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如果是对之前的南邵说,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可现在的他心志已经被病毒和漆黑的屏蔽室摧毁,他的自尊心波动了一下,却生不起力气发火了。
  “你真的,”他迟疑了一瞬,“喜欢过我吗?”
  温浅浅捧着他的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喜欢,你的权力。”
  南邵瞳孔微缩,想要别开视线,不愿再看她的面孔,她却把他的头颅定住,声音冷静:“你对徐渺动过心吗?”
  南邵吃惊地移回视线:“你说什么?”
  温浅浅松开他,擦了擦潮湿的掌心:“你是不是纠结过该怎么选,我还是徐渺,又或者,让我做你的情人,继续和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联姻?”
  南邵压抑着恼羞成怒的情绪:“我跟她说得很清楚,我会选……”
  说到这个“选”字,他顿住了。
  脱口而出这个字,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温浅浅也早就知道答案:“我不要被选,我要做那个做选择的人。”
  她丢掉擦手的纸巾:“徐渺救过我的命,我永远不会放弃她选你。贫民窟的烂胚子温浅浅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是因为高贵的徐家大小姐没有放弃她。南邵,你从来没把这份恩情当一回事,可我做不到。当她遇到危险,你一句轻飘飘的尽力搜救就想抵消吗?她拼了命救我们,我们也该拼上我们的命,而不是尽力。斗兽场的怪物身体变异了,而你,你的母亲,你们这些生来不凡的上层人,心变异了。”
  南邵脸色一片空白:“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温浅浅道:“不,我说过,只是以前的你从来听不见。”
  ……
  温浅浅走出屏蔽室,怀里抱着玩具熊的青鱼正在门口等她,温浅浅出身贫民窟,不会移植脑机,更不会编写病毒程序。她找到青鱼合作,许诺事成后股份可以分她一半,青鱼却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帮忙找徐渺。两人一拍即合。
  中途青鱼却通过江希获得消息,徐渺落脚斐文迪,目前很安全。
  已经上了温浅浅的船,不可能想下就下,又怕温浅浅泄露徐渺的消息,她就什么都没说,继续做了下去。
  先知以为她是为了奥罗拉,夸赞了她的进展,提升了她在组织内的等级,让她得以知晓病骑士也来了町野。
  她赶忙把情报传递给了徐渺。
  此刻她看到温浅浅脸色阴沉得可怕,再也不见从前温柔的笑脸,心里不禁也有点打退堂鼓,但想想现在的自己,三重身份的高端二五仔,像电影主角一样。
  她又鼓起了勇气,要做最勇敢的鱼。
  “他不肯说?”青鱼思忖着问,“我看看有没有办法再写个程序。”
  温浅浅摇头:“他什么都说了。”
  她缓了缓语气,不能吓到小孩子,组织了一下语言:“町野中央医院藏着人造人生产线,贫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上层人和底层人早就是两个物种,他们对贫民的轻忽是自然而然的。房子永远不够用,人也永远不会变少。其实那些人也不能算人,至少在上层人眼里不算。”
  青鱼怔了片刻,欲言又止,温浅浅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没关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是人造人。南邵被我救了以后,采集过我的头发进行基因检测。如果没有确定这一点,他怎么可能让我继续留在身边呢?”
  青鱼所有话堵在喉咙口,半晌全都咽了回去。
  “你先休息吧,我去趟公司。”温浅浅摸了摸青鱼头,转身走出南家大门。
  浮空车等候在门口,安保部长亲自给她开门:“温小姐,我们去哪儿?”
  温浅浅说:“徐氏总部大楼。”
  两件事。徐嘉盈是徐渺的姐姐,她应该也很担心徐渺。棚户区改造项目遭到其他家族反对,如果能拉拢到徐嘉盈,也许可以一起改善贫民窟的环境。徐渺在的话,一定会同意这么做的。只是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太心软了。
  温浅浅想了一路的措辞,到了徐氏,先是被众多异样目光洗礼,似乎在好奇她来这里是不是要向徐家示威,然后在徐嘉盈办公室门口坐了两小时冷板凳。
  徐嘉盈倒不像故意冷落她的样子,办公室一直有下属、下游公司负责人进进出出,会议一场接一场。能抽空见她一面,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终于等到秘书来请,温浅浅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出乎预料的是,徐嘉盈不是一个人见她,旁边还坐着一名皮肤苍白、金发耀眼的削瘦青年。
  ……
  徐渺正在斐文迪一家新开业的便利店门口,阅读[开业大酬宾]的广告标语。便利店不到二十平,占地面积很小,招牌也低调,货架却满满当当,价格便宜得令人吃惊。
  别的店里能卖20的玉米,在这儿打1折,只要2信用点。
  穷人总是擅长发现促销活动的,小小的便利店门口很快排起了长队,徐渺装作无意地竖起耳朵,听队伍里你一眼我一语的议论。
  “现在怎么还会有这么实惠的店,老板做慈善吗?”
