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为刚才马上的惊鸿一瞥,岑淑蕊身穿盔甲, 从容地拎起缰绳,士兵所举的火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照进她的眼底。
元琼音从未想过,那样柔弱的凡人女子也可以是率领士兵的将领,更没想到她胆敢带大军杀入皇城,与她的哥哥们一较高低。
“自人间有帝王以来, 凡间从未出过女帝,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有几成的把握。”
除非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都身亡,皇帝没有其他子嗣,可即便如此, 大家也不会拥护公主为帝, 毕竟宗室里还可以选出新的继承者。
“走吧。”左若菱提醒她:“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她的心里何尝不觉得震撼?在皇权与父权统治了数千年的凡人世界,岑淑蕊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
左家这几代都是平庸之辈, 眼见要没落下去,族老便想找一门强大的姻亲, 倘若萧元白没有出事, 也许真随了他们的意……
左若菱回到仙界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看萧元白,而是回家拜见了父亲母亲, 母亲以为她想开了,喜出望外:“我儿,那萧元白早已是无用之人,你何必连累了自身?不如听你父亲的话,家中为你再择一个夫婿。”
父亲始终冷着脸:“家中的颜面都快被你丢尽了!我们左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比那萧家低一头,如今我的女儿却自甘轻贱,去为一个疯子端茶送水,这传出去让我颜面何存?”
左若菱没有想到自己许久未回家,受到的还是父亲的冷言冷语,她嘴角的笑意消失,眼睛微向下看:“原来父亲自始自终顾全的是自己的颜面,而不是女儿的幸福。”
“当年父亲是如何与女儿说的?”左若菱抬起头来,盯着父亲的双眼,一句一顿地说道:“父亲说那萧元白是不世出的奇才,女儿嫁入萧家便是未来的掌门夫人。当初萧元白要下界历劫,父亲让女儿跟过去,说以免有人乘虚而入,坏了这桩姻缘,女儿听了父亲的话,可当时父亲怎么不觉得此举丢人?”
“你!”父亲气急,怒目圆睁:“我难道不是为你考虑?如今萧元白变成这副模样,谁又能想得到!”
母亲来打圆场:“别吵了,女儿竟然回来,便是有商量的余地。”
都说知女莫若母,左夫人看着女儿,眼里写满心疼:“你之后打算如何?难不成真要守着萧元白?”
左夫人甚至不明白女儿何时与萧元白的感情这样深厚:“你既然这次回来了,一定有话与我们说,菱儿,对于这件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有一事想问父亲母亲。”
父亲冷哼转过头去,母亲向前一步:“我儿,你说。”
“如果我不嫁给萧元白,父亲母亲又准备将我卖于哪户人家?”
左父一听,勃然大怒:“你与谁学来的这些说辞?我与你母亲难道还害了你不成?”
母亲也震惊于她的说法:“菱儿,你糊涂了,我与你父亲最疼爱你,萧元白是我们精心挑选出来做你的夫婿;如今他出了事情,当然要另选一人。女仙到底不能自立门户,你嫁一个能力出众的丈夫,日后也不必苦心修炼,便可高枕无忧。”
左夫人略犹豫,但并没有欺骗女儿:“天界那位新回来的九曜星君,是未来的天帝,也是一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左夫人分析道:“他的生母身份低微,天后视他如眼中钉,他正是需要人支持的时候,我和你父亲极看好他,若是能结姻亲,那便再好不过。只怕元家也做此打算,元家那个女儿性情活泼,是现在仙君们喜欢的类型,我儿之前又许配过其他人家,只怕要在九曜星君身上下一番功夫……”
兜兜转转,自己竟然和元琼音“抢”起夫君来,可那九曜伋何德何能,不过是偶然的运气,才叫他做了天界的星君,自己和元琼音乃是仙门正统,竟然还要上赶着讨好他,真是岂有此理。
左夫人看女儿沉默不语,还以为她改变想法:“我儿以为如何?”
父亲也暂时按耐脾气,尽量温和地说道:“我和你母亲都是为你好,从前你任性,任性到今天也该够了,我们家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萧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我不愿意。”左若菱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岑淑蕊,她从前不愿听从父亲的安排改嫁于他人,一方面确实与萧元白有一些情分;另一方面是不想自己的命运像落水的浮萍随波逐流。
萧元白疯了变疯了,死了便死了,为何要连累自己的命运随之改变呢?
左若菱大胆道:“女儿并不想嫁出去,女儿想永远留在家中。”
母亲狠狠吃了一惊:“你这是何意?”
