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周琎才注意到,二楼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生意竟比往常差了很多。
她还来不及深想,二楼的灯就灭了。周琎吓了一跳,没有叫出声,只是道:“可能是短路了,我去看一下。”
她摸索着想要靠墙走,却被人一把抓住,没让。
黑暗之中,陈思芸端着插好蜡烛的蛋糕出现,烛光中隐约能看见她的笑脸。
周琎愣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今天也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吃顿饭,感谢他们的照顾而已。
生日的事,她谁也没说,但他们还是知道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官倩倩带头一边拍着节奏一边唱起生日歌,陆靖文松开手,轻轻附和。
周琎在陈曙天的敦促下,闭着眼睛,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想来想去,最后希望,今晚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健康快乐。余事不求。
二楼的灯重新亮起,陈思芸分了一块蛋糕,笑吟吟地下楼。
楼下空无一人,为了今晚这顿饭,她早早关了店,只留一个窗口,像从前摆摊一样招呼外带的客人。
陈思芸坐在窗口,一边吃蛋糕一边落泪,一边落泪又一边露出个笑来。
她在想,有多久没见周琎跟同龄的孩子在她面前开心地玩在一起?她又有多久没给周琎买过蛋糕?
今天若不是周琎的朋友让她参与进来,大概她永远不会想起这事,总是让周琎和她凑合着过。
好在,以后都会好的。
二楼上,周琎正在收礼物。
这些突如其来的好意将她打蒙,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已然有些灵魂出窍。
直到最后一个送礼的陆靖文拿出一双鞋,放在她脚边,见她没反应,想帮她换上试一试。
周琎猛地一缩脚,瞪向他。
陆靖文还蹲在地上,抬头看她时倒是很坦然:“你自己来?”
周琎回过神,看着脚上那双“爱鞋”,有些犹豫,却听陆靖文道:“没关系,我挡着呢。”
他都知道,所以没关系。
陆靖文看见这双鞋的第一眼就想送给周琎,只是那时候,他连想要让周琎正经吃饭都只能通过请家教这种方式迂回。
可时至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这双鞋能直接送了。
他隐隐觉得,周琎不会拒绝,也不会被伤害。
周琎脱下旧鞋,还是忍不住藏到一边,最后穿上新鞋,合脚又漂亮。
陆靖文轻轻对她道:“不用把所有都展现给我们看,藏着点也没关系。”
他在说今晚请客到这里的事。
陆靖文理解了她曾经的自尊。
周琎却摇摇头,道:“我想习惯,不过可能要慢慢来。”
她为陈思芸自豪,所以不允许自己再为所谓贫穷自卑。比起伤神虚荣,她更想大大方方地承认已有的一切,再为未满足的欲望而努力奋斗。
第1章 传导
周琎期中考又往前爬了一名, 第六名,和榜一的陆靖文隔了四个人,差了十五分。
到了这一步, 每一分补起来都不容易,但好歹有个希望在前面吊着, 她现在连骑自行车都挂着耳机放英文歌练听力,用的还是从市场上淘的二手mp3。
抛却贫穷羞耻以后, 旧货市场就是藏宝阁。同样的东西,换上干净酷炫的外壳,再增加一些对周琎来说可有可无的高级功能, 便是她手里东西五到六倍的价格。如果她手里有充裕的钱, 当然可以精益求精,但眼下来看, 这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所以没什么好掩藏。
周琎甚至献宝一样,跟陆靖文炫耀:“你看我淘到了什么,只要五十块哦。”
陆靖文果然没有嫌弃亦或可怜她,很认真地从她手中接过mp3, 顺带测试了一下几个常用功能, 道:“不错。下次想要买电子产品可以叫上我, 我还是有一点点研究的, 保证帮你挑到性价比最高的那个。”
周琎说好,然后在一起骑车回家的那一小段路上被陆靖文摘了耳机:“路上危险, 不要听。”
周琎想说,她的声音开得并不大,如果有汽车鸣笛, 她能清楚听见,而她也真的很差这一点时间。
但她愿意接受这份关心。
晚上回去迟睡一些好了, 在家可以全神贯注,用新闻代替英文歌,效果更好,半个小时就能有路上几十分钟的效果。
高二下学期期中考后的日子过得飞快,平静、忙碌、规律,像面包房里按点出炉的面包一样,平淡中又有浓郁香气。
周琎几乎沉浸在这种平实幸福中。
闹钟可以设到六点钟,时间充裕到能和陈思芸一起坐着吃完早饭;骑车到学校时教室已经零零散散有人,可以互相笑着点头问好;老师快要讲完高中所有课程,抓着进度想把高三一整年拿来复习,恨不得给所有学生做个开颅,把知识暴力填鸭;她急着将那些越来越深、越来越广的知识吞吃入腹,忙到无瑕悲伤烦闷,充实得好像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而最幸福的是现在。
结束几乎所有作业和学习的晚上,和陆靖文又或朋友们走在前往自行车棚的路上,再结伴同行,度过一小段没有学习的谈天说笑。
今天只有陆靖文。
五月多的天气已经很热,他穿着短袖校服,露出小臂上修长的肌肉线条。周琎走在他身边,也许是靠得太近,有时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臂,激起一片战栗。
周琎不自在地往旁边走了一步,隔出安全距离以后,难免有种不再亲近的失落,却也让人免去忽高忽低过山车一般的心跳折磨。
陆靖文却不知道她这番心理活动,单纯觉得她离得远了,投来疑惑眼神,轻轻半步又拉回距离。
周琎心里涌现一种微妙的欣喜与挫败。
开心他的亲近,无奈他的坦然。心里有鬼的人才做贼心虚。他心无一物。
周琎装作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样子,三两步跑进停车棚,也跑出这一瞬间的古怪氛围。
这个时间回家有个好处,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自行车棚里的车没几辆,找都不用找,往往顺着白天停车方向望去,遗世独立的那辆就是。
今天却没那么好找,周琎往惯常停车的角落看去,一辆车都没有。出于对自己爱骑车龄和磨损程度的信任,周琎没急,正常走过去,果然在地上找到了躺倒的自行车,没有丢失,估计是其他人取车时不小心碰倒了。
周琎把车扶起,却发现链条掉了。
另一边陆靖文推车出来,没看见她人,又折返回来:“怎么了?”
