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亲生父子是斩不断的血缘,而且裴乘风死了,这是生死大事,涉及丧葬事宜。不管怎么说,裴雪意作为儿子,应当有知情的权力。
就在邵云重犹豫不决的时候,邵怀峥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跟邵云重说:“这件事,你得告诉阿季。”
他知道儿子担心什么,但婚丧嫁娶、白事红事,这都是大事。
邵怀峥说:“他们毕竟是亲父子,他爸爸怎么埋?葬礼怎么办?埋在哪里?
是不是跟他祖父祖母挨着?这都得他来拿主意。别说你跟他不是夫妻,就算你们真是夫妻,你一个做女婿的,也做不了这个主。”
这番话邵云重听进去了,决定亲自去接裴雪意回来。因为任何人去他都不放心,更不放心裴雪意自己赶回来。
他一大早出发,赶到的时候是傍晚,小巷里有饭菜的香气,可能有人家在做饭。
小院里亮着灯,邵云重提着一个食盒,里头是市区里一家酒店的几个招牌菜。
他抬手扣门,然后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院内有脚步走动声,随即是那把熟悉的声音:“谁?”
邵云重说:“是我。”
门内的人没有说话,似乎连呼吸声都变轻了,万籁俱寂,什么都听不见。邵云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是来报丧的,却一点也不伤心,只是兴奋和激动,不过是数日不见而已,他想得心脏都发疼。
就在他几乎以为裴雪意不会开门的时候,门一下子打开了。
裴雪意问:“你怎么来了?”
“吃饭了吗?”邵云重笑了一下,手里提着食盒,一步跨进院子,径直往屋里走去,进门就像进了自己家。
裴雪意还站在院子门口发楞,这人已经在屋里喊:“快过来啊,吃饭!”
厨房里走出来一位中年阿姨,是裴雪意请来煮饭的,瞧见他在餐厅里一样样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顺道把自己做的饭推到一边,惊讶道:“你谁呀?”
这时裴雪意过来了,看了看餐桌,对阿姨说:“您先请回吧。”
阿姨也没多嘴,只说:“锅里还有一个汤,刚关火,一会儿别忘了喝。”
不过看样子是喝不着了,餐桌上已经摆满了。
煮饭阿姨走了。
邵云重已经将饭菜摆好,把裴雪意按在餐椅上,“上次走的时候,你说你未必久居,也许很快就走了。我以为这次会扑个空,刚才在门外听到你的声音,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裴雪意问:“为什么还来?”
邵云重说:“我有事情告诉你,不过还是先吃饭。”
他忙着给裴雪意盛汤夹菜,一桌子精致菜肴都是按照裴雪意口味点的,不管怎么说,得先哄着人吃了这顿饭,免得说完裴乘风的事吃不下。
裴雪意看着面前的碟子,已经堆得小山一般,好像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两人便开始吃饭,就像从前在邵家庄园,无数次相对而坐。
饭后,裴雪意把餐桌上的碗碟收到厨房,餐具放进洗碗机,邵云重便在他身后跟着。
其实邵云重的脑子一刻也没歇着,正在思考着应该怎么告诉他,裴乘风死了。
直到两人走出厨房,裴雪意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问他:“不是有事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他预计也许是利臻的事,除了利臻,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能让邵云重亲自跑一趟,还如此严肃?或许又是借口。
邵云重说:“阿季,你爸爸,去世了。”
裴雪意正端着水杯,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愣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邵云重连忙上前,半跪在他身旁,扶住他的手,“是肺癌,不治而亡,医生都尽力了。”
裴雪意许久没有反应,沉默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冷白的面容仿佛一尊华丽精致的雕塑。
邵云重看他呆愣,怕他伤心太过,轻声唤他名字:“阿季…”
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太过苍白。
裴雪意扯了扯唇角,笑了,“竟然真的是肺癌,竟然是真的…”
裴雪意没想到,裴乘风真得了癌症。
他一直以为,他是骗他的。他骗了他那么多事,唯独这件事是真的。可惜,一句真话,埋在那么多假话里,自然也被当做了假话。
邵云重半跪在他面前,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将他的头按下来,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别为他伤心难过,死就死了,他不值得你伤心。”
裴雪意摇了摇头,“我没有难过,没什么好伤心的,只是…”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这里沉甸甸的,就像坠着一块千斤巨石。他终于死了,可是我…怎么不高兴呢?为什么,我并未觉得轻松…”
裴雪意被那巨石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他难受得喘息着,十分艰难、沉重,因呼吸不畅,喉间竟有一种类似啜泣的声音。
他恨裴乘风,可是现在裴乘风死了,从今以后,他还能恨谁呢?他竟然无人可恨了。
邵云重心里铺天盖地的疼,一把将他抱住,轻轻抚摸他的后颈,就像安抚受伤的小兽,“别这样,阿季,没事了,都会过去的。”
邵云重说:“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不管过去多少年,以后还有多少年,不论发生什么事,经历过怎样漫长的痛苦。他想,历尽千帆,还是会有我这么一个人,永远陪在你身边。时光的尽头,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如此如此的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