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波澜不惊,大多数人并未察觉到灵气的消亡与科技的兴起,但命运这宏大的转身,终究会渗透进所有人生活的细枝末节,会介入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第三年春,司吉月打着一顶红色油纸伞,去天香楼在京城的本家店里买小蛋糕,路上看到一群孩子在追一条湿漉漉的小狗,她喊了几声,孩子们朝小狗扔小石子的动作依旧没停。
司吉月一眯眼,摆出跟李星火如出一辙的恶人脸,朝那个熊孩子呲牙咧嘴,于是小朋友们很快被吓跑了。
她揪着小狗的后脖颈将它带回家,交给了一向喜欢小动物的林璐音。
林璐音听司吉月说完前因后果以后,眼睛亮晶晶地抱着小狗去给它擦身上的水。她穿着一身儿童版干练的工装,头发依旧是短短的妹妹头,有种雌雄莫辨的少年感。
梁茂尘在后院,蹲在地里除草,从舟锡山到万象城,再从万象城到京城,他唯一不变的爱好就是种地,压力一大或是有烦心事的时候就往地里跑。
余天梁和林安也在旁边看小狗洗澡,余天梁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是师父一个月前给他做的。
***
第二天,梁茂尘把司吉月叫到身边,突然告诉她垄钰城手里有裴倨的消息了,现在正打算混入玄阴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毕竟这是一个抓到裴倨的好机会。
司吉月只犹豫了片刻,就一口答应下来。
又隔了一天,垄钰城便从仙域赶到西大陆,不用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们五人。
第一眼见到司吉月的时候,垄钰城几乎有点不敢认,直到一个下午过去,相处久了,那股熟悉感才慢慢回来。
“师妹变漂亮了,也变强了。”垄钰城木讷但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司吉月哼哼两声,单薄的下巴又骄傲地扬了起来。
最舍不得她离开的人就是三个小师侄了,毕竟离别来得实在太过猝不及防。
当司吉月最后一次跟他们三个划拳猜谜的时候,她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是最后一次,她在四大陆度过的时光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因为已经约定好了时间,垄钰城只在四大陆多呆了一个晚上,就要匆匆上路,临行前,司吉月看着梁茂尘,认真地说:“二师兄,谢谢你。”
听了这话,梁茂尘差点老泪纵横,总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他压抑住离别的酸涩,对司吉月笑着说:“严格来说,生命这种东西,只有两个人能给予你,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你自己……师妹啊……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第95章 走剧情
在返回仙域的路上, 司吉月和垄钰城一直在聊天,从两年间各自的经历聊到不久之前刚刚度过的春节,当聊起师父除夕夜当晚千里迢迢发传讯符含幽带怨地谴责他们不回山上跨年时,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司吉月笑够了,又面带笑意地问:“师父他还好吗?大师兄在山上的时候还会逼着师父练剑吗?”
垄钰城摇了摇头道:“师兄现在……已经没时间回山上了,自从你们离开仙域以后, 五宗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司吉月脸上流露出一两分诧异,沉默片刻说:“大师兄是为了保护我们吧……这两年里一个来西大陆追杀我的人我都没有看到,肯定是因为大师兄。”
垄钰城摸摸鼻子,其实现在的局面也有大师兄人缘不好的缘故,但是看师妹这么感动, 他反而不好解释, 于是只是继续说:“一年之前,玄阴会重新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仙域,将问心山谷占作了门派地盘, 现在几乎所有的月族都居住在问心山谷,也就是玄阴会管辖的领域之内。”
“所有月族……?他们不是还有自己的孩子吗?孩子也要一起去吗?”
垄钰城神色沉凝几分,道:“大部分都自愿跟随顾风平走了,也有少数月族已经跟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有了感情, 所以不愿意离开,但是这些人都被玄阴会的人杀死了……动手的人就是长昼。”
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司吉月不由得瞳孔一缩,她皱起眉头, 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呢?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族?”
垄钰城也说不好,只是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闷下来。他犹豫片刻, 再次抬起头时,用一副豁出去的语气说:“师妹,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以前是个魔修。”
司吉月闻言抬头看了三师兄一眼,她点点头,“我知道啊,以前我不是还撞见过你修炼魔教的功法吗?”
“不是的,师妹……其实垄元基是我的父亲,两年前的五宗大比上,你所见到的垄轼瑾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怕你会介意,然后讨厌我……”
司吉月有些愣了,问:“等等……垄元基是谁?”