左若菱道:“父亲母亲一心指望兄长能够撑起家门,事实证明他既无天赋,也不愿勤奋修炼,反而家里要指望着女儿出去联姻。可靠别人终究是一时的,如果兄长立不起来,咱们家最终也会被别的门派吞并……”
父亲神色一凛,显然也十分头疼:“这个不成器的混账!”
“兄长撑不起咱们家的门派……可是父亲母亲……”左若菱勇敢地迎上父母的视线:“女儿可以。”
左夫人被女儿这话吓得倒退一步,愣愣地看着女儿,大概还没有会意过来。
“女儿与兄长都是父亲母亲的骨肉,既然兄长可以继承宗门,我为什么不行?”左若菱说道:“难道父亲是这样迂腐的人,宁愿让兄长败掉宗门,或者将宗门拱手于他人,也不愿意交给女儿吗?”
“女儿三岁时开始锻体,严寒酷暑,从未有过懈怠,就连教导女儿的老师也说女儿在修习仙术之事上极有天赋,如父亲不信,大可以设置关卡来考验女儿。”
左若菱双膝跪下,双眼写满执着:“我会比兄长做得更好。”
第68章
这件事对于左家父母来说, 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们不明白,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 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可是有一点, 就连左父也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对, 那就是儿子确实不成器, 与其便宜他人,不如交给女儿。
可是女儿……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吗?
左父似乎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他带着试探的目光打量女儿:“你是从何时起有了这个想法?”
在萧元白出事之后,亦或者之前?
左若菱撒了一个谎:“女儿也曾想过做一个好妻子, 可是天不随人愿,萧元白出了事,女儿对他虽有感情,却抵不上家族的前程重要。在元白出事之后, 女儿也想尽了办法救他,可事已至此,女儿无力回天。”
左若菱的意思是说,她从前没有想过要争夺继承权, 谁叫哥哥太不成器, 她的未婚夫是个短命鬼,为了家族的前途考虑,她愿意接过重任。
“至于父亲所说, 另觅未婚夫一事,女儿觉得不可靠。”左若菱观察父亲的神色, 知道他已经动摇, 对父亲来说,儿子固然重要, 可家族的命运永远摆在第一位。
当女儿提出她想做继承人的时候,左父觉得震惊,因为这个女儿一直以来表现得不争不抢,善良柔软,像温室里的花朵。其实仙界大部分的女仙都是这样,她们从小被教育要心怀仁爱,她们没有棱角,即使有武器,也不知道如何去杀人。
或许也只有这样无害的女仙才被允许出现在仙界。那些从凡人一路杀过来的女仙,譬如天后,她们身上总有一股与人争锋相对的气势,这让与她们同阶层的男生喘不过气来,也令人感到威胁。
所以天后是仙界最后一个成功飞升的女仙。
父亲已经动摇,左若菱又加了一把火:“父亲应该知道,家族的振兴需要一位有才能的领导者,家里这些年逐渐没落,倘若现在仍是家族繁盛之时,父亲选哥哥守住家业也无可厚非,但是现在父亲仍然执意如此吗?”
左父心念一动。
“仙界又不是凡界那等落后的地方,父亲也不是思想迂腐的凡人,当知道修仙界有能者居之,女儿将来接手宗门,亦可以招婿。”
左若菱心里倒有个不错的人选,不过要紧之事还是先说服父亲。
她知道父亲忧心宗门没落之事大于子嗣传承,所以“煽风点火”,“兄长样貌俊美,不逊于我,女儿先前和萧元白已有婚约,就算如今无法履行,在其他人眼里,女儿和萧元白也是有瓜葛的,父亲想撮合我与九曜星君,只怕人家有更好的选择,倒是哥哥还没议亲,不如选个娘家强大的嫂嫂……”
左若菱飞速地转动脑筋,“这样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既然要嫁女儿,为何不嫁儿子?若是嫁女儿便没得挑,毕竟先前有过婚约了;可这儿子之前没婚约呀,把儿子嫁出去不是一样的吗?
左夫人已经被女儿绕进去了:“好像……是有些道理。”
大家族只讲究利益最大化,左若菱说到了最核心之处。她看着父母的神色,以为这一回十拿九稳,谁料父亲并没有立刻答应她,反而好端端地变了脸色:“我从未想过你竟有如此大胆的想法!你想借此逃避婚事!”
左若菱直直迎上:“是!女儿不想嫁!可是女儿也没有说错!兄长无能,女儿比他更能胜任家主之位!”
“你要如何证明?”左父逼问道:“你要如何说服其他人对你没有异议?”
