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不可。”王幕僚无力的挣扎着,他也看出了胤祉的心动,但到底食君之禄,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祉被冲昏头脑,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同样跪下,痛心疾首的上奏。
“不用说了,我心已决。”胤祉挥手,制止了王幕僚的劝谏,将刘幕僚叫进内室,商量起折子如何措辞。
同一时刻,雍贝勒府,同样的书房里,胤祚、胤祯瘫在铺着石青色羊毛毡的椅子上,抬头看着胤禛。
在接到信息的第一时间,胤祚便跑到了隔壁的胤禛府中,还没说几句话,气喘吁吁的胤祯也同样跑了进来,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胤禛让人将胤祚和胤祯日常的衣服拿来,看着他们擦洗过后,又吃了两口糕点,垫了肚子。
“你们也都听说了?”沉默半晌后,胤禛率先开口。
“是。”
胤祚和胤祯把玩着手把件,同样沉默半晌,低声应道。胤禛的心思,这么多年兄弟下来,他们俩也尽知,对于这个兄长很是信服。现在太子刚废,便有那么多人跳出来押宝,不仅有人看好胤禛,甚至有人向他们俩示好,两人刚接到纸条时都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的便往贝勒府跑,没想到撞到同样慌乱的兄弟。
胤禛却毫不意外,胤祚和胤祯与他一母同胞,生母同为四妃之一,颇得圣宠,而胤祚和胤祯,一人跳脱,一人气盛,在大臣们眼中,这样的君王总比心思深沉的要好控制。
胤祚和胤祯那儿有人使劲的消息,胤禛早已收到,但不得不说,在贝勒府见到两个肉眼可见慌张的兄弟,胤禛颇为欣慰,在外面勾心斗角的再如何激烈,回家后能见到没有半点私心的兄弟,总是感动。
“别那么沮丧,能被那些人精看中,也是你们的本事。”胤禛笑着安慰。
“四哥,谁不知道他们就是觉得我和十四傻,好操控才做的这些事。”胤祚苦着脸,欲哭无泪,胤祯也在一旁使劲点头。
胤禛失笑,看样子胤祚和胤祯对自己的认知颇为清晰,他在胤祚和胤祯愈发幽怨的眼神中,淡定说道:“不急,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四哥,”胤祚不服的说道:“您不动手,其他人也会动手,你这样反而失了先机,这机会您真要放弃吗?”
胤禛皱着眉,冷声说道:“额娘使人穿过话,让我们老实待着,万事皇阿玛自有主张,倘若可以,多照看二哥几分。”
在听到康熙心生疑虑之时,胤禛何尝不心动,别的不说,他前头顶着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同是四妃之子,但那俩占了年岁上的便宜,总是能压他一头,能趁机将这俩人中任何一人拉下,便不亏。
然而当胤禛筹谋着如何行事时,却收到了宫中额娘的传话,对于久居深宫的额娘而言,小心几乎要刻入骨髓,此次传来的话虽然听着就是日常叮嘱,但能特意让人跑一趟,这就不得不重视。
胤禛之所以能够低调、安稳的做着他的雍贝勒,和他的谨慎是分不开的。
凝着眉,想了又想,胤禛决定还是听从云珠的吩咐,不去凑这个热闹,甚至他还使力给拘禁的太子送去贴身用品,并吩咐了一番,谁也不许给太子委屈。
“那我们就真的什么也不做吗?”胤祚对于云珠更加信服,他颓然低下头,脚尖踩着地上的青砖,不服气的嘟囔着。
“当然不是。”胤禛低沉的声音响起:“既然皇阿玛对二哥心软了,我们就再为那太子爷说上几句好话。”
胤祚眼睛骤然睁大,和同样困惑不解的胤祯面面相觑,好半晌,胤祯才挤出来:“四哥,二哥他已经失势,有必要冒着风险再为他求情吗?”
