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从前,萧宁宁听到这话,心都要软得一塌糊涂。
可此刻,她的心好似和她的眼泪一样干涸,她只觉得这个拥抱她的男人是那样的陌生。
脑中只回响着昭妃的反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是啊,她一直以来对他的那份痴迷,到底是因何而起?
萧宁宁迷惘了,她皱起眉,推开了身前的赵文绍。
赵文绍一怔,低头看她:“宁宁?”
萧宁宁仰脸道:“我要去京城。”
赵文绍面色大变:“你疯了。”
话一出口,许是也觉得言语太重,他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外头到处都在搜捕我们的下落,你这个时候跑去京城,岂非自投罗网?”
萧宁宁:“再过几日,我父王母妃就要问斩了。”
赵文绍沉默两息,放缓语气:“我知道你伤心,可这种情况,你就算去了京城也于事无补。没准朝廷故意将消息放出,就是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那你叫我怎么办?”萧宁宁歇斯底里地望着他:“那可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就要上断头台了,我就躲在这个小村落里,置之不理吗?”
赵文绍凝着面庞:“宁宁,你冷静些。”
他越是冷静,越是叫萧宁宁情绪崩溃,她知道她现在很像个蛮不讲理的疯女人,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已没了亲人朋友,唯一一个可依赖的赵文绍,却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萧宁宁捏紧了手指,目光也在麻木中迸出一丝清明:“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明,连累家中。现在家破人亡,父王母后即将人头落地,我怎可安然在外……”
她宁愿和家人共赴黄泉,也好过余生背负着无法释怀的愧疚和痛苦,躲躲藏藏地过一生。
“赵文绍,你别管我了。”
萧宁宁平静说罢这话,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跑。
赵文绍大惊:“宁宁——”
他上前去追,可萧宁宁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竟跑得格外地快。
跑到大路上,赵文绍见着不远处有两位巡防的带刀衙役,眸光闪烁,也不敢贸然再追,免得引起注意。
再看那道阳光下似奔逃又似解脱的娇小身影,他眉头紧蹙。
她怎么突然这么不听话?
是了,她提到昭妃。
肯定是那个荒唐无耻的奸妃教坏了他的宁宁!
***
转眼到了豫章王夫妇斩首前夕。
夜半人静时,陆知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眠。
萧景廷本来都睡着了,被她的动静闹醒,抬手揉着惺忪睡眼,嗓音透着几分困倦的沙哑:“你怎的还不睡?”
“我在想,明天萧宁宁会不会出现?”
“就为这个?”
“嗯……”这事对她来说很重要。
“这有什么好忧虑的。”
萧景廷勾住她的腰,将她抱得更紧:“她来不来,你想再多也没用,睡一觉明日便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
“没什么好但是的。”萧景廷往下睡了点,脑袋埋进她的胸口,像是寻到温暖的窝般,阖眼放松道:“就算她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继续搜捕,迟早有一天能逮住他们。”
陆知晚:“………”
她那点认真的思索都被他喷洒在胸口的热意所搅乱,变成一种无奈的羞赧。
从前的萧景廷更爱埋在她的脖颈间休息,可现在这个家伙,格外喜欢埋胸——
先前还是趁着她睡着了偷偷埋,混熟之后,也不管她睡着没睡着,只要缠上来就埋在她怀中。
好在他还是个孩子心性,只是单纯觉得她那儿软绵绵埋着很舒服,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饶是如此,也叫陆知晚怪不好意思的——毕竟他外表的确还是个成熟英俊的男人。
不过被萧景廷这样一打岔,她也没再去想萧宁宁的事,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早上,她照常换上小太监服,顶着两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和萧景廷一块儿上朝。
今日朝会内容不多,朝臣们的心思也和上位者一样,都飘到了宫外的法场上。
等到朝会结束,帝妃俩人便回养心殿,各自换了身常服,一同乘坐銮驾前往法场监斩。
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及至中午,秋风骤起,乌云蔽日,一派秋意肃杀之气。
不知为何,离法场越近,陆知晚的眼皮也跳得越厉害,一颗心也好似用丝线高高悬起,左右晃荡,惴惴不安。
这种感觉叫她极其不安,就如小半年前那场刺杀来临前一样。
冥冥之中,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忽然间,纤细手背搭上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掌,暖意袭来。
陆知晚眼睫颤了颤,抬眼便对上身侧男人投来的关切目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有…有吗?”