  “可能是临期食品吧。”
  “那也最多打个七八折吧。不是说卖不掉就拿去加工成乙醇汽油,绝对不会便宜卖给我们的吗?”
  “不会是什么新技术,用我们做实验吧?”
  “是又怎么样?”
  “那也是好老板了,与其饿死,不如撑死。”
  “确实。”
  吱——
  一辆小货车急停在便利店门口,几个强健高大、看上去像安保员、却穿着便利店红色小马甲的店员,跳下车,把车斗里装着的货往便利店里搬。
  小店存货不多,他们已经补了三次货了。
  有个店员踩到地上积水,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好悬被一只斜右里伸出的手扶住。他稳了稳肩膀上的货,直起身子扭头不太熟练地道谢,却在看到对方面孔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老大——”
  徐渺比了个闭嘴的手势,他瞬间噤声,四下望了望,差点忘了,他们现在不是在野外跟变异兽火并,而是在乔装便利店普通员工。
  “去吧。”徐渺拍拍他肩膀,“卸完货把我也捎回去。”
  “是!”店员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一溜儿小跑干劲满满冲进便利店,他实在太崇拜老大了,主要还不是因为她身手多么厉害——老大当然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他都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几句话就能让他醍醐灌顶,拨云见日,为什么他总是很抗拒以前的老板,即便他要加钱也不想多干活,他现在才慢慢明白过来。
  其他几人见他突然格外勤快,正纳闷,扭头见到也从车斗里搬出个箱子的徐渺,一个激灵,突然涌出一股子使不完的劲,一个比一个利索,三下五除二把货给卸完了。
  又帮着把箱子拆开,水、主食、肉蛋奶分门别类堆进仓库,几人擦了把汗,余光瞥见徐渺跳进车斗,俨然要跟他们一块儿坐这小破车回去,不由一愣。
  正有些忸怩,推搡着让同事先上,再好的领导也不太敢坐她边上,几个乔装成便利店员工的安保员被排队购买食物的顾客叫住了。
  “辛苦你们了。”顾客衣服洗得发白,头发却梳得整齐,提着的包上有个黯淡的品牌logo,似乎昭示着曾经的体面。
  “不,不辛苦。”安保员有些懵,他们只是做分内的事,顾客用不着放心上的。
  “谢谢你们。”另一个顾客却也跟着说,“也谢谢店主。好人会有好报的。”
  “喝点水吧。”有人刚买完满满一大袋东西,比以前省了太多了,因此也不心疼,主动拧开一瓶干净清澈的矿泉水,递给干完活满头大汗的安保员。这家店的水也特别好,据说有人还拿去检测了,品质竟然达到了超标准的一级稀有水,和外城区常见的、或是辐射有些许超标、或是颜色泛黄泛红的水截然不同。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早点回去,天快黑了。”安保员慌忙跳进货车里,不给顾客再次“劝水”的机会,小货车一脚油门,咻一下蹿了出去。
  他们队长于穗宁三令五申讲过规矩,绝对不能拿普通人的东西,公司管饭包住,工资又高,老大还在车里看着,谁敢违规?
  更何况,看到顾客们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打心底里高兴,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徐渺坐在摇摇晃晃的车斗里,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朝望过来的顾客挥手,有个安保员还在小声嘟哝:“我怎么像捡到钱一样开心呢?”