“所以女儿想求一个机会。”左若菱定定地看着父亲:“父亲若给女儿这个机会,女儿日后必将振兴宗门。至少不会比兄长做得差。”
可惜父亲的反应还是让她失望了,父亲没有答应她,只是略微放缓了语气:“你离家已久,从今日起就回来吧,萧家那边的事情不必再过问,自有为父来处理。”
看着女儿倔强的目光,左父叹了口气:“你方才所说之事,确实让为父听得心胸澎湃,可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许觉得,我把你嫁给萧元白或者九曜伋是献女求荣,可是阿菱,这两个男子都是极优秀的男子,你无论嫁给他们当中哪位,日子都会轻松许多。你想做继承人,却没有想过这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父亲放软的语气让左若菱觉得惊讶,她以为自己的想法会激怒父亲,或者让他觉得荒诞,可是父亲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爹,你说要做宗门的继承人很辛苦,那为什么哥哥可以辛苦,我不可以呢?”左若菱恳求道:“我希望您能好好考虑,我也会向族中长老证明,我确实有这个本事。”
左若菱向父母行礼告退,左夫人开始发愁:“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有这种想法?是不是萧元白的事情给她刺激太大?要不就别急着给她找人家了……”
左父却开始思考起另一事:“你说儿子这个性格,嫁到哪个人家比较好?”
左夫人:“……?”真把儿子嫁出去啊?
左父并不知道女儿能否撑起一个宗门,但就凭儿子目前看来是不能的。何况凭女儿今日说的这一番话,他便知道自己平日里小瞧了这个女儿。
“你说元家的小女儿如何?元家掌门之位向来有男有女,元家的大儿子和妖女纠缠不清,反倒是小女儿更加出色……”左父说:“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得上咱们。”
左夫人:“……我明日去元家走动走动。”
左若菱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练了一会儿剑,她心中想着事情,每一剑都是杀意,侍女端着茶水从屋内走出,冷不丁被她的长剑指向脖颈,吓得跪倒在地。
左若菱收剑,背于身后,侍女不敢认她,只觉得自家小姐比起之前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左若菱笑着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小姐从前有心事,如今好像看着开朗许多。”
像一把尘封已久的剑终于得见天光,正欲大战一场,用鲜血开刃。
“那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您肯从萧家回来,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侍女还以为左若菱有此变化是因为放下了萧元白。
哪里知道,左若菱是想通了,与其嫁给他人,不如自己当宗主。
怪不得大家都要下界历劫,左若菱觉得自己此番去人间一趟,好像也突然豁然开朗了。
“不过是一个男人,我怎么会为他要死要活?”左若菱笑着说:“你看合虚山主,祂是先天真神,法力高强,祂纵是谈上再多个,也没人敢有意见。”
第69章 (双更合一)(含补昨日更新)
而她们口中的合虚山主, 正在人间撞上了一桩“风月往事”。
自祂离开小镇之后,一路追寻瞑昏的踪迹,直到皇城附近, 祂需要落脚之地, 便在城中租住下来。
旁人询问白昼与梅景胜的关系, 梅景胜十分懂事, 自称是家仆。
白昼觉得他自贬过甚,“你何时成了我的家仆?”
梅景胜一路伴祂左右, 笑道:“依稀记得从前神主初次降凡的时候,我那时便侍奉在旁。”
他这一生遇到白昼是幸事, 也是不幸。可若不是遇到祂,他也绝不会有今日。他生来只有一张美貌的皮囊,本该碌碌无为,一生平庸地死去。是白昼为他洗经伐髓, 为他铺了一条修仙之路。
他那时候惶恐极了,“此句是否对您有碍?”
祂却云淡风轻地说道:“有一点,不妨事。”
“是吗?”白昼却对他所说的毫无印象。
祂初次来凡间游历的时候,化作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然后结识了元鹤。那时天地间妖魔肆虐, 两人一拍即合,踏上了斩妖降魔之路。
再后来么,神为了保护祂的初恋爱人, 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真身,提前结束了在人间的试炼。回归神域之后, 陷入热恋的神继续无条件地帮助自己的爱人, 帮他开山立派、扬名三界,最终却得到了他新婚宴请四方的消息。
他说, 和祂在一起实在是太沉重了,他不想一辈子活在神的阴影之下。
于是神遗憾地结束了自己的初恋。
多年以后,元鹤为祂挡了致命一击,在祂怀中死去,临死之前,这位三界之中鼎鼎有名的大宗师固执地跟祂要一个回答:“阿昼,你真的有喜欢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