“有。”他握紧了些,又问:“是害怕砍头的场面?那待会儿行刑时,你去后头坐着,不要看。”
陆知晚想想那人头落地的血腥场面,的确也一阵恶寒。于是顺着萧景廷的话点了点头:“嗯,我不看。”
稍顿,她对他道:“你也不要看。”
萧景廷:“我又不怕。”
陆知晚:“不怕也别看。”
萧景廷:“为什么?”
陆知晚想了想,一本正经道:“画面血腥,少儿不宜。”
萧景廷:“………”
薄唇轻撇了撇,他道:“我才不是小孩。”
陆知晚也不跟他争辩这个。
没多久,轿辇停在监斩台后,整个法场都被重兵团团包围着。
看热闹的百姓们被隔绝在外围,伸长脖子踮起脚,满是期待地看着这意义非凡、格外隆重的斩首行刑现场。
今天的犯人可大有来路,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皇室血脉!
而今天的监斩官更是非凡,圣上莅临,亲自监斩!
这等场面,能遇上一次,下半辈子都够吹了。
“哎哟别挤别挤啊!”
“哪个龟儿子踩我的脚了,没长眼啊。”
“你们快看,那是陛下的车驾吧?嗬,真是威风!”
“逆贼怎么游街还没过来啊?都等老半天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从刑部到菜市口那段路一大早就挤满了人,囚车走一会儿就被烂菜叶子丢满,得重新清道,才能继续往前走。”
“那也是逆贼活该!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非得造反,劳民伤财,多造孽喲。”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热火朝天,人群之中乔装打扮、戴着帷帽的萧宁宁紧握双拳,眼含热泪。
她很想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他们说的是实话。
可他们口中所骂的逆贼,是她的生身父母。
在那被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挂满的囚车推到刑场的刹那,萧宁宁看着囚车里戴着沉重枷锁、瘦骨嶙峋的豫章王和豫章王妃,泪水再也克制不住,直直从眼眶滚落。
“父王……母妃……”她红唇翕动,想喊又不敢出声,只得死死地咬着唇瓣。
法场之上,押解官差将囚车门打开,没好气地驱赶着豫章王和王妃:“快点,磨磨蹭蹭的!”
豫章王身着脏兮兮的囚衣,头发凌乱,脖子上挂着枷案,手和双脚也戴着重重锁链,每往台上走一步,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咔啦声响。
他面如死灰,眼珠子也如凝固呆滞的鱼目般,一动不动地。
豫章王妃的情况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养尊处优的细嫩皮肤被枷锁摩擦得红肿乌青,蓬头垢面,弓着身子,恍若苍老了十几岁。
夫妇俩蹒跚着往刑台走去,当看到刽子手手边提着的锋利大刀时,王妃身子猛颤两下,腿肚子发软,直接瘫倒在地。
萧宁宁见状,泪光颤颤,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一句“母妃”险些脱口而出。
前排百姓见她突然往前挤,皱眉呵斥:“挤什么挤,没看到站了人吗?”
萧宁宁一怔:“不…不好意思。”
她默默往后退了退,倏地,周围百姓如烧沸的水般激动起来。
“快看,陛下,是陛下!”
“天爷呐,这辈子得见圣上真容,此生无憾了!”
“别挤别挤,让我也看看——”
“不愧是真龙天子,陛下长得可真俊呐!”
萧宁宁束手束脚,哪里挤得过这些市井百姓,没过一会儿,她就被越挤越后,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前排的后脑勺。
就在她沮丧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时,一队锦衣卫仿若从天而降,神情凝肃地将她包围。
为首那人她有些眼熟,认出是锦衣卫指挥使刑舟。
此刻他拿着绣春刀,双手环抱胸前,目光冷酷地乜向她:“豫章郡主,和我们走一趟吧。”
***
监斩台后,陆知晚看着被逮回来的萧宁宁,心情十分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