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记载,昆仑、玉虚两位道祖在成就化神之后,不到百年就接连飞升而去。
凤九箫在神州抵抗天道威压足有万载,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举,不知在背后付出了何等代价。
周易上九,曰:亢龙有悔。
万年前的她,是因为修持到化神修为这一步而后悔吗?
不,叶怀瑾微微摇头,记忆不同,然本源不变。
无论轮回多少世,她都不会因为选择进取而后悔。
叶怀瑾把视线放在宣纸下方的“贵极无位,盈不可久”之上。
这像是一句谶语,仿佛预示着她自己,也是乾坤门与三名弟子们的命运。
... ...等等,命运。
叶怀瑾的瞳孔缩紧,似乎想到了什么。
修士修行至元婴,便能感应到与自己相关之人的一线因果,而修至化神,是否算尽他们所有的命运?
“轰隆!”
乌云中砸下一道紫色雷霆,无数电光游走耀动,几欲接天衔地。
世人常言:天命难违。
因而众生自可承天命,却从未有违天命一说。
天命本身就不可窥见,不可更改;即使化神修为想要得以一观,也要付出代价。
在命运的长河中,每向前看去一步,天道就会带去她百载的修为与寿元。
... ...然而那又如何?
叶怀瑾坐于地面,漠然闭起双目。
她周身灵力透体而出,衣袖鼓荡,煊赫金光不断闪耀,腾霄入云,一起一伏,仿佛与大道交相呼应。
与此同时,天穹中高悬的大日骤然隐去,神州各地,均是暗入黑夜。
轰隆!
地动天摇之间,一道金光蓦地从西方升起,宛若天火燎原,照亮神州的万里山河!
“你们看!”
岚雾山上,有弟子指着天边那一道流星般的金光,惊呼道:“是掌门真人所在的剑灵山!”
落雁湖边,厉释天与莫离均感应到那股震撼天地的灵机,两人的眼中讶然:“恩师为何准备于现在飞升?”
昆仑剑阁,一名白衣青年抬起头来,目光穿透楼阁,望向西南,神色动容。
此时的神州各地,但凡修行之士,均能看到那道浩大金芒。
在一片混沌中,叶怀瑾睁开了双眼。
她仿佛位于天地未开之处,周身二仪未分,混沌玄黄,未有成形,每一处都蕴含至理,却又每一处都空若无物。
耳边闻得大潮般的潺潺流响,叶怀瑾没有迟疑,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在一处长河中,她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她可以推演出关注之人的所有命运。
叶怀瑾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眸低垂,把手轻轻放入河水。
下一瞬,她站在了瓢泼的大雨中。
宫观破碎,楼阁倾颓,无数修士驾驭法宝,面容肃穆,刀剑出鞘,齐齐指向前方。
断壁残垣之间,柳无霜独自站在剑灵山口。
身后青石的山门上,刻着得正是古朴的“乾坤”二字。
他昂起头,琉璃般的眼眸漠然望向天空。
雨水从天穹而下,而后从眼角划过,像是血液,又像是泪水。
“小心!”有修士高喊道,“这妖孽还未使出真身!... ...”
话音刚落,天地之间,忽而闪过一道雷电,而后被巨大的阴影遮盖。
鳞片开合的巨响声中,九首的巨蛇缠绕在山峰之上,嘶鸣着唤出灭世的洪水。
“怪物,怪物!”
楼外的修士们死伤无数,纷纷惊惶地落荒而逃。
一名青衣老道一扫拂尘,眯眼看向相柳真身,肃容道:“快出帝禹台!”
光芒将巨蛇定住,他翻滚着,用长尾把空中重新集结的修士扫落,即使已经鳞片破碎,鲜血如泉涌出。
剑光如虹,一名持剑的昆仑弟子面容狰狞,运转全身剑气,终于斩下相柳一首。
... ...
