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魔骨者,堕为魔。
“你不是乌山的人吗?你在帮秦显出气?”蔺绮拎起他衣领, 身上的柔软伪装早已散去, 她居高临下看着晏权, 眸中是化不开的冷漠。
晏权跪在地上, 被迫仰起头,咳咳两声,大口大口涌出鲜血,他解脱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轻松的表情。
他艰难吐出几个无声的字。
“那个废物?谁在乎?”
他的眼中闪着如死鱼般灰败的光。
雾白尘光刷地散开,黑气汹涌滔天。浓稠的黑雾在空气中滋长喧嚣,天地似乎都阴暗下来。
蔺绮安静地站在试剑台上,灵魂仿佛抽离到九天之外,尘光散去的瞬间,试剑台下明显寂静了一瞬,而后是江翻海沸般尖叫声和诅咒声。
蔺绮看着看台上炸开的人群,看他们的惊恐、错愕、惋惜、憎恶、得意洋洋……
“蔺绮她、她她她堕魔了!”
“她就是魔!她是魔啊!”
“魔物杀人了!”
“晏师兄……晏师兄!”
“……”
蔺绮站在黑雾中心,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迷茫地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眼前翻滚的黑雾,这些雾气亲昵地蹭蹭她的指尖。
她被冻得僵住了,又无比深刻地感通晓它们翻涌不歇的杀欲与恶念,它们是如此地依赖她,好像她和它们才是同类。
“孽障——”
怒斥声如山般压下来。
化神境的恐怖威压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蔺绮踉跄了一下,剑尖抵地,才不至于屈膝跪下,她脸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蔺绮抬眸,黑漆漆的瞳仁里映着蔺岐山错愕且惊怒的脸,她唇角蠕动两下,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有些沙,辩白道:“我没杀人。”
“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蔺岐山的眼神冷厉如刀。
蔺绮忽然有点想吐,弯下腰干呕两声。
蔺岐山气且急,召出锁链禁锢住她手脚。
蔺绮眼帘轻垂,纤细的长睫轻轻颤抖,她动了动手腕。
“哗啦——”锁链碰撞的声音。
一道灵气轰然打来,正打上蔺绮心口。
蔺绮的脸色苍白如纸,低头吐出一大口鲜血,腥甜的血气在唇齿间流连。
她舔了下干涩的唇角,指节虚虚垂下,捏着一张请神符,犹豫了一会儿,又将符纸收回芥子。
她抬首。
许多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站在试剑台下,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恐惧。
试剑台四周围了一圈剑修,摆剑阵将她困在台上,几十把剑冷冰冰指着她,剑阵中的剑修有不少是临云宗内门弟子,曾经来霜雪天给她送过灵果伤药,蔺绮眨了眨眼睛;
蔺浮玉站在他们身后,眼神复杂,沉默了一会儿,下令让他们把剑放下。
“首席师兄。”
“放下!”清冷的声音。
“蔺少主也太偏袒你妹妹了,她都堕魔了还护着……”有人嘟囔。
“轮得到你说话了!给本小姐把嘴闭上!”蔺轻梨拔剑对着他,打断他没说完的话。
“别吵……别吵,有话好说。”
“此事尚有疑点,蔺师妹已然坐稳榜首之位了,何必剑走偏锋,没人算计你信吗?”江梅引看着林掌门。
林掌门一个头两个大,他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下去。”
“公主把宝押到她身上了,你注意点。”江梅引不满嚷嚷。
林掌门踹他一脚把他踹下去:“怎么说话的,耽误不了你道侣,滚滚滚。”
林掌门看见蔺绮出差错他手脚都哆嗦,你们这些人懂个屁,蔺绮出事大家都别活了!
“听说她刚来临云宗的时候就是废灵根,短短半年修到这个境界,除了堕魔也没有别的路子,”一个云海天州的弟子冷笑一声,“还以为是真天才,没想到是个假货。”
秦掌门看着试剑台上的景象,没有说话,唇角洇着淡淡的笑。
“是乌山和云海天州算计我。”蔺绮对上蔺岐山愠怒的目光,“我不想堕魔。”
“你已经堕魔了。”蔺岐山丝毫不为所动。
他打出一道灵诀,锁链哗哗作响。
蔺绮又踉跄,垂首干呕两下,她忽然笑了,扶着剑柄挺直脊背,长发披散,目光漆黑灼灼,藏星带月。
“宗主大人想杀了我吗?”
