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茵对陆靖文道:“你家具体在哪呀?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不知道我们可以一起走多长的路。”
陆靖文沉默了有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最后道:“我们不顺路,我要去坐地铁。”
何茵一下没反应过来:“地铁不就在我们学校门口吗?你现在过去还得再骑回去。”
陆靖文“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多骑这段路,你甚至不需要自行车,走路就能……”何茵说着说着,突然懂了。
陆靖文要么是为了躲她才回头坐地铁,要么是为了和周琎同行一段,才选择了骑车。两个答案殊途同归。
他不喜欢她,也不希望她继续喜欢。
这算不算坦诚又礼貌的拒绝?
何茵站在那里,头脑空白。
陆靖文秉持风度,没有立刻离开,耐心等待她彻底反应过来。
或许有那么一秒钟,他会想,如果他和何茵同行一段路,周琎是不是真的还会无动于衷?但这种试探没有意义,伤人伤己,还卑鄙利用。
所以,就算周琎不在乎,他也想轻轻推远何茵,停止她无用的努力与可能存在的更多付出。
因为无论周琎怎么想,他的答案都不会变。
何茵终于回过神。
其实不是没人怀疑过,毕竟陆靖文和周琎总是同进同出,一起自习又一起放学,将每天中的大半时间都与彼此分享。但他们鲜少亲昵举动,不似情人,在这背景下,长时间的相处反倒成了一个不会对彼此动心的佐证,再次证实了清白的朋友关系。
但他们都遗漏了一点。
“朋友”也可能代表着,有人在静悄悄地动心。
何茵忍不住最后试探一次:“我会为你保密。”
陆靖文说:“谢谢你。”
如果没心动,何须保密。
何茵懂了。
她挥挥手,勉强对他笑,骑上自行车仓皇离开。这段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恋情像风一样拂过,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何茵不再找陆靖文问题,一切又恢复从前。陆靖文有时趴在自己的桌上,遥遥看着周琎,试图找出一点何茵来与不来她的区别,却始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等到期末考,这种分心便显出它的威力。哪怕在时不时的烦心外,他比从前更加努力,最后也没能重新拉开和第二名的距离,落了个原地打转。倒是周琎一步一脚印,走得扎实,再次前进一名,到了第五名。
英语考试考的是冰山一角,她提的是前进一名的分,补的却是整座冰山的学习量。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等到高考,她必定是他在学校里最有竞争力的对手。
只是,何茵的出现看起来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哪怕这是该替她高兴的好事,陆靖文也忍不住抱怨一句:“……铁石心肠的家伙。”
然后他就去邀请铁石心肠的周琎暑假继续为林望星补课。
周琎一口答应,但这次不愿意拿补课费:“我才知道我们家租那个商铺林阿姨在中间出了好大一份力,我想帮点力所能及的忙作为回报。”
陆靖文不好再劝,转念又有了新的主意,只说:“那到时候我给你和望星一起补英语。”
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周琎没有再推拒。
放假第一天,陆靖文就把家里的旧吉他翻出来,擦干净以后慢慢调弦校准,确认音色依然清亮,方才出门随意买了把差不多能用的新吉他回来。
他是初中学的吉他。
那时他和林漾一起去看乐队演出,对
别人在舞台上激情澎湃的样子感到好奇,天真地以为只要演奏音乐就能感受到这份狂热,便主动报了吉他的兴趣班。
最后陆靖文在兴趣班里波澜不惊地学了三年,能够精准无误地弹出每一首歌曲,也能自己扒出想要的谱子,只是从没在任何表演中感受过激情。他好像天生就缺乏高昂的情绪,镇定得像一潭死水。
但现在他才知道,死水也能泛起波澜,只要心中有风。
——
周琎在暑假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份正式的零花钱。
陈思芸摸着她的脑袋,说:“你长大了,是大孩子了,以后每个月都有零花钱,拿去买点吃的玩的,打扮一下自己也好。”
她的表情里还带着一些愧疚。
林菀很早就跟她提过,最好能给周琎一些零用,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周琎有一点可以支配的自由。
陈思芸那时没有听进去,她有太多东西需要操心,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而她也不觉得应该把钱浪费在那些一闪而逝的东西上,这点她比周琎更理性,钱放在她手里要比放在周琎手里好。
直到她开了这家店,忙碌但充实,因为有了希望和依靠,渐渐有了心灵上的休憩时间,让她得以停下为生存奔波忙碌的脚步,细细观察身边的人。
陈思芸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青春面孔在店里进进出出,听着他们的各种烦恼,发现从衣食住行到交友玩乐,都离不开一个“钱”字。富有富的花法,穷有穷的攒法,但至少他们都有一个稳定的零花来源,也就有了各种丰富多彩的社交活动。而她斩断了周琎的这条途径,甚至在她自己赚到零花钱时因为她的“大手大脚”而冲她发火。
陈思芸希望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周琎很高兴收到这笔零用。
陈思芸过去的审慎让她相信,当这笔钱给到她时,必然是一笔可以无负担使用的零花钱。
她拿这笔钱买了一本有些贵的听力教材和一条便宜手链。在去陆靖文家前,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和她倍加珍惜的银镯互相映衬,虽不昂贵,但免去心魔作祟,看起来也不觉得有多廉价。
她原本以为坦然、自信这种东西和她一辈子无关,只有自卑自负会纠缠不休。原来不是,原来有些东西就这么简单。
周琎大大方方地穿了一身漂亮衣服,不再为打扮自己而难堪。
她来到陆靖文家门口时,汗水照样湿透衣背,毕竟客观世界不以意志为转移。不过也没什么好窘迫,换作陆靖文从她家到这,一样汗流浃背。
陆靖文开门看到她,笑容标准得像量过一样,连牙齿露出的程度都刚刚好。周琎有一种被亮瞎眼的错觉,隐约觉得陆靖文太客套,所以连接下来的赞美都照单全收,不再为一句场面话战战兢兢又或暗自窃喜。
