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这么大, 何平安在屋里就听见了。
蟾光楼上,穿着朱红褙子的女人朝下看来, 就见成碧死死捂着白泷的嘴, 将她拖了出去。
“嚷嚷什么呢?你今儿不说真话, 就回去。”
白泷跌坐在地上,趁他松手, 一口咬住他的虎口。成碧皱着眉, 不解道:“你今儿吃错药了?”
“我要见何平安!”
“见她?你如今这般光景, 都是拜她所赐,你难不成心里还想谢她?”
白泷沉了脸, 一想到能从何平安那里弄点银子出来,她今日说什么都要进蟾光楼。
而成碧看她这样子, 问道:“你想把小渔儿的事告诉她?”
白泷不语。
成碧猜出她的心思,嘲笑道:“你现在是无利不起早。要是想从她那里讨些银子,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罢。”
他甩了甩手,将白泷从地上拉起来,将她身上的草叶拍干净。
“你缺多少银子?”
“要你管?!”
成碧把自己袖子的钱袋掏出来:“给你,缺什么自己去买,现在天冷了,给自己裁几套衣裳罢。”
白泷望着他那个钱袋,心里很不是滋味。
成碧:“怎么,自己的钱袋子,还嫌脏啊?”
原来那钱袋子最早是白泷送的,十几年过去,被他缝缝补补,看着丑兮兮的。这会儿装了不少碎银子,白泷接到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成碧看着她离去,转身回去。
而蟾光楼那边,何平安没等来白泷,就知道成碧把她堵回去了。
她坐在楼上,望着楼外风景。
京城没有徽州那般潮湿,楼上住着,只是风景看着更为开阔些而已。
顾兰因在六元巷子买下了前朝一个盐商的宅子,前后占了半条巷子,重新修整过后,园子秀丽典雅,因种了许多竹子,便是入了秋,放眼看去,也是青翠葱茏。
这会儿刮秋风,何平安不曾久坐。
将近日午的时候,她去灶房做午膳。
说起来这些都不必她来动手,可想到小渔儿如今的样子,她就是不放心。
做完了小渔儿最爱吃的清蒸鱼,何平安扭头问厨娘:“冬郎平日喜欢吃什么?”
于三家的女人想了想,堆笑道:“小少爷跟咱们小姐是一个口味。”
何平安瞧着灶头热着的菜,将袖子撸起,烧了几碗家乡菜出来。
她那年在马衙生下冬郎之后,就被鸣玉换走了,听说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马衙,不知道自己做的这几碗家乡菜是否合他胃口。
到了小渔儿下学的时候,何平安在文先生的院子外接她。
小渔儿身体虚弱,还是冬郎搀扶着她出来的,见门口是娘亲,她甩了冬郎就扑过去。闲哥儿在后头看着,踱到冬郎身边,哼笑道:“你看她,分明就是装的。”
冬郎嘴角翘了一下,抬眼看着何平安。
院外的女人穿着朱红褙子,青莲色交领袄子,小渔儿一扑,她就张开手稳稳地接住了她,暮秋天气,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浅浅的桂花香。
闲哥儿小声道:“你娘跟你长得好像呀。”
冬郎哼了一声,见何平安朝他招手了,他这才抱着自己的几本书走过去。
午间母子三人在一起吃饭,小渔儿见何平安给冬郎做了三个菜,嘀咕道:“娘偏心。”
“哪里偏心了?这鱼不是你爱吃的吗?”
何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我才见你哥哥,不知他的口味,想到他自小在马衙长大,跟娘一样,就做了这几个菜,也不知他喜不喜欢,若是不对胃口,做再多有什么用。”
而冬郎听了,立马小声道:“我都喜欢。”
小渔儿偷偷翻了个白眼,拣那几个菜吃了两三口,末了,吐了吐舌头,怪道:“你不是最喜欢吃清淡的吗?我娘做的菜,好像不合你口味。”
何平安啧了声,拿帕子给她擦嘴,反手给冬郎倒了盏清茶。
“你也不跟我说,下次娘少放些油盐。”
冬郎点点头,乖巧极了。
后头何平安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只是这都两天了,他从不喊娘。
午后,何平安等他吃完饭,给他量尺寸裁冬衣。
可冬郎看着像浑身不自在一样,何平安记下尺寸,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冬郎想了想,指了指她身上的青莲色。
何平安笑了笑:“你怎么跟小渔儿一样,正好,我明儿再去找一匹一样的来。你们是兄妹,穿一样的也好。”
冬郎听到这里,抬眼看着她身后的那个丑丫头,见小渔儿不高兴,他便趁着何平安转身,偷偷见笑了一下。
秋去冬来,时光飞快,兄妹两人的明争暗斗且按不表,只说京城落雪的那日,天阴得厉害,傍晚,顾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
山明一早就等着了,马车里下来几个人,都是老面孔。只是多年不见,一时有些陌生。
六尺是头一个跳下来的,后头依次是七尺跟八尺,她们从老家过来,冻得瑟瑟发抖。另一辆马车里,下来的则是九尺跟她的女儿雪娘。
顾兰因把人都接了过来,山明引着她们从侧门进去。九娘怀里的雪娘望着左右,哇了一声,惊喜道:“哥哥就住在这里?”