爱憎分明的胤祯,还记着当年太子的欺侮。
“皇阿玛想看到这个。”胤禛黑黝黝的眸子盯着胤祯,将道理掰开揉碎了分析:“太子既废,再没有重立的道理,我们上求情折子,皇阿玛只会欣慰我们兄弟的手足之情,传出去,在大臣们之间,重情重义总比刻薄寡恩好听。”
“四哥你做主就好。”胤祯摸着光秃秃的额头,又摊倒在宽大的榻上。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康熙已经成年阿哥的书房。
有按兵不动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洋洋得意认为太子之位是囊中之物的,幕僚们无一不神色凝重。
惊雷声起,将这憋闷的夜划破,乌云翻滚,大风骤起,大雨将至。
大雨倾盆而下,久久不停,京城中各处都满布积水,在如此的暴雨中,大臣们也依旧要进宫上朝,作为勤政的帝王,康熙无事从不会取消大朝会。
当王公重臣们冒着大雨入了乾清门,小太监们殷勤地递上姜汤,给大人们暖暖身子,然而担心御前失仪,拿到姜汤的大臣们,都只略沾了唇边便将姜汤放下,缩着手等着朝会的开始,同时祈祷着,今日里最好没有大事,能够尽快回家,毕竟一把年纪了,身子骨愈发扛不住这初冬的冷雨。
上朝的大臣们很有默契,在汇报了对京中暴雨的处置事宜后,便恭敬地等着魏珠宣布退朝。
“皇阿玛,儿臣有折要奏。”
正当魏珠得到康熙的示意,扬起拂尘准备传旨时,犹豫挣扎了一整个朝会的胤祉,终于站了出来。
康熙的手压在胤禛递上来,和胤祚、胤祯联名为太子求情的奏折,正是父子之情最浓的时候,闻到胤祉也有事要奏,以为同样是为了胤礽求情,琢磨着这份手足之情,倒是可以宣扬一番。
打定主意的康熙,笑着让胤祉上奏。
见着康熙对着他露出了难得的笑模样,胤祉攥紧拳头,狠狠的扎眼,以破釜沉舟的心态大步出列:“皇阿玛,儿臣奏报,直郡王胤褆令蒙古喇嘛巴汉格隆使用巫术,镇魇废太子。”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无论是满臣还是汉臣,无论是皇亲还是国戚,都将头低低地埋下,恨不得此时一个个都是眼瞎耳聋之人,远远逃离这皇家的纷争。
“胤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康熙目光沉沉,不见喜怒。
“皇阿玛明鉴。”胤祉定了定神,说出和刘幕僚精心准备过的话:“儿臣自从知道废太子做出如此悖逆之事,深感震惊,废太子对儿臣素来爱护有加,朝中大人无不交口称赞,几经打探,终于发现大阿哥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过从甚密,常有对太子的咒骂之语。”
“儿臣特意去寻找巴汉格隆,却只见他畏罪自尽,还请皇阿玛为二哥主持公道。”说到最后,胤祉对胤礽的称呼,又换成了二哥。
“胤褆,你有什么要说的。”康熙平静的语调里听不出半点波澜。
胤褆却知,康熙这是动了真怒,他铁青着脸看向胤祉,大声吼道:“你胡说。”随即他又向康熙跪下,膝行向康熙而去:“皇阿玛,胤祉他诬陷我,求皇阿玛明鉴。”
“我哪里诬陷你了?”胤祉依然跪在地上,话语却如箭般吐出:“是你没和喇嘛过从甚密?还是你没有咒骂太子?抑或是你没行巫觑之事?这些事情,我都有人证物证。”
胤褆愣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
胤祉所说的每一项,所言都属实,他确实和喇嘛巴汉格隆过从甚密,也确实咒骂过太子,有过不敬之语,甚至为了求子,请喇嘛为他做过发事,唯独镇魇太子,是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然而最怕的就是这种九分真一分假的事情,其余诸事皆有实证,巴汉格隆人又没了,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的清白。