  第130章 棋盘
  安保员还在适应新工作带来的变化, 便利店规模已经不知不觉扩大,落在一部分人眼里,实在碍眼至极。
  这天, 凌晨两点的斐文迪,库伦大街的尽头, [小徐便利店]招牌仍然亮着,顾客一波接一波涌入店里, 像吃最后一顿饱饭一样拼命采购。谁知道这家店的价格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正常?能买当然要多买点。
  店员轮换值班, 不知道上了多少批货,依然填不满顾客黑洞般的购物袋。
  六十公里外的客流都被吸引来了,住得远的,转上三四次巴士都不嫌麻烦, 东西实在太便宜了, 又都是必需品。
  有人高兴, 有人就会不高兴。小徐是谁?哪号人物?没听说过。
  上来就破坏市场规则, 谁给她的胆子?不知道治安局制定了最低物价标准吗?必须要让她长长记性。
  全身布满蓝绿电路纹路的义体人举着合金锤,带着十来名身着瓦蓝色高分子铠具的手下,踹碎玻璃移门,气势汹汹登场。
  店内倏然安静,正在采购的顾客抬起头,在短暂的吃惊后,神色微妙地望向这伙来势不善的凶恶之徒。
  老大狞笑四顾, 却发现顾客们眼中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慌张。
  他们不会在同情我吧?横行霸道惯了的他脑中掠过这个古怪的念头,下一秒被这个念头逗笑了。
  这肯定是在同情即将倒霉的老板啊, 什么小徐, 也敢在他“锤爷”的地盘撒野?
  他给手下们使了个眼色, 这群肆无忌惮的街头小子立刻抄起家伙,狠狠砸向旁边的货架。
  边砸,老大边掏了掏耳朵,小拇指凑到唇边吹了吹人工耳蜗中积存的尘灰:“小徐啊,开店前打听清楚,别以为就你会做生意,你这种行为就是在扰乱市场,大家都要吃饭的。我是为你好啊,才特地过来提醒你。开门卖东西,该是什么价,就得是什么价。哪有一拍脑袋,任性妄为的呢?”
  他拨着指甲盖,等着小弟们捧场,却发现无人搭理,耳旁哐哐当当的打砸声响更是骤然停住。
  全身流淌着高科技光泽的改造人诧异抬眸,迎面对上十来道刺眼的红外线,刚刚还人畜无害的店员,不知何时人手一把18.5mm口径的霰.弹.枪,手指压在扳机上蓄势待发。柜台中央甚至还摆上了一挺小炮.台似的重机.枪,一炮轰过来即便他有防弹装甲也逃不掉轰成碎块的下场。
  不需要多说什么,火力已经摆明了道理在谁那里。
  刚刚还在教训小徐的义体人脸色空白了几秒,汗流浃背地小步倒退,试图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退场。
  然而这家平平无奇的小徐便利店,进来容易,出去难。
  比板砖还厚的金属卷帘门轰然落地,把照亮整座都市的绚丽光线哐当砸了个稀巴烂,黑暗降临,“锤爷”手一软,西瓜大的合金锤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正好砸中一个手下脚趾,把她疼得原地跳脚。
  同伙一把捂住她嘴。
  不要命了啊!
  荷枪实弹的肌肉店员们倒也没因为她的鬼哭狼嚎就怒目而视,痛下杀手。
  他们甚至有条不紊引导顾客先到吧台边稍事休息,脸上带着温和从容的微笑,要不是漆黑的枪口还明晃晃对着闯入者的额头正中心,服务态度堪称业内标准,收个“宾至如归”的锦旗都不在话下。
  顾客们自然没什么心理压力,老大却腿肚子直打哆嗦,听到头顶的监视器中传出道年轻的声音:“已经说完了吗?”他吓了一跳,差点就抱头跪地痛哭流涕“别杀我”。
  好在他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勉强稳住,什么都交代了:“都是治安官让我做的,要不是条子在背后挑唆,我怎么也不敢在徐总的地盘惹事啊,徐总想卖什么东西,出什么价格,哪轮得到我这种小人物多嘴。”
  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吹捧的话一箩筐倒出。
  却没人再搭理他。监视器上的红点一眨一眨,黑暗中响起了保险栓拉开的咔嚓声响。老大眼皮直跳,心都凉了半截。
  手下们面面相觑,一个接一个丢下武器,战战兢兢举起双手背在脑后。
  老大都怯场了,他们还硬撑什么?
  正当帮.派成员们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硬质仿真皮靴。廉价的化学涂层和eva发泡底,隐隐散发出人工合成材料特有的味道,却被精心打理,擦拭得一尘不染。
  就这么一双劣质下等皮靴,放平常别说“锤爷”看不上,就是他的小弟都不愿意穿。
  但他却有种强烈的直觉,皮靴的主人就是“小徐”。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到来人止不住地疑惑,看这位的穿着,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强大的安保员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