蔺岐山怔了一下,吩咐左右:“押下去。”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着人收敛晏权的尸骨。
“杀了魔物!”
“杀了魔物!”
“杀了魔物!”
“……”
试剑台下,密密麻麻的弟子振臂高呼。
混乱的叫嚷声不绝于耳,蔺绮被吵得头疼,她有点晕,思绪又出窍游离。
“他们想杀了你呢。”轻轻软软的声音。
透过神识,蔺绮看见灵池深处,开满梨花的梨树下,坐着另一个她。
是她生魔骨后滋生的心魔。
另一个她穿着黑金色衣裳,长发乌黑如玉,单纯无害地坐在梨树下,然而凑近了看,就能意识到她那副游戏人间的冷漠,以及目光中一直流转的天然的残忍。
她张开手,做出怀抱的姿态,诱哄道:“他们都很讨厌,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
蔺绮有点想笑,她听见自己说:“你想操纵我吗。”
眼前的少女歪了下头:“我只是心疼你啊。”
蔺绮温和说:“没有人可以操纵我。”
少女诡异地笑起来,眼神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但你现在好可怜哦,像条狗一样。”
“是吗,”蔺绮轻轻拥抱她,“可是我觉得你很漂亮。”
少女奇怪地看她一眼。
“咔嚓——”
蔺绮瞬间扭断她的脖子,漂亮的少女瞬间化成一团黑雾散开。
阴森诡异的诅咒声喋喋不休,滋而哇啦开腔就骂。
蔺绮垂眼笑了笑,有点累了,阖上眼睛站了一会儿。
“你不要吵了,我真得觉得你很漂亮。”
脑子里的骂声顿了顿,没再吵闹。
黄昏时的霞光明明是暖调的,蔺绮披着霞光往前走,无数人注视她,两位执法长老跟在她身后。
蔺绮以手作梳,理了理长发,黧黑发尾湿哒哒的,染了血,蔺绮有点讨厌血的味道,从芥子里拿出一块锦帕,慢条斯理擦着发尾。
她穿着白裙,披着一件红裙纱,洒金衣摆在霞光下熠熠生辉,她步子慢悠悠的,好像不是被押解,而是在自家后花园悠闲散步。
离开时,蔺绮抱了蔺浮玉一下。
蔺浮玉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垂睫,握住蔺绮递给他的锦帕,将锦帕收到袖管里,而后隐入人群,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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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里外很难取得联系,只能靠传音纸鹤。
然而哪怕送了纸鹤,真正想让人收到传音也很困难,因为路上总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林掌门发了三十多只纸鹤,二十只纸鹤傻不拉几自己飞丢了,十只纸鹤半路被精怪一口吞了,三只挂蜘蛛网上了,最后只有一只争气的飞进了秘境。
秘境里是夜晚,星月漫天。
一只纸鹤泛着青绿色的光晕,乘风而飞。
这个秘境是幽深的森林,干枯的树杈在黑暗中张牙舞爪,找不到一片树叶。
可怖的咆哮和嘶鸣在空气中盘旋环绕,粘稠的鲜血染红了溪水里的月亮。
这里遍地魔物,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它们焦灼地绕着空地中心的青年吼叫。
容涯捡了一颗石子,他注意到空中飞的纸鹤,抬手把纸鹤收入手中。
青年垂眸,扫了一眼纸鹤上的内容,指节微微收紧,冷笑一声。
几颗石子朝着不同的方向甩出去。
石子触及树干的瞬间,一个大阵顷刻间自地面升起,阵法泛着蓝光,如水面一般干净清明,映出漫天星斗,一圈魔物被笼罩其中,一双双猩红血眼中流出惊恐的情绪,只听咔嚓一声,电闪雷鸣,数十道银蛇般的电光自夜空劈下。
“轰——”
天崩地裂,黑云翻墨,天地万物摧枯拉朽。
阵法中心的青年素袍翻飞,微微抬手,浅蓝色的灵气自指节渗出,灵气细如丝线,铺天盖地以青年为中心甩出。
“唰——”
灵气丝线穿透魔物的身躯,鲜血喷涌而出。
一次性操纵太多灵气,容涯的手指也不受控地洇出鲜血,他掩唇重重咳嗽了两声,整个人愈显清瘦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