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
小狐狸在耳旁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四爪并用穿行在花园里。
他听从沈寒英的建议,但老害怕自己选的花朵不得官人喜欢,又挑选了好久,直到月色西沉,才着急往楚阑舟屋里赶去。
露水自花瓣间落下,流到小狐狸的鼻尖,惹得他猛得摇了摇脑袋,打了个喷嚏。
小狐狸连忙停了下来,用爪子又调整了一下自己头上的花朵,待扶正之后才满意了些,接着往前走去。
他原本怀着忐忑的心情,迫不及待想去找楚阑舟,鼻尖却忽然嗅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这里可是官人的地盘,怎么会有人在官人的地盘上撒野?
小狐狸好奇极了,顺着传开血腥气的地方跑了过去。
月光下,血腥气愈发浓郁。
宴君安伸出手,君子剑自一个人的胸膛穿胸而过。
在那人身后,早已躺了无数具尸体,甚至有些尸体悬在空中,看上去格外诡异。
春分蹲在草丛里,察觉到面前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他伸出爪子碰了一下,肉垫就被划破,鲜血粘在上头,现出了东西原本的形状。
那是一根极细的傀儡线。
不止一根。
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傀儡丝线,那些尸体之所以能够悬挂在空中,也是因为有傀儡线吊着。
春分不过弹动了一下傀儡线,站在月光下的人似乎就察觉到,将头转了过来。
春分吓了一跳,慌忙闭上眼睛,两只爪爪都盖在自己的口鼻之上,生怕自己的呼吸被人察觉。
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一道声音凉嗖嗖地,从他的身前传来。
小狐狸不敢置信睁开眼,刚好对上了一双乘着怒意的眼睛:
“夜半三更,你头戴那样漂亮的鲜花,想要往哪里去?”
……
楚阑舟正端坐在屋内,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男子。
楚风言手里端着一碟桂花糕,还有一碗解腻的咸粥,放到了楚阑舟的身前:“我知道林姑娘没睡。”
楚阑舟皱了皱眉。
“我新入宗门,有许多事情都得仰仗师兄师姐,所以给宗门的各位师兄师姐都做了桂花糕。”
乾明派有那么多师兄师姐,他居然都送了,还真是个巨大的工作量。
他居然谁都送了,楚阑舟不好推脱,只得先收了:“我过几日要出宗门,你不必再给我送桂花糕了。”
楚阑舟的确早晚得出宗门,但也不是这几日,这样说存粹是想拒绝楚风言。
熟料楚风言居然急切从袖口掏出了一个东西,对楚阑舟道:“林姑娘既然要我许愿,我便许下这个愿望。”
楚阑舟巴不得赶紧完成他的愿望以后就不必和他有牵扯,但她吃人嘴短,还是提醒道:“愿望只能许一次。”
“风言知晓。”楚风言面带微笑将桃枝交到楚阑舟的手中,又从怀里掏出了枚玉牌,捧在了楚阑舟的眼前,“这一直是风言的愿望。”
“我希望林姑娘无论想去何处,都请带上我。”
被楚阑舟灌输阵法的桃花枝子散去,楚阑舟知道这是阵法解开的自然效果。
【恭喜宿主满足了一位信徒的愿望。系统任务已完成。】
这人真心实意许下的愿望居然是这个。
楚风言是鬼修,他给她这枚玉牌意义不可谓不大。
楚阑舟看着面前的玉牌,陷入沉思。
这枚玉牌色泽温润,水头极好,浑身并无多余雕琢,只在其正中刻了一个洛字。
是块良玉,价值不菲,因为长期被楚风言的灵魂温养着,养出了些灵气,但却显得有些死板,非后天缘故,而是先天籽料便不足。
昂贵且无用,修者大多不会用这种玉料雕刻做玉牌,凡间贵族却会以此铭刻玉牌当作身份象征。
楚阑舟闻见清浅的桂花香气,忽然想起了一些东西,有些恍惚:“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想起来了,楚风言,原是姓洛的。
第90章
这实在不能怪楚阑舟认不出人家。
楚风言的变化有些许大了。
只是栗子糕的味道实在是太过于熟悉, 让楚阑舟回忆起了还在凡间的时候。
楚阑舟曾经非常喜欢游历人间。
少年人正是好奇的年纪,鲜衣怒马,身上带着一把剑就敢五湖四海的闯, 走马观花将红尘看了一圈。
每逢春至, 悯川都会举办一场春花节, 邀请天下文人雅客品茶赏花, 吟诗作赋,就连人间的帝王都会参与,悯川居民人人以能收到春花宴的请帖为荣。
每到这个日子都是整个悯川最热闹的时候, 无数青年才俊齐聚鹰沙城, 都是为了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寻知己或者遇贵人。
鹰沙城就在江阳郡的旁边,而且鹰沙城的栗子糕乃是一绝,楚阑舟几乎年年都要去,去了便会带上不少栗子糕回去, 给念虚宗诸位兄弟姐妹都分上一点。
又是一年春好处, 楚阑舟将自己扮作了一个小小少年郎,手里揣着悯川最时新的扇子,身上也是悯川青年们惯常的打扮, 使了个障眼法, 毫无违和感地大摇大摆混进了吟诗作画的人群之中。
秦星原眼看着楚阑舟七扭八绕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用折扇遮住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不太爱看这些凡人掉书袋子, 更不想喝茶,奈何拗不过楚阑舟, 被迫着年年都要来,今日更是如丧考妣般阴沉着脸跟在楚阑舟身后, 打算等这小祖宗自己玩够了一起去喝酒。
楚阑舟年年都来,比悯川百姓还熟悉宴会流程,给自己找寻了一块清净些的亭子里呆着。
春花宴是有雅座的,还提供酒水瓜果,不过需要额外交钱,而且来参加春花宴的男子女子或求姻缘或求仕途,都会选个热闹的地方站在庭中与他人一起交谈,因此坐在雅间的人很少。
