。”
太子却仓皇的看着胤祥,神经质的笑了:“不,你不知道,皇阿玛想杀了我。”说着,他又看向胤祥:“十三弟,这些年二哥待你不薄,你帮帮我,帮我告诉皇阿玛,我没有二心。”
胤祥将手抽回,皱眉打量着,却只见太子蜷缩成一团,胤祥沉默着离开了。
对于康熙吩咐的差使,胤祥很是上心,日日都守在太子营帐外,没两天,便察觉到不对之处。给太子送来的饭越来越晚,每次都会传来呵斥之声,在同样的事情又一次发生后,忍了几次的胤祥,再次掀开了帐子。
“谁给你们的胆量,这么对太子。”走进帐中,胤祥只见太子坐在椅子上,麻木的听着宫人的讥笑嘲讽,桌前的食案上,摆着的几盘上,全然是无法入口的模样,胤祥当即便眼睛红了,冷声呵斥。
“十三阿哥。”宫人对着胤祥,又是格外恭敬的模样,这前倨后恭的,看得胤祥咬牙不已。
“来人,将他拖出去,打二十大板,看谁还敢不敬主子。”胤祥沉着脸吩咐。
“不用。”没想到,宫人还没说什么,太子却阻止了胤祥的行为:“没人吩咐,谁敢这么做,不要白费力气。”
“你是我大清的太子,谁也不能这样折辱。”胤祥看了眼颓然的太子,又看了眼暗含得意的宫人,怒而掀开帐子,气势汹汹走了出去。
而太子,却一反之前的瑟缩,眼神幽深的望着胤祥的背影。
他知道,这个十三弟最是赤诚,尽管他额娘没得早,但皇阿玛一直将他牢牢护在眼下,还有老四和老六盯着,就没遇见过什么大事,对这个弟弟,太子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仔细探究下来,最多的,还是嫉妒,同样是没有额娘的人,胤祥既没有被皇阿玛忌惮,异母兄长还会护着,和他每日面对的风刀霜剑全然不同。
索性,便让这个最受皇阿玛喜欢的十三弟,去试探一下,皇阿玛的气到底消没消,好在胤禛已经被皇阿玛打发回了京城,不然还算计不到胤祥。
太子的盘算,胤祥全然不知。他已经跪在康熙的御帐里,为太子求情。
“朕知道了。”康熙闭着眼睛,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挥手让胤祥退下,太子背后的心思,胤祥多少也能猜到几分,但想到太子在敏妃之事上的做法,闭着眼往太子指着的方向跳去,就当做还了太子的这份情。
因此,胤祥并未入康熙所示意的那般离开,反而再次进言:“皇阿玛,太子乃我大清储君,对您并未异心,尚未定罪,又如何能以阶下囚待之。”
康熙骤然睁眼:“你又如何知太子并无异心,是不是此事是你和太子密谋而为。”
胤祥连忙磕头,口称不敢。
然而此时的康熙,一点风吹草动也能让他疑心不已,太子设计了胤祥来试探康熙的态度,最终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个已经明显失势的太子,还能指使得动颇得圣宠的阿哥为他说情,这让康熙更加心惊,对于废太子的决定,愈发坚定。
九月初四,在接到京中传信,胤禛和胤禩已经控住大局后,康熙强装的忍耐彻底失去,他当即令人将随驾重臣全部召到行宫,大发雷霆:“太子胤礽,朕悉心教导,然而他不孝忤逆,深负朕心,不仅荼毒在廷诸王大臣,专擅威权,鸠聚党与,窥伺朕踪,起居动作无不探听,将胤礽即行拘役,由直郡王胤褆看管,回京后即将其废斥;皇十三子胤祥另有处置。”
一言出,众臣皆惊,纷纷跪在地上,求康熙三思,康熙却铁了心要废太子,将带头谏言的几个大臣压下去,又以皇太后身体有恙为由,即刻回宫。
随行而来的妃子,终于听到了废太子的消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忙将行李收拾好,默不作声的回京,唯有惠妃,凝重的气氛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喜色。
九月十六日,康熙一行终于再次回到紫禁城。
第187章 夺爵(第二更)
秋日的紫禁城,天空湛蓝如许,格外通透,衬得云皎洁如雪,天高云淡,树叶金黄,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
然而京城里的气氛,却和闲适没有任何关系,自从四阿哥快马回京,和留守京中的八阿哥联手让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在京中日夜不停的巡视,并对东宫属臣的宅子格外关注后,留在京中的大臣,再没有警觉性的,也察觉到了必将有大事发生。
果然,没几天,万岁爷便结束了热河行程,往年的围猎全部取消,率领八旗精锐回了京中。
刚回京中,便宣布了废太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