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闻着云珠身上传来的清新香味,一直缠绕着他的梦魇终于走远,昏沉的睡意袭来,在沉睡之前,康熙含糊着说道:“对他们多关照几分。”
“臣妾省得。”云珠之言,近在耳边,又好似从缥缈天边传来,在这个熟悉的声音中,康熙陷入黑甜的梦乡。
“咚”红宝石鎏金的座钟发出沉闷的响声,在乾清宫里回响,云珠皱眉望去,却只见小太监惨白着脸,唯恐被惩罚了去,万岁爷这些日子难得能睡个好觉,他却忘了提前将自鸣钟的报时停下。
云珠敛目,不再多言,换得小太监感激涕零。
在钟声的侵扰下,康熙在云珠怀中被惊扰,睁开眼睛,康熙只见天边的余晖褪去,夜色渐浓,在天与的地的空旷中,梦境与幻想交织,而云珠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嗤”地一声,火折子点亮的声音传来,宫女蹑手蹑脚地将乾清宫里的灯全部点亮,偌大的宫室里,灯火通明。
康熙揉着额头,神色怔忡。
在康熙睡觉的时候,云珠一直忍着没有动弹,此时腿轻轻一动,便犹如针扎,她不动声色地坐在原位,扬声吩咐:“都进来吧。”
瞬间,端茶的、倒水的、洗脸的、漱口的宫女全都走了进来,纵使再小心,也难免有些动静传来,小厨房里一直备着火,见着这边亮了灯,瞬间便让锅架到火上,早已备好的菜往锅里倒去,刺啦一声,冒出阵阵白烟。
这般日常的景象,将康熙拉入现实,很快便注意到了云珠不自然的神色,略一思忖,康熙便明了原因,添了皱纹的手抚上云珠的大腿,用力揉捏,却丝毫不见旖旎:“你这又是何苦。”
云珠却只笑着不说话。
这般的云珠,正是康熙最喜欢的模样。
很快,后宫中人惊愕的发现,康熙居然冷落了那些年轻鲜嫩的美人,日日宿在永和宫中。
“这德妃,莫不是精怪不成。”宜妃骇笑着对周围人说道:“本宫年轻时也颇得万岁爷喜爱,但万岁爷也许多年未在翊坤宫留宿,怎地德妃临老了,万岁爷还能扎进永和宫中去。”
宜妃或许说的直白而露骨,但后宫中有着同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区别只在于一个说出来了,其他人只敢默默嘀咕。
对于宫中的议论纷纷,云珠未尝不知,但对于这些流言,她全没有放在心上。
在她去了乾清宫的次日,胤祥便接到释放的旨意,还不等胤祥为重获自由而欣喜,传旨太监同时告诉他,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温恪公主命丧蒙古,只留下一双女儿,他连妹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啊!”胤祥握紧的拳头上青筋迸发,扭曲着嘶吼着,几个月的圈禁没有让他崩溃,温恪去世的消息,反而让他失了方寸。
瓢泼大雨从天中倾盆而下,瞬间便浇湿了胤祥的衣裳,冬日的雨,冷得刺骨,将胤祥刺醒,他浑浑噩噩地在雨中走着,失魂落魄地往永和宫而去。
康熙派人释放胤祥时,并没有遮掩云珠的作用,胤祥深知,他能出来全靠德妃的斡旋,这份情,他必须领,饶是已经遭受了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打击,胤祥仍然记得,需要向云珠谢恩。
“你这孩子,怎么淋成这样,不冷吗?”还不等云珠为胤祥终于被释放而欣喜,就见到胤祥全身湿漉漉的模样:“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快去换套衣服。”
云珠赶紧将胤祥赶到偏殿,那时章佳氏生前住着的地方,章佳氏去了后也没有让其他的宫妃入住,整个殿里还保持着以前是模样,自然,也有章佳氏为胤祥做的衣裳。
胤祥胡乱擦干净身体,又取来崭新的衣服穿上,摸着熟悉的针线,一路走来的茫然,终于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他紧紧搂着衣裳,失声痛哭:“额娘,我没照顾好妹妹,都是我的错。”
犹如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发出哀鸣。
陪着胤祥圈禁了几个月的贴身太监,担心地看着胤祥,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命运对胤祥过于残忍。
不知哭了多久,胤祥勉强想起云珠还在主殿等着他,他眉也不皱的将将帕子放入早已凉透的手中,捂住眼睛,让红肿尽快消去,等再出现在云珠面前时,云珠见到的眼前人,总算有了阿哥的模样。
“德额娘。”胤祥大力磕了几个头,额头上瞬间浮现出大团的乌青,在久不见天日而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快起来。”云珠赶忙吩咐着胤祥的太监将他扶起:“你也是我见着长大的,我自是盼着你好。”
胤祥却跪在地上,将太监甩开,在云珠惊讶的目光中,胤祥又磕了几个头:“还请德额娘允许我去翁牛特部奔丧,看着温恪入土。”
云珠毫无犹豫:“这是自然,我已经和万岁爷说过了,你回家见过屋里人后,便赶紧过去,别误了时辰。”