叶怀瑾沿着楼梯拾级而上,雨水夹杂着血水,已被染成淡红。
山间血色如洗,尸首遍布。
敬师堂内,莫离坐在一处阵盘前,他双目微敛,正在认真推演着什么。
阵法一道,可于决胜于千里之外,小小的一方阵法,只需改动细微的一点,就能变化无穷。
但若想穷尽所有变化,耗尽的不仅是修士的修为,更是最为珍贵的神魂。
厉释天持剑站在殿前,他望向山脚的方向,原本坚毅的肩膀忽地一抖,心有所感。
他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声音却流露出些许端倪,微微发颤。
“小师弟... ...已经殁了。”
“咔”得一声,莫离推好阵盘上的最后一处阵位。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恩师昔年所设的护山大阵,发动之时,可将十万大山内修士的识海崩坏,杀灭所有阵中外敌。”
莫离的手摩挲了一下这方阵盘,轻叹道:“可惜... ...我还未能修行至恩师的境界。”
“大师兄,”他问,“你要去镇守天武阁吗?”
“嗯。”厉释天的眸光闪过一丝寒芒,冷声言道,“天武阁不失,乾坤门就有再起之日。”
莫离露出一丝笑容,颔首道:“正是。”
他低下眼睛,望着那一方转动的棋盘大阵。
距离大阵全力运转,只差一子。
若燃尽己身全部修为,他便能有一瞬,能达到恩师之境。
这一子落在棋盘上,就再无回头之路可走。
莫离的神色分外从容,玄衣青年整了整衣冠,将手掌慢慢覆于棋盘之上。
棋盘中的经纬线道道亮起,法力流水般地涌出,很快便消失殆尽。
他回首,对着厉释天微微一笑:“大师兄,师弟便先行一步。”
厉释天没有说话,走向殿外的大雨之中。
在离开的那一瞬,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莫离孤身坐在大殿内,腰背笔直得似一把铁尺。
有风吹过他的额发,微微浮动,玄衣青年的眼帘低垂,像是陷入了安详的深眠。
... ...
最后一处,叶怀瑾走到了天武阁。
护山大阵只开启了一瞬,只是那一瞬,就使得外敌的金丹修士神魂均灭,元婴修士身受重伤,再也不能向前一步。
最后到达天武阁的,只剩下八人。
这八人的修为均是化神二重,修行已达千载,其中的四人,已死于厉释天的剑下!
剩下四名化神修士身上各个带伤,目光忌惮地望向前方那人。
云崖道人手持御极剑,长叹道:“道友这又是何苦呢。”
“若道友交出承天命,我自可放道友一条生路,乾坤门的道统,也不会断绝在今日。”
“我尊重贵门叶真人,她想做的,是前人从未敢做之事。”
“可事实证明,叶真人错了。”云崖怅然道,“道友身为她的大弟子,更不应该重蹈覆辙才是。”
“既然天命已不再眷顾叶真人,那么承天命... ...自当该有能者得之!”
厉释天的天元剑一振,血液散落,露出清光般的剑锋。
他发出微微低喘,目光依次从六人贪婪面容上掠过,嘴角忽地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尔等算是什么东西... ...也敢染指恩师的遗物?”
厉释天握住了剑柄,他是乾坤门的大师兄,也是乾坤门内最后一人,自当要守好山门。
遥遥中,有一道长啸传来:“今以恩师在天之灵,我行大誓!”
天元剑散发出无尽星芒,破开云雾。
在场的四名化神修士的瞳孔皆是一缩,大叫道:“不好!”
御极剑不断震颤起来,云崖上人神色大变,飞快地遁离剑灵山。
厉释天垂眸,在星光中看到了无数虚影。
初入门内时,恩师赐下宝剑;修至金丹时,与师弟月下饮酒;终成化神时,决意破界飞升。
如此种种,百年时光似是一弹指,直至今日。
星光运转到极致,他陡然睁开双目,微微一笑。
轰隆一声大响,天元剑剑身一震,高悬空中,轰然炸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