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奎立在一旁替他分门别类整理折子,哪些要发去中书省,哪些要发去通政司,还有一些要退回去,听了这话,明白裴钺问的是什么,
“姑娘回去了,只是不知怎么惹恼了东亭侯府小小姐,被她打了一顿,回家就哭了脸。”
裴钺脸色变得一言难尽,“那小妮子可真狠。”
这话自然骂得是王幼君。
刘奎默默笑。
下午见过一面,又担心人家姑娘在外头不安全,暗中安排侍卫保护着,明知道有侍卫看着,还要问一句,自主子看上舒筠,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刘奎敢断定,就是舒澜风与苏氏都不如裴钺这般挂记。
如今不过是姑娘家小打小闹,竟还值得他变脸。
还不承认是养女儿。
刘奎腹诽了帝王一顿,又提起正事,
“陛下,您看是不是可以拟旨了?”
裴钺傍晚回来心情明显不错,可见二人相处极是愉快,再联系前段时日裴钺出动锦衣卫和太医院救了舒夫人的事,刘奎几乎可肯定舒筠绝对答应入宫。
裴钺闻言冷冷看着他,“急什么?”
“怎么不急,这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哪!”刘奎面露苦色,“太上皇都逮着奴婢问了好几回,他老人家被您撵去万寿宫,心里呕着气不肯见您,却是没日没夜唠叨奴婢,还不是急着想您娶个可心人进来?”
裴钺语气不咸不淡,手中的朱笔搁了下来,
“她是答应了,但朕不能这么做。”
刘奎心累,“奴婢不解,还请陛下示下?”
裴钺抬眸看着他,“她短时日内改变态度,何故?还不是瞧着朕救了她母亲,心怀感念?朕若顺水推舟,无异于挟恩图报。”
他揉了揉疲惫的眼,叹道,“朕想要一个女人还不简单吗?”
他要她的身,更要她的心。
随后便不再做声,继续批阅折子。
御书房内静了好一会儿,刘奎已差点忘了这个话题时,他突然传来幽幽的嗓音,
“朝中接下来有大动静,不能让人知道她的存在。”
刘奎明白了,这是保护舒筠。
*
银月越过树梢,泼进一地清霜。
舒筠卧在床上,胸口还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小妮子太可恨了,不愧是在蓟州军营里爬摸打滚出来的小霸王,绝不吃亏的性格,非要捏她一下。
其实也没用多少力,就是她肌肤过于白嫩细软,一捏便起了红印子。
睡在底下脚踏上的芍药听得床榻传来动静,唔囔一声,“主子,还不睡呢?”
舒筠见芍药打着哈欠,往里让开一个位置,“你上来陪我睡吧。”
芍药也不推拒,连忙掀被起身利落地钻入舒筠被窝里,主仆俩搂在一块睡。
“还疼吗?”芍药知道舒筠被王幼君打的事,
舒筠脸上躁躁的,“不疼了。”她随口应付。
“那您为什么不睡?”芍药困顿道,
舒筠不吭声了,一想到王幼君今日说的话,她全身的热浪就退不下去,说什么她现在在这里猖狂,等到嫁给了皇帝,皇帝要如何收拾她之类。
舒筠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飞檐亭的事,
她有些害怕。
皇帝再不急,估摸着也不会等太久,她的好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
舒筠借着月色看着身侧的芍药,小丫头昏昏欲睡,只剩半只眼耷拉着,
“芍药,若我入宫,你会陪我吗?”
芍药不假思索回道,“奴婢当然陪着姑娘,奴婢与姑娘一块儿长大,还没离开过您呢,您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舒筠眼眶一热,将她紧紧楼入怀里,
“谢谢你,若你不跟着我,我一人在宫里多无聊呀。”
芍药知道舒筠担心什么,宽慰她道,
“您别怕,皇宫就是比寻常人家大一些的宅子罢了,只要陛下待您好,您就跟嫁了良人一般,若夫君不好,即便您嫁给寻常人家,还不是有一堆糟心的事。”
“世间门没有万全的事,有取便有舍,您既已决心踏上这条路,安心接受它的好,倘若哪日陛下有新欢,您离开便是。”
舒筠听进了心里,仅仅是那面令牌还不够,她要求他一封圣旨,这样便无后顾之忧。
翌日醒来,她便开始琢磨给皇帝做些什么。
“做个香囊吧,寻常姑娘送未婚夫不都是赠个香囊?”芍药趴在桌案给她出主意。
舒筠摇摇头,“陛下没有捎带香囊的习惯。”她试着回想裴钺的穿着,什么物件儿是他寻常爱戴的,除了偶尔瞧见他手里捏着一串菩提,当真不见他对什么上心,通身下来也无装饰。
送绢帕?她已经有一块绢帕在他那儿,此外,给一位帝王送绢帕,总觉得不合适。
“那就做些实用的衣物。”芍药再次建议道。
“我倒是想,就不知送什么?”舒筠苦恼道,“再说了,我不也得去量一量吗?”
芍药笑嘻嘻打量她,“奴婢看您是想入宫探望陛下吧?”
“我没有!”舒筠气得去挠芍药,“连你也来气我!”