她将那句“今天很漂亮”当作一个朋友真诚的夸奖,不管是真情实感还是想鼓励她,都是一份赤忱好意。
陆靖文的头发梳得很顺,没有乱翘,耳朵上的皮肤很薄,天气一热就红得烫人。
周琎看着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脸,比如何茵。
她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他。而爱情总是那么突然又不可捉摸,也许某一天,他就会和某个人不可避免地坠入爱河。
所以她把每一天都当做是喜欢他的最后一天,尽情享受,不留遗憾。
周琎看着陆靖文的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第1章 填补
周琎和林望星是小有默契的半路师生, 已经逐渐磨合出一整套让两个人都舒服的相处模式。
要周琎说,林望星作为学生哪里都好,听话、乖巧, 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唯独有一点让人可惜, 就是他下不了狠心努力,总是得到一点成果就满足得不愿更辛苦, 最常跟她说的话是“小琎姐,不能再往下讲了,再讲我连刚学的都要忘了”。
周琎尊重他的选择。
她知道, 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 挂在悬崖边上,不进则退。林望星所处的环境允许他有退路, 让他不必疲于奔命,可以适当地学习,适当地娱乐,然后适当地成长。
如果是从前, 周琎可能还有些愤世嫉俗, 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得像东非大裂谷一样。但现在, 或许是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 她反而生不出什么嫉妒。
人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沿途的风景决定了每个人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她觉得林望星这样纯真很好, 但在落过低谷,见过这世界阴暗底色之后,她不愿丢失这份因为饱经艰辛而生出的残酷理智和勃勃野心。
她只剩下一个天真烂漫的幻想, 就是一切努力都能得到回报。
因此,在陆靖文给他们补英语时, 周琎听得格外认真,哪怕知道英语不像数学,不是掌握了一个题型就可以迅速提升的科目,也还是把这些课程当做积累的一部分去查缺补漏。
学到最后,林望星先受不了,借着出去喝水的名义一去不复回。周琎虽然意犹未尽,但蹭蹭林望星的课也就算了,不好意思让陆靖文专门给她上课,便也起身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陆靖文叫住她:“望星不学随他,我可以接着给你讲。”
周琎知道,跟他实话实说就好,他会理解她的心情,不至于来回拉扯:“想听,但真的不好意思听。”
陆靖文状似想了想,道:“那我们放松一会儿,我教你弹吉他,唱英文歌。你不急着回家吧?”
周琎愣住了:“急倒是不急……”
但怎么突然就说起吉他和唱歌。
周琎因为惊讶,一时没来得及询问,陆靖文已经起身,从隔壁房间拿来两把吉他,将其中一把递到她跟前:“这是我以前的旧吉他,很久没用了,你不要嫌弃,先将就着用。如果今天学了感觉有意思,就先拿这一把练,练会了以后再挑适合你的吉他。”
周琎稀里糊涂地接过那把吉他,原本想要推辞的话因为人生第一次摸到一把切实存在的乐器而梗在喉头,无法言语。
她曾经无数次地从琴行门口路过,听着里边的悠扬乐声,却不敢踏进一步。知道自己既无法承担里面任何一把乐器的费用,也没有时间和金钱来负担一门长期的音乐课程。如果走进那个明亮的地方,就要装作有底气的样子挑挑拣拣,最后再自然地以任何除贫穷以外的原因进行结尾。周琎不太擅长,所以干脆选择从不进入。
她把所有渴望和羡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装作自己从来不需要,也从来不想要。除了某一年,她站在教室外面,看着里边翩翩起舞的人群,在某人跟前露出自己的真心。
她像被雨淋湿的狼狈小狗一样,说:“我什么才艺都没有。”
哪怕无心失落,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在自曝其短。
那时的陆靖文什么也没说。
现在的陆靖文递给她一把吉他。
她不知道陆靖文是有心还是无心,她只知道,她有些无法放弃这份好意。
陆靖文的旧吉他保养得相当不错,但难免有些岁月留下的痕迹,木头颜色不像陆靖文手中那把崭新油亮,细细抚摸琴身还能感受到一些细微划痕。
但这些痕迹反而让周琎安心。
她能勉强接受陆靖文顺手为之的善意,要是再多,就受不起了,因为没有自信能还。
周琎抱着吉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陆靖文。
陆靖文飞快地笑了一下,等周琎再认真看,已经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陆靖文道:“不急,我先弹一首歌给你听,让你感受一下如果认真学最后能学成什么样子。你确定感兴趣的话,我再慢慢教你。”
周琎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吉他放到一边,双手放在膝上,像是老师跟前最老实的学生一样,认真看着陆靖文。
陆靖文想了想,将椅子拉成和周琎面对面的样子,背上新买的吉他,试了两三个音后,弹起最近常听的英文歌里最喜欢的那首。
音乐有时候会模糊距离。
陆靖文弹前奏时,右手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弦,乐声却一阵一阵,带着韵律,奏响了她心头的旋律。
周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乐声包围,无处可逃,只能深陷其中。
她原本没有觉得自己和陆靖文坐得那样靠近,但现在,她发现面对面演唱不是谁都能淡定消受的美事。
陆靖文偶尔低头看吉他,额前碎发因为不去学校无人督促已经慢慢变长,特定角度下遮去大半眉眼,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凌厉,显出一点难得的乖顺,哪怕知道这是假象也令人有片刻心软。
也许是确实喜爱这首歌,已经练得十分熟稔的缘故,陆靖文更多时候都是抬着头的,像演出一样,目视前方,轻轻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