想到此,胤褆原本红润的脸色灰败下去,他砰砰地往地上砸着:“皇阿玛,儿子冤枉。”
但胤褆说些什么,已经不再能入康熙的耳中,就如同当太子窥伺帝踪,康熙心惊于太子这次可以划破御帐,下一次就可以划破他的脖子,对于胤褆一事,康熙满心想着的,是胤褆与那些僧道搅合在一道,就算这次没有镇魇太子,他随时都能镇魇帝王。
越想越心惊的康熙,再不听大阿哥的辩驳,挥手便令人将大阿哥带下去,严加看守。
大阿哥满眼血丝的看着胤祉,恨意几乎能滴出来,让胤祉不由打了个哆嗦。
坐在上首的康熙,将胤褆的一系列反应都看在眼里,对于凶性大发的胤褆,愈发防备起来。
太子被废,朝堂上再也没有制衡大阿哥的力量,这是康熙绝不允许的情况。
乾清宫里,康熙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想着对大阿哥的处置,脸上神色愈发冷酷。
“万岁爷。”突然一阵哭喊声传来。
康熙皱着眉看向魏珠。
魏珠知道这位主子心情不虞,也不敢触他的眉头,小心谨慎地回话:“万岁爷,外面惠妃娘娘求见。”
惠妃。康熙沾着朱砂的手一顿,放下笔,揉着紧蹙的额心,对于这个陪伴了几十年的妃子,康熙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魏珠将惠妃放进来。
“万岁爷。”连滚带爬走进来的惠妃格外狼狈,脸上一道道的泪痕,将脂粉冲的一道道的,露出被厚重妆粉掩盖住的蜡黄脸色和寸寸皱纹,再没有曾经那不可一世的模样。
康熙示意宫女端来热水,为惠妃梳洗,然而惠妃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径直抱住康熙的腿:“万岁爷,胤褆绝对不会干那些事的。”
“那些事?”康熙重复一遍:“你是说镇魇太子?”
惠妃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浓重的恐惧:“万岁爷,我的儿子我知道,胤褆不敢做这些事。”
“不敢?”康熙冷笑出声:“太子一朝失势,便起了杀太子之心,这么胆大包天,难免哪日便对朕动了杀心。”
杀人诛心也不外如是,惠妃顺着脚踏滑下,多年的陪伴下,她知道康熙是真的动了杀意,她不住往地上磕头:“万岁爷,臣妾求您,看在臣妾服侍了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饶胤褆一次。”
康熙静静地望着,直到见着额头上都磕出血印,鲜红的血顺着脸庞直往下流淌,才淡淡说道:“朕知道了,会留胤褆一命。”
“谢万岁爷恩典!”惠妃磕得更加迫切,什么野心,什么抱负,都不重要了,能留下命就知足了。
次日,乾清宫传出圣旨,直郡王胤褆魇咒亲弟吗,欲杀太子,夺去王爵,圈禁在家,非诏不得外出。
朝堂上多少年都是太子和大阿哥在明争暗斗,这短短的一两个月间,先是太子被废,然后又是直郡王被夺爵圈禁,两个剑指皇位的太子,就这么轻易的被康熙收拾了去,实在让人两股战战,不敢言语,每日里的朝会都要提心吊胆,唯恐将高高在上的皇帝触怒了去,丢了性命。
而以雷霆之势处理了太子和直郡王的康熙,同样感到深深的疲惫。
康熙自认是个好父亲,对所有的儿子都严加教导,并亲自抽查,对于第一子和承载了大清未来的太子,他更是手把手的教着长大,为何现如今却父子相疑到了如此地步。
躺在偌大乾清宫里,康熙只觉得太子被废之前的冷笑,胤褆被圈之前的嘶吼,一直在耳边回荡,久久不能消去,特别是夜间,各种声音便将他围绕,让他睡不安寝。
康熙的脸色一日差过一日,身旁服侍的宫人们也一日怕似一日,在康熙面前,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宫中的气氛格外死寂,那些年轻的妃子们,也不敢出门一步,日日紧闭着宫门。
然而,祸不单行,正在宫中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候,从宫外送来的信,到了云珠的手中。