主仆二人闹了一阵,决定送个褂子给裴钺。
褂子既不显得私密,做大做小皆可,大了往外穿,小的搁里头穿。
舒筠当即偷偷开了库房,拿了母亲给爹爹预备的料子,寻了一匹最好的缎面杭稠。
为了不被苏氏发现,她谎称给爹爹做衣裳,回头先给裴钺做,剩下的再给爹爹做一件,母亲问起来,就说做坏了料子,大约也不会说她。
马上便要入冬,这件褂子搁在里头穿很暖和。
舒筠心里甜蜜蜜的,做起来也不觉得辛苦。
没有上好的兔毛镶边,她便自个儿绣了花边,裴钺生得高大,太厚的他大约不喜,舒筠做的厚度适中,大约三日功夫便完工。
寻了个晴日,舒筠借口去寻王幼君便出了门。
为免露馅,她事先着芍药给王幼君递了讯,哪知她到宫门口时,竟然遇见了这位祖宗。
王幼君招摇地站在东华门下,朝她挥手,
“我娘给太皇太后做了件兔毛褂子,着我入宫送给老人家,正好咱们一道吧。”
舒筠一听“褂子”,面庞生热,王幼君往她手里的包袱一瞅,“你这是做了什么?”
她伸手便要去拿,舒筠连忙把包袱藏到身后去。
“先看你的。”她憨憨道。
王幼君笑了,显摆地将自己亲娘缝制的褂子拿出来给舒筠瞧。
白花花的兔毛镶了一圈,料子是最好的蜀锦缎面,无论是做工还是光泽纹路皆是无与伦比。
舒筠自惭形秽,忽觉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她有些难堪地看了一眼芍药,恨不得将包袱递回去让芍药收着。
王幼君还能没看出她的心思来,将褂子交给春花收好,悄悄搂着她胳膊道,
“你跟我比什么,孝敬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人多得去了,若不出彩哪能惹她老人家看一眼,你就不一样了,别说是一件衣裳,就是一块布,只要是你送的,陛下定高兴地睡不着觉。”
舒筠咬了咬牙,心想无论如何是她一份心意,裴钺要不要便随他。
“成,那我随你入宫。”
二人一道往宫门口走,王幼君还想哄着舒筠给她看了一眼,舒筠就是不肯。
王幼君俏眼一飞,“哼,待会入宫可是要检查包袱搜身的,还怕我看不着?”
结果到了守门侍卫那,那侍卫只消往舒筠手里的令牌瞅了一眼,再没分一道眼神给她,反倒是王幼君被守门的嬷嬷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
有必要区别对待这么明显吗?
王幼君有些恼火,“本小姐常年入宫,用得着检查这么仔细?”
那嬷嬷雍容笑着,“陛下吩咐,东亭侯府小小姐入宫,得搜仔细了,尤其要查验小小姐的指甲,省的爪子抓人。”嬷嬷说完这话,露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小小姐恕罪,这是陛下的原话。”
王幼君:“.......”
她往旁边一脸懵懂的舒筠瞥了一眼,恨得牙痒痒,皇帝这是在给舒筠报仇啊。
她不知该羡慕舒筠有一身憨福,还是气/皇帝过于斤斤计较。
奉天殿与慈宁宫皆在东华门以西,二人先从文华殿过去,顺着皇极门至通往慈宁宫的宫道,沿着宫道往北,至奉天殿角门,便可分道扬镳,只是待行至角门处,居然遇到上回那位白白胖胖的小公公。
小公公往二人行了一礼,
“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寿辰,陛下正在慈宁宫。”
王幼君脑门一拍,“哎呀,都怪我忘了告诉你,太皇太后今日过寿,只是老人家从不铺张浪费,故而朝野并不声张,就连内廷也没打算举办宫宴,我母亲没得太皇太后准许不敢入宫,只遣我敬献一件衣裳磕个头便走,你既然来了,便随我一道吧。”
舒筠到了这里,自然推脱不过去,心想着太皇太后从未见过她,估摸着在门口磕个头便可离开,小公公猜着舒筠包袱里的东西是给皇帝的,担心待会进了慈宁宫不好解释,便替她接过包袱,在前方引路。
往西转过一道宫门,到了慈宁宫的门口。
宫人通报后,不一会太上皇跟前那位老公公出来了,他一脸和气望着舒筠,
“太皇太后有旨,请两位姑娘进去叙话。”
舒筠有些紧张,王幼君牵着她进去在她耳边提醒,
“端庄些,给太皇太后留个好印象。”
若只是嫔妃,太皇太后压根不会过问,若是立后,老人家肯定是要参详的,王幼君心里还揣着让舒筠给皇帝做正妻的念头,自然是一心帮衬。
或许旁人会说舒筠痴人说梦,家世不显,性子过软,无论哪一条都不是皇后人选,王幼君却不苟同。
那日在别苑,皇帝明知舒筠已首肯,却没带她入宫,可见对舒筠十分慎重,这份慎重给了王幼君一股信念,皇帝舅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迟迟不立后,一是要寻合心意的女子,二是不欲外戚势大,后宫干政。
舒筠不是最佳人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