周琎想踩下脚撑,让自行车立住,却一把将整个脚撑踩掉了,部件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抬头,眼神有些放空:“……”
陆靖文偷偷抿嘴一笑,把自己的车往墙边靠,上前帮她扶住车头:“没事,脚撑掉了也不影响骑,买个配件改天我帮你装上。”
周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一边撸起袖子蹲下检查,一边道:“不用,这种活我也能干,其实只要有螺丝刀和老虎钳,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陆靖文都来不及换她扶车头,她人已经上手修链条了。
他有时候觉得她像野草,风一吹便蛮蛮生长,不被任何植物图鉴收录,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长成她喜欢的样子。
陆靖文看了一会儿,放弃上手帮忙,专心当好扶车工具人。他做得不会比周琎更好,如果她不需要他,他相信她的处置就好。
周琎沮丧地站起来,满手机油,道:“磨损过度,装不回去了。”
陆靖文看了眼这车,老实说,它从一开始出现就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想象,但有些零配件的寿命就这么长,不是这个出问题就是那个出问题,干脆换辆车会比一个个换零配件合适很多。
他这样想,但没说。一次次的事情让他明白,他眼里的世界很少受到金钱束缚,所以他眼里的最好,未必是周琎的最好。他不愿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周琎之上,不想让她一次次从自己这里感到世界落差。
陆靖文只是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问她:“你想拿去修还是?”
周琎想了想,俯下身把几个关键部分的零部件又检查一遍,依依不舍道:“算了,再换就不划算了,它工作那么久也该退休,我重新买辆新的二手。”
“新的二手”在陆靖文脑子里一晃而过,这个词又好笑又辛酸,让他忍不住低头抓过周琎的手,用林漾塞到他包里的湿纸巾一点点给周琎擦手,连手指根都不放过。
机油难擦洗,陆靖文擦了几遍都不干净,几乎将这当做一件难事认真对待,直到不经意抬头,看见周琎死死盯着手心,完全不看他,脸却已经红透。
这股热意好像从她的面颊传到手上,通过两人相握之处迅疾传入他掌心,然后流入四肢百骸,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陆靖文顿在原地。
周琎趁势收回手,道:“我回家再洗吧,估计要用洗洁精。”
陆靖文才从那个轰鸣世界回神,看着周琎,半晌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我陪你去买车?”
周琎有些犹豫。
陆靖文好似理智回归,冷静道:“明早还要上学呢,没车你怎么来?走吧,速战速决,不会浪费多少时间的。”
周琎最终接受了陆靖文的好意。
她第一次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将书包背在身前,还有未擦净机油的手心包着一张餐巾纸,紧紧抓住座位两边,好在不抱着身前人的情况下保持平衡。
陆靖文骑了一小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停了下来,周琎没有防备,手还紧紧抓着座位,人却往前撞去,一头砸上陆靖文的背。和想象中一样宽阔、坚硬。不算太痛,但有点尴尬。
如果这是游戏,对陆靖文来说,这伤害最多是hp-1,意思意思罢了。
他毫无反应地转过身,对周琎道:“你可以听歌。”
周琎一下没反应过来:“?”
陆靖文也没有不耐心,解释道:“你可以用这个时间练听力,我会好好骑车的。”
他还记得周琎的“高危行为”,但现在有他,可以安全听了。
周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话拿出耳机,播放出那些从陆靖文那里听来的英文歌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出软弱,轻轻将头靠在陆靖文的背上,沉浸在这一瞬的美好之中。
不够熟悉的语言应和着优美的旋律,将她短暂与现实隔离。
她闭着眼,脑海中浮现第一次见到陆靖文时,他的样子。
周琎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明白。
她喜欢陆靖文,或者说,要比喜欢再多一点。
这曾经只是一点微妙好感,在他的不屑与刻薄之下变成敌意,让她充满和他互相伤害的欲望,后来又在他的愧疚和弥补之中被荷尔蒙裹挟着变回心动,叫她得陇望蜀地想要更多。
好在她很擅长压制欲望,也习惯了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只可惜她也是人,难免伤心难过。为了不再受这份没有回应的感情影响,她妄图不再喜欢陆靖文,却在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的事件中找到借口,继续接触着、留恋着,没能彻底离开。
就这么到了今时今日。
周琎已能清晰感到,哪怕陆靖文对她没有所谓男女之爱,也付出了一份弥足珍贵的真情。
也许她的本性就是这样,看着理智实则贪婪,说着知足,其实是害怕要丢失已经得到的东西。
她不愿意疏远陆靖文,因为不想失去他愿意付出的这份情,哪怕无关风月。
而她爱而不得的痛楚或许也不是全然无望解决,既然做不到不喜欢,那么就努力不渴望。
期盼,却落空,才是一切苦痛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