云珠诧异地接过信,宫外事云珠素来不管,乌雅家的人也都知道她的态度,从不轻易给她送信,骤然收到信,云珠便知必有大事,只不知到底为何。
将信拆开,云珠一目十行的将内容看完,踉跄了两步跌坐在椅子里,信纸从她失力的手中跌落,隐隐可见上面的泪迹。
“娘娘?”秋菊担心地喊道。
“快!派人给万岁爷传话,就说我有事求见。”云珠一把握住秋菊的手,撑着身子站起来,顾不上换衣服,便往乾清宫而去。
第189章 胤祥(第一更)
乾清宫里,康熙听到云珠的求见,一叠声的让云珠进来,自从太子被废开始,宫中气氛压抑沉重,谁都不愿意沾惹事端,云珠也许久没有主动到乾清宫了。
在梦魇连连的时候,瞧见云珠温和的笑意,听见她轻柔的声音,总是能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万岁爷。”然而匆匆赶来的云珠,脸色却也很是难看,比起失眠日久的康熙,也相差不远。
云珠胡乱行了礼,便要和康熙禀报刚收到的噩耗,却见到康熙乌黑的眼圈,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止住,云珠关切地询问起来:“近来天冷,万岁爷您务必保重自个儿身子,这大清朝都指着您呢。”
听着云珠贴心的叮嘱,康熙的四肢百骸都感觉暖暖的,之前压在心里的冰冷,沉重,开始逐渐松动。
缓和了脸色的康熙,看向云珠“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眼中满满的全是关切,康熙也知云珠的性子,知道这等关头,如非大事绝不会轻易叨扰于他,想到刚进门时云珠难看的脸色,康熙又冷了下来:“可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了你委屈?”
话语的尾声里,杀意再也阻挡不住。
云珠心头一恸,康熙此时情绪绝不算好,对她却依然关怀不便,然而云珠带来的,却绝非好的消息。
“万岁爷,”云珠不忍心直言,将一直紧紧捏着的信件递了过去:“臣妾今儿个刚收到的信。”
云珠这些年的行事,康熙再清楚不过,乍然听见云珠接到宫外来信,先是不解,很快便是心下一凛,意识到必有大事发生。
打开信纸,寥寥几行字,却向着紫禁城里的帝妃,又报了一个丧事。
敏妃章佳氏所出的温恪公主,由于产厄之灾,生下一对双生女儿后撒手人寰。
“云珠。”康熙的眼中带了悲色,他抬起头,已经浑浊的眼神里,甚至还有着一丝的无助。
在这短短一两个月里,康熙废了太子,圈禁了大阿哥,十三阿哥,三阿哥的野心也不加掩饰,露出狰狞一角。康熙在帝王之外,仍然是一个父亲,尽管他出手废了三个儿子,但心底的深处,依然难过,不然也不至于夜夜梦魇。
还没从几个阿哥的事情中走出,康熙又得到温恪去世的消息,这无异于在康熙的心上再插一刀,尽管出于统治的考虑,康熙将温恪嫁给了蒙古,但对这个女儿,也不是不心疼,更何况,女儿永远也威胁不到他的帝位,康熙甚至对于女儿更加容忍几分。
“万岁爷。”云珠叹了口气,走上几步,坐到康熙身旁,握住他的手,好看的眼睛里全是不忍:“十三那个孩子,现在还被关着,温恪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兄长不在,到底不像话,臣妾求您看在温恪的份上,将十三放出来,经了这遭事,十三想必也懂事了。”
康熙沉默许久,眼中各种情绪闪过,最后定格为怜悯:“听你的。”
太子已废,大阿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本就是被牵连的胤祥,实在没有再关着的必要了。
说完,康熙好像脱力一般,倒在了云珠的腿上,云珠解下玳瑁指甲,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按摩着康熙的头皮,为他纾解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