“是上一任魔教教主。”
司吉月:……?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语言此时此刻实在太过无力,大师兄以前是皇子也就算了,看那副张扬的臭脾气就知道家庭条件肯定差不到哪里去,但是司吉月万万没有想到——沉默寡言的三师兄居然是魔教教主之子。
“合着你们都有双重身份啊?!就我没有……可恶!”司吉月呲牙咧嘴。
这下反倒是轮到梁茂尘怔了怔,死命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没有想到师妹居然是这个态度,没有厌恶,也没有抵触,这对垄钰城来说可真是……太好了。
司吉月当然不会因为一个身份就和师兄离心,更何况舟锡山的师门传统就是先怀疑世界,再怀疑自己,护犊子的性子一脉相承。
垄钰城放心下来以后,不知觉地傻笑了一下,跟师妹继续说:“半个月之前,玄阴会正式向五宗下了战书,宣称一个月之后要击溃各宗,进而将整个仙域变成玄阴会的所有物。”
“……还怪幼稚的。”司吉月直白评价道。
垄钰城替自己永远中二期的弟弟感到有些尴尬,但是这件事又不得不认真对待,因为他知道垄轼瑾人来疯的性子,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去做。
“五宗最近也在召集弟子,准备与玄阴会决一死战。”
司吉月摸着下巴,并不太担心,“五宗这么多人,打一个玄阴会应该很轻松吧……?”
垄钰城沉稳地摇头,“这个其实不一定。因为最近这两年以来,各门派的领地内灵气都开始快速枯竭了,唯独问心山谷内灵力充沛……目前流通的灵石数量也越来越少,灵石的价格也在飙升。”
“那……真的要打一架了?”司吉月睁大眼睛,为难地抿了抿嘴,“师兄,要是他们真打起来,你要站在哪一边呢?”
“我不知道。”垄钰城坦诚道,不论站在哪一边,他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问心无愧。
聊着聊着,两人就从海洋上空飞到了仙域边缘。
在进入仙域之前,司吉月在自己和师兄身上分别施了个镜花水月的幻术,只要是大乘期以下修为不如她高的修士,就不会看出两人的身份,只会认为他们是两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仙域的景色没什么大变,却能让人明显感受到灵气的衰竭。
司吉月和垄钰城路过白鹤山的时候,看到有书生打扮的修士站在空中抛洒传单,司吉月接下一张,逐字逐句地看起来,只见上面用秀丽的字迹写着:“……仙域到了将亡未亡的时候,下至外门学徒,上至长老,皆不愿与魔修共存于世,可见人心不死,如今正是与魔修决一高下的好时机。愿诸君本着道心,齐心协力,各尽门派弟子应尽之天职,魔教不除,誓死不休!”
如今五宗面临着内忧外患,确实需要一个情绪发泄口,来宣泄因为灵气衰竭带来的躁动不安,而将作恶多端的玄阴会作为目标更是再合适不过,是为了报两年前的新仇旧恨,也是为了夺回月族。
司吉月看着周围人脸上狂热的表情,觉得两年未归,仙域确实变得陌生了许多。
两人沉默着离开白鹤山,继续向着问心山谷赶路,垄钰城继续解释自己重回玄阴会的原因:“从半个月前玄阴会正式向五大门派宣战开始,我就试着联系小瑾,他给我的回答是‘你回来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改变主意’。我和师父师兄商量过了,打算顺着他的意思回去,看看能不能避免这场战事。”
“那……裴倨现在还在玄阴会里吗?”司吉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在,”垄钰城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她,“裴倨现在是玄阴会教主的左护法。”
司吉月:……啊?