“谢额娘。”胤祥喜出望外,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一直担心德妃不愿淌这趟浑水,毕竟,康熙解了胤祥的圈禁,也不意味着对他彻底放下戒心,允许他出京,去的还是武德昌盛的蒙古。一边是失了圣心的阿哥,一边失冒触怒康熙的风险,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没想到德妃却早早的帮他求了允许。
热气涌上眼眶,胤祥借着磕头,将眼角的水意抹去。
“对了。”云珠的话却未完,胤祥跪直了身子,听着云珠的吩咐,发誓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完成这份吩咐,然而,云珠却只对他说:“温恪留下的那两个女儿,也是可怜的,从小就没了额娘,杜棱郡王瞧着也不是个心细的,这两孩子在蒙古还不知要如何长大,索性,我这宫里孩子都大了,我一个人住着也无聊,你便将两个郡主接到我这儿养着,日后在京中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了。”
“德额娘,”胤祥再也控住不住心中的湿意,再次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这儿屋子都是现成的,就让她们住你额娘的屋子,你要不放心,也能多看看。”云珠淡淡的将两个小郡主安置好,解了胤祥的最后一丝顾虑。
“儿子听命。”这声儿子,胤祥说得真心实意。
第190章 举荐太子(第二更)
胤祥的释放,预示了康熙态度的松动,朝堂上连日的低气压终于散去部分,不再动辄得咎。
先是康熙给侍卫内大臣颁布谕旨,废太子胤礽的疾病,已经日渐清爽,可以确认,之前废太子做出这等事情,确实是被镇魇无疑。
当天晚上,夜已深,永和宫里早已熄了灯,不大的卧床上,云珠和康熙同寝而眠,窗外无星无月,唯有刺骨的寒风在呼啸着,发出尖锐爆鸣之声。
康熙又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云珠被康熙翻身的动静扰醒,见着康熙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秀致的眉头皱起,康熙已经好些日子不为梦魇惊扰,今夜为何又突然不安起来。
正当云珠侧过身子,准备如同往常一般,轻柔地拍抚康熙之时,却突然见到这个堪称冷漠的帝王眼中,流出一行热泪。
这让云珠伸出的手顿在空中,犹豫这是是否要动作。
正在这时,康熙终于从梦魇中醒来,他怔怔地望着云珠,颤抖着双唇说到:“云珠,朕梦见皇玛嬷和赫舍里氏了。他们问我为何要这么对胤礽,还告诉我,胤礽已经彻底好了,再不会犯了。”
云珠沉默着,任凭康熙将情绪发泄,云珠知道,康熙这是动了将废太子放出的心思。
等到康熙平复了情绪,云珠依偎到康熙的肩膀,轻声说道:“孩子总是要犯些错的,为人父母的,就算被孩子伤了心,只要他改好了,也就罢了。”
“胤禛前儿个还和我说,二阿哥这些日子深感后悔,想向您告罪,又怕更惹得您生气,在咸安宫中惴惴不安。”
“今儿个太皇太后和仁孝皇后都为二阿哥说情,您便给二阿哥个脸面,也算是全了情谊。”
康熙听着云珠的温言软语,伸出胳膊将云珠紧紧搂住,喟叹道:“好在还有你。”
翌日,康熙召见满汉重臣,当庭下旨:“昨日夜间,朕因废太子之事梦见孝庄文皇后以及赫舍里皇后,均为之不乐,并再三叮嘱朕,胤礽已经恢复,日后断不会报复,朕欲将废太子从咸安宫放出。”
同时,又给胤礽送去一道口谕,令他改过迁善,不得报复。
从九月到十一月,胤礽在被关了将近四个月后,终于被释放出来,回到毓庆宫的胤礽,一反当太子时的悖逆模样,只闭门读书,再不多言,之前那些奢侈的爱好,珍奇的宝贝,全部都被收入库房,毓庆宫里冷冷清清,再无往日景象,然而胤礽却只觉得安心,悬在头上的刀,终于掉了下来,并且还没有砍断他的脖子,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就让他在这宫中苟且偷生,能活一日便是一日,至于日后兄弟登基如何清算,此番情况却是到时再谈。
“万岁爷旨意当真这么说?”又是请安的日子,胤禛将康熙释放胤礽的口谕口述给云珠听,然而云珠一听,便察觉出了不对,她直直盯着胤禛的眼睛,等着他的回话。
胤禛仔细回忆了一番,确认并未说错,肯定地点头,同样已经上朝当差的胤祚和胤祯也纷纷点头,表示胤禛说得没错。
和一脸轻松的胤祚和胤祯不同,云珠对康熙实在是太了解了,一听这谕旨内容,便知此事在康熙心中还没过去,两次在谕旨中强调,不许报复,对于这个已经废了的太子,康熙依旧没有彻底放下心来,更深一层的是,康熙深信,朝堂上必有胤礽的帮手。
看这样子,此事远没到结束的时候,甚至康熙将胤礽放出,未必不是清洗朝堂的第一步。
云珠一把抓住胤禛的胳膊:“胤禛,你听着,这事没完,我不管你私下做了多少动作,但明面上,一定不能跳出来。”
胤禛惊疑不定地看向云珠:“额娘您是说...”云珠凝重的点头:“对,这说不定是万岁爷布的又一个局,都小心点,千万不能大意。”
胤禛心念电转,飞速的盘算起来,哪个暗桩要撤掉,哪个事情要叫停。