九娘让她少说些话,而后向山明打听道:“我那个女儿在少奶奶身边,少奶奶可曾知道她的身世?”
山明:“这还用说?不然少爷会把你们娘俩接来?”
“少爷接咱们来是为了……”九娘不解道。
“你是小少爷的养母,小姐的生母,接你来,自然是为少奶奶分忧的。今年入冬后,咱们少奶奶身子就不大好了,照顾起来有些精力不济,前天还病倒了。可巧你们今儿就到了。等会儿见过少爷少奶奶,你就去琼珠院,照顾亲生女儿。”
而六尺她有好些年不见少奶奶了,听罢,皱眉道:
“那我们呢?”
“你们三个人去蟾光楼,照顾少奶奶跟小少爷。”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章
六尺听罢, 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再跟九尺一块共事了。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竟变得处处斤斤计较。这要是以后待久了,她指定得疯。
山明把几个人带到垂花门前, 有个嬷嬷正等着她们。
山明道:“今日天晚,你们也赶了这么久的路, 早些休息, 等明儿再去拜见少奶奶。”
六尺几人被带到蟾光楼后的厢房里, 九尺跟她女儿,则被嬷嬷送到了琼珠院。
天黑后,顾兰因下值回来。
成碧在他书房等候已久,将那几把尺子的动静一一禀报给他。
“六尺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饱饭,一挨床就呼呼大睡。七尺跟八尺吃过饭后,就在屋里做针线。琼珠院那头……”
成碧嘿嘿笑了两声:“小姐是吓到了, 冒雪跑回了少奶奶那头, 今夜估计是不会回去了。九尺跟她那个女儿,就住在小少爷之前睡得厢房里。那个叫雪娘的小女孩, 跟小姐是一模一样, 性子也有些相像。到了地方, 竟半点不认生。”
顾兰因笑了笑,一双眼眸映着烛火, 不知在想什么。
他鬓角被雪水打湿了, 这会儿尚未脱去官服, 只懒散地歪在交椅上,一手支着头, 一手翻看着案上摆着的书籍。
顾兰因有两张书案,如今这张案上, 书籍摆放的极为散乱,何平安那本破书被压在最下头,这会儿上头都是朱笔留下的痕迹,每一页翻去,都是红彤彤的。
成碧瞄了一眼,问道:“这书还要还给少奶奶吗?”
顾兰因抽了出来,往他怀里一砸。
“她病了在床上躺着,闲着也是闲着,让莺哥还给她。”
成碧欸了声,正要离开,顾兰因将厨房送来的食盒推给他。
那食盒里装着一大碟肥肥的水晶鹅,一大碟春不老蒸乳饼,一大盘新蒸鲜鲥鱼,一大碗炖烂的山药鸽子雏儿,另还有六小碟细巧果菜。
成碧拎着沉甸甸的食盒,从廊下走出去,到了蟾光楼,就见里头闹得不可开交。
丫鬟莺哥拉扯着两个小祖宗,嘴里说着不要打了,但两个猴一样的小孩,从榻上滚到了地上,又从明间滚到楼梯下头,衣裳都快扯破了,谁也不肯先松手。
从外进来的男人连忙放下食盒,先把小少爷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哇地一声就哭了,成碧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想到自己的女儿,便也把她抱了起来,耐心问道:“你跟哥哥闹了矛盾?”
小渔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把自己的衣裳扯给成碧看,见上头有好大一团墨。
冬郎见状,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的也扯给成碧看,原来袖口那里,破了个好大的口子。
“哭什么哭,你那衣裳洗洗就干净了。”
小渔儿红着眼:“这是新的,我刚穿一天,你就给我弄脏了!”
冬郎脱了自己身上那件,丢给她:“矫情!”
成碧叹了口气,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嘘了一声,而后小声道:“少奶奶都病了,别扰了她。这衣裳,我拿回去,让小韭她娘补补,她原先给少爷缝补衣裳,手艺是没得说的。保准补完了,就跟新的一样。”
只是两个小孩闹得太厉害,他话说完不久,楼上便有了动静。
“莺哥,怎么回事?”
那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莺哥听到叫唤,忙上去扶着她,免得她头晕踩空了。
成碧抬眼看去,未几,便瞧见了何平安的影子。
她从楼上下来,穿着翡翠色的氅衣,头发草草捋过,用一根扁头簪子绾在脑后,唇色极淡,瞧着精气神很差。
成碧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何平安跟他道了声谢,问起刚才发生的事。
听说两个人又打架了,何平安也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