“他现在已经彻底与青云派割席了,等决战那天,清虚仙尊会代表五宗跟玄阴会交涉,只是……清虚仙尊私下里说过他会亲自清理门户。”
垄钰城说:“这对师徒之间,必有一死一伤。”
往后的路,司吉月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心里繁乱的想法和担忧塞满了她的思绪,直到踏入问心山谷的领域,被充盈的灵气扑了个满怀时,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一个青年模样的魔修忽然出现,他激动地单膝跪在垄钰城面前。
司吉月于是知道他们已经踏进玄阴会的阵法当中了,她不动声色地放开神识向四面八方扫荡探索一圈,没发现有比她修为更高的修士,但是却碰到了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
垄钰城时隔多年见到虞景也有些感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虞景作为他的暗卫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垄钰城离开玄阴会。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因此垄钰城只是简单点了点头,说:“带我们去见垄轼瑾吧。”
“属下遵命。”虞景态度恭敬地开始给垄钰城带路。
司吉月跟在最后面,敏锐地察觉到虞景在有意无意地隔开自己和垄钰城。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等经过一条湍湍小溪,在水光倒影中瞥见自己此时外貌时,司吉月才反应过来——他是把自己当作垄钰城的贴身侍卫了。
怪不得虞景明里暗里地排挤自己,原来是把自己当成竞争者了,司吉月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同时也意识到垄钰城在玄阴会的地位着实不低,即使出走这么多年,依旧有人盼着他回来。
走过几道弯弯绕绕的密道,随着灵气越来越充裕,他们来到了玄阴会的最中心。
这里的建筑应该算是一座小型宫殿,虽然是临时搭建,但是实在太过奢靡张扬,园中遍种奇花异草,成片的五谷花铺地数层,如雪初降,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走进议事厅正中央,他们来的时机恰巧,垄轼瑾和左右护法都在这里。
垄轼瑾容貌未变,依旧是那张略带些乖戾的娃娃脸,他见到垄轼瑾之后眼睛一亮,嘴边却扯出一个嘲弄的笑。
一边站着长发雪白的长昼,他依旧是那副绝世无双的俊美长相,身高却比从前拔高了不少,现在比垄轼瑾高出一头还多。司吉月用神识探过他的修为,却惊讶地发现长昼的修为和两年以前相比毫无变化,可是四面八方的灵气分明在往他身体里疯狂地涌。
最后,司吉月的目光落在左护法身上——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裴倨。
第96章 小情侣
从他们走进来那一瞬间, 裴倨的视线就没从两人身上移开过,司吉月说不好他究竟有没有看出自己的幻术,甚至分不清自己心里, 究竟是期待他认出自己还是不希望他识破自己的幻术。
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谈话,虞景已经自觉地退了下去,唯有司吉月还跟木头一样, 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垄轼瑾话里话外暗示几次后,忍无可忍地朝司吉月冷冷斥责道:“滚出去。”
“她不用走。”垄钰城言简意赅,但是话里的偏袒却很肯定。
垄轼瑾因为兄长的态度憋了一口气,他眯了下眼睛,又打量了一遍司吉月, 但是因为修为在司吉月之下, 故而垄轼瑾看不出她的真实修为,也看不破她身上的幻术。
司吉月嘴边有意无意地带了笑。
垄轼瑾这个疯子受不了一点刺激,阴寒的视线盯着司吉月, 眼神危险地问:“你笑什么?!”
司吉月眼神坚毅,声音铿锵有力:“回教主,我天生微笑唇!”
“哈哈哈哈哈……”
看着垄轼瑾吃瘪的脸色,长昼毫不顾忌地大笑起来, 他躲开垄轼瑾随手扔过来的茶盏,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向司吉月:“你这张嘴很会说话嘛……等你什么时候想换个主子了,记得来找我。”
司吉月的视线立马看过去,看着长昼脸上让人捉摸不定的神色, 心想确实得找你谈谈。
因为有她这个外人在场,垄轼瑾就没有说什么机密要紧的事, 只是对着自己兄长又阴阳几句,随后便吩咐虞景带着他去从前的住处, 并没有限制垄钰城自由行动的意思。
垄轼瑾走后,长昼很快也离开,他笑吟吟的目光在司吉月身上转了几圈,乌黑的眼眸里浮动着晦暗不明的神情。
大战在即,这两个人却没有一点紧张忙碌的样子,满不在乎的态度仿佛半个月之后的战事是场过家家似的玩闹。
垄钰城有意留给司吉月单独和裴倨相处的机会,他咳嗽一声,带着虞景先走出门。
司吉月这时才放肆大胆地把目光落在裴倨身上,从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好似一座冰山,山上春寒料峭,连经过他身边的风都无端带了点寒意。
司吉月忘记在几岁的时候,她在裴家大宅里荡秋千摔断了门牙,那时候她还不太会御剑,裴倨一转眼没看到的功夫,她就摔到地上了。
结果就是门牙缺了一块,其实没什么痛感,只是会被裴家其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们笑话。当时年幼的司吉月捡起自己的牙就开始哽咽,裴倨让她张开嘴给自己看看,她也死活不肯。
从那天以后,司吉月就不肯出门了,天天愁眉不展地站在卧室的窗前往外看,直到裴倨琢磨出来怎么使用幻术,给司吉月“画”了一颗崭新的门牙,司吉月才又美滋滋地出来玩。
为了在她换牙之前日日保持住这副完美的假象,裴倨的幻术锻炼得突飞猛进,可以说是唯一一块完胜司吉月的地方。
等幻术熟练以后,裴倨偶尔会变出其他人的模样来骗司吉月,有时候是裴金枝,有时候是家学里那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先生,司吉月总是看不出来,但是只要各种各样的裴倨走过来,往她额头上轻轻弹一下,司吉月就会知道眼前人是他。然后她就放心地扑进裴倨怀里,大喊:“我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