见着额娘和四哥严肃的神色,胤祯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要我说,这么小心干什么,就算被皇阿玛知道了又如何,这位子,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
胤祚不断地扯着胤祯的袖子都没有拦住他的话,一脸绝望的闭上了眼。
果然,云珠狠狠地瞪了胤祯一眼:“闭嘴,这种话是你说得的吗?不想死就小心点。”
胤祯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你们就是想得复杂,反正我是要当大将军,请皇阿玛让我去带兵大仗,懒得费这心思。”
云珠也知道,胤祯性子冲动,直接,但满怀热忱,她也担心胤祯这张嘴在京中犯事,真将胤祯说得带兵出征放在了心上:“你先老老实实的,到时候我帮你探探万岁爷的口风。”
“真的?”胤祯一跃而起,笑得连天边的太阳都不如他绚烂。
云珠白了一眼,不再说话,转而语重心长地叮嘱胤禛:“记住,一定一定要稳住。”
“额娘您的意思是?”胤禛迟疑着问道。
云珠毫不犹豫:“一切以废太子为重。”
母子对视一眼间,瞬间明了对方的意思,胤禛郑重地点头应了。
果然不出云珠意料。太子前脚刚入宫门,后脚康熙便在朝廷上下令,命满汉文武大臣推举一名阿哥为太子。
这个旨意,便如同一瓢水,倒入了一锅沸腾的油之中,火星四溅,所有人都心头火热,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若是放在前朝皇室,皇帝下旨让大臣举荐皇子,基本毫无悬念,祖宗家法之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便是铁律,因着这句话,多少个皇帝想废太子而不得。
但大清,却又和前朝截然不同。关外环境恶劣,比起礼法上的嫡长之制,更看重的是一个谁当了首领能让部落活下去,过得更好,从关外推选大汗,再到入关推选皇帝,议政王大臣会议对于继承人的人选,一直都有很大的发言权。
接到康熙的旨意,汉人还算谨慎,控制着火热的内心,观看形式,而满人,却再也忍不住,趁着快到年节,往交好的人家跑去,举荐着看好的阿哥。
康熙高坐御座,京中的动向每日都有人给他送来,对于他那些儿子们和大臣们的心思,了如指掌。
“朕的好儿子。”康熙的手慢慢握紧,已经不年轻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康熙在下这个旨意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能够坐得住的阿哥不多,但他没有想到,所有开府成年的阿哥,没有一个坐住了,或多或少都有些动作。
没几日,上朝之时,奏折便如同雪花一般涌上了康熙的案头。
将所有服侍的宫人挥退,康熙亲手打开,一张一张看过去,各个阿哥的名字便如同转盘一般,轮流出现,就连已经被剥夺爵位的大阿哥胤褆,也有人举荐,更别说三阿哥胤祉了。
然而,出乎康熙意料的是,这些折子里,被绝大多数重臣举荐的,都是同一个阿哥,八阿哥胤禩,比他年长的几个阿哥,如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却没有几个人提到。
康熙想着之前探子的回禀,四阿哥和五阿哥府中也不乏有人拜访,不应该只有那么寥寥几封奏折才对。毕竟同为四妃之子,大阿哥和三阿哥的风头可比他们两人盛多了。
狐疑地继续往下翻,终于见到了胤禛和胤祺的折子,却只见这两人好像心有灵犀一般,在奏折里写着同样的一个人,废太子胤礽。
接着翻下去,胤祚和胤祯同样写了废太子胤礽的名字,但胤禟,写的确是胤禩。
有意思,康熙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琢磨着这里面的事宜,笑出来声。
敢于在这时候举荐废太子的,要么是心机深沉,要么是无欲则刚,就不知道,这几个儿子是什么。
在见着废太子的名字后,康熙终于起了兴致,将这堆折子全部翻完。
在敬事房送来绿头牌时,康熙挥手叫了去,径直往永和宫而去。
永和宫里,康熙张着手,任云珠帮他脱下穿了一整日的朝服,换上轻便的家居服。
窗外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室内暖意融融,暖室里特意种出的果子摆在桌上,散发着清爽的果香,红烛照耀下,云珠眼角的细纹都好似闪耀着光泽。
“朕前几日,下旨让重臣举荐太子。”满室寂静中,康熙突然出声。
云珠的手将最后一颗扣子扣上,她眼也没抬的说道:“如此大事,就算臣妾久居深宫,多少也听到了消息。”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虽然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云珠作为四妃之一,还有几个成年的儿子在宫外行走,并且几个女儿也都嫁入了京城,这种大事,装傻反而更容易招惹康熙的疑心。
康熙深深地打量着云珠,这个陪了他许多年的枕边人:“今日朕收到了不少折子。”
云珠拂着康熙领口的手一顿,却不多言,继续整理着衣裳。
“你便不好奇?”康熙盯着云珠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