不过楚阑舟就是存粹来看热闹,其他什么都不求,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受累,就寻了个四处遮挡帘子的亭子坐下,一面偷吃栗子糕,一面饶有兴致地望着外头的风景。
她选的这个地方极幽静,小亭子悬在溪畔,抬眼就能看见精致的假山和潺潺溪流,景色宜人,小厮捧着香案站在楚阑舟身旁,方便随时帮楚阑舟添茶递水——这是坐亭子里的官人小姐们特有的待遇。
只不过隔了一条小溪,这里寂寥无人,对岸却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对岸作乐之声十分噪杂,串到小溪对岸更是乱了起来,好在楚阑舟是修真者耳聪目明,能清对面人的声音。
正如此时,她听到他们正以各种花卉为题,作七言赋。
几个年轻的男子站在一丛牡丹前,大赞特赞牡丹的风姿,慷慨激昂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穿过对岸传到楚阑舟和那小厮的耳中。
小厮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东西,但还是看着官人脸色,赞道:“这几位先生好才气。”
楚阑舟对凡间的诗词文化不是很懂,但毕竟听久了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
她听到小厮赞叹,嗤笑一声,伸出手点了点:
“这人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以牡丹比明君。”
“他身边那个觉得这人过于巴结讨好,太过世俗,拿颜色讽刺他。”
“诶诶诶,还有那个白衣服的。他正用莲花比牡丹,想标榜自己与其他人不同,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前来伺候的小厮被她说地一愣一愣地,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官人……好厉害。”
能听清就算了,还能听出诗词里的含义,不仅如此,那么多号人,她居然还能理清楚人物关系。从各个方面来说,这位小公子都很厉害。
秦星源笑了笑,道:“所以我说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买完栗子糕回悦来酒馆喝酒,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他话说一半,忽然间停住了,手指往一个方向指去:“你看看那人,有没有觉得有点像那个谁?”
楚阑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惊了一下:“……噫,宴君安!”
实在是太像了。
不是说容貌上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是仪态举止,简直和宴君安一模一样。
那还只是个小孩,看上去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光景,却已经有了宴君安那种端出来的架势,板板正正地走着,就连步子间的间距都一模一样,楚阑舟数了数,看着都觉得眼睛酸。
小孩穿着破落的衣服,手里还抱着个都快和他身量差不了多少的琴,站在队伍里,显得分外萧索。
秦星原指了指那里的人,问小厮:“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小厮连忙解释:“圣上说春花宴年年如此,虽然遵古却不免少了几分新意,于是主人今年便请了戏班子,来游园演出助兴。”
楚阑舟嚯了一声,倒也没把这桩事放在心上,只是垂下头将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前,闷闷道:“杀千刀的宴君安。”
秦星原知道她在郁闷什么,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替她拨开遮挡视线的碎发,道:“不过是少拿了门第一,其他课业的魁首不还是你,怎么气成这样?”
前几日草药课放榜,楚阑舟惜败宴君安,屈居第二。
在宴君安转来之前,楚阑舟一直高居榜首,久而久之也有了些天才惯常有的弊病,恃才傲物,以为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需要稍加努力便可轻易超越其他人。
宴君安不过才转来三月,就彻底打破了楚阑舟的不败神话,虽说这两人是在神仙打架,但好歹振奋了一下年年被楚阑舟碾压的众多弟子的心。
楚阑舟倒不至于心眼小到容不下别人当第一的地步。但第一被抢了,她是修仙又不是真的成了神仙,还是不免会产生些小情绪。
秦星原开了这个口,可谓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楚阑舟将这些天积攒的心里话都吐露了出来:
“我去偷偷瞧过,都三更了这人的屋里头还亮堂着。他为什么都不睡觉,他不是还没……吗?”
碍于小厮还是个凡人,楚阑舟将修真界的部分隐去了。
秦星原听得差点气笑了,伸出手就要去弹她的脑袋:“你一个姑娘,哪有半夜跑去偷窥男子的道理。”
楚阑舟没得到安慰还白白挨了一个爆栗,捂着脑袋继续生闷气:“他夜夜三更还在挑灯夜读,早上鸡还没叫呢,就又醒了在院子里练剑。”
她一想到自己看到的场景就有些担忧。
只是一门草药课成绩拿不到第一也不算什么,可宴君安不过才来了三月就已经超过了自己一门,再让他待个一年两载的那还了得。
楚阑舟想象出届时红榜第一全是宴君安的名字,气得牙根都咬了起来。
秦星原看她这样子觉得好笑,伸手替她揉了揉脑袋,道:“别怕,宴君安这人无趣得很,比不上你。”
“这又不是什么好处!”楚阑舟彻底气成了一只河豚,她瞧着走在人群中的那小孩子,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