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收回目光,缓缓开口:“还未到那个时候。”
还未到万事都无可转圜的地步,她还可以佯作不知,再贪念一会儿。
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监牢内。
浮花盟盟主看着复又空空荡荡的牢房,刚才这人话语间的挑拨之意他一个外人都能听明白,忍不住狠狠与宴君安共情:“有你当朋友,他真惨。”
“你不懂,现在的局面本就是一团糟,须得有一人上前,快刀斩乱麻才可破局。”
巫柳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地卸下绑缚在身上的镣铐,然后又熟练地往冒出来的木灵嘴里塞了一颗糖,这才慢悠悠地道,
“正因为他和我是旧友,我才会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帮好朋友破除困境啊。”
……
宴君安老觉得楚阑舟最近看自己的目光总是颇为怪异。
再一次欲言又止的间隙,宴君安终于忍受不住,开了口:“怎么了?”
楚阑舟起先抱着还变成小狐狸的宴君安的时候,在看到那人之时小狐狸浑身绷紧的肌肉和骤然炸起的绒毛早就已经彰显了真相。
她一开始也的确怀疑宴君安不同她说明此人来历,不过眼下见了那神经病,楚阑舟是真心觉得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可想法归想法,楚阑舟还未曾做过那种挑拨离间的行为,张了张嘴,总不知这话要从何处开始说。
她想了想,故作为难地盯着面前的公文:“底下的又来催了,玉迎蹊觉得浮花盟盟主不应重罚,可这有什么好从轻的,巫柳和浮花盟盟主要如何解决?”
这件事可不是单纯为了转移宴君安的注意力才提出的,主要这些东西实在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楚阑舟看了这些批文就觉得脑袋疼,恨不得都一把丢给玉迎蹊来解决。
宴君安毕竟也是剑阁剑尊,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此时就支了个桌子在她对面,也在批阅着一些东西。
他坐得端正笔直,手里的竹笔也握得十分严谨标准,和趴在桌子上鬼画符的楚阑舟形成了显著的差别。
听到她嘟囔着的抱怨,宴君安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东西,走到了她的身边:“按照法规办事便可,你们宗门当初有没有制定相应的法条。”
楚阑舟转过脑袋看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片空白。
饶是宴君安看到楚阑舟这时的反应都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忍不住追问道:“一点都没有吗?”
楚阑舟默默点了点头。
整个乾明派的历史并不长,第一任掌门楚苑,第二任掌门是楚苑不知道打哪儿找到的一个魔修,那魔修暂且不提,楚苑的个性本就跳脱,同楚阑舟一样最讨厌被条条框框约束。
制定法条就不必说了,之前楚苑在的时候甚至在宗门内宣扬百无禁忌一说,凭修为定资历,将整个宗门都变成了一个大型演武场。
后来还是各长老来之后才勉强做了一些基本的建设,才将乾明派安定下来,但这些条款也都偏向于口头约定,纸质资料很少。
楚阑舟听见在自己摇头之后跟前传来了一道很明显的叹息声。
是宴君安在叹气吗?
楚阑舟没抬头就能脑补出宴君安痛苦模样,登时眼前一亮,就像去看。
时机抓的很准,楚阑舟如愿看到了宴君安皱眉微微嫌弃往后仰头的模样。
眼看趴在案上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眼眸中尽是笑意,宴君安没有忍住,拿竹笔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给我七日,我帮你将基础的法条写出来。”
要知道宗门法条何其繁琐,单单是楚阑舟自己待过的念虚宗,就有一本总则,七本细纲,还有各种各样的补充条例,更何况不同宗门内部情况不同,法条也不可照抄,需得因地制宜,重新撰写。
流程何其繁琐,一听就是足以让楚阑舟头疼到罢工的地步。
但宴君安说只需七日。
系统听着都忍不住质疑,楚阑舟却偏偏安心了,毫不犹豫将这封公文塞到最下面,接着躺平批阅下一本公文。
系统没忍住发问:【宿主,这样就行了?】
楚阑舟理直气壮:“那不然呢?”
之前在念虚宗的时候,宴君安可没少帮师妹擦屁股。
尤其是他那师妹还很不老实,酷爱在宗门各处追鸡撵狗,四处招惹长老弟子。久而久之就欠下了大批检讨,灵石这些惩罚宴君安还能拎着楚阑舟的领子逼着她交,可检讨就不同了。
楚阑舟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总会眨着一双眼睛,目光恳切,一边扯着他的袖子一边压着嗓子可怜兮兮地喊师兄。
宴君安:……
每到这个时候,自小便遵守法度的宴仙君总会心软,稍微放他师妹一把。
于是各种检讨书都变成了宴君安代笔,他一个好学生写检讨居然信手拈来,比楚阑舟这种每周都得固定去执法阁报道的弟子还熟练。
如今世事变迁,过了那么长时间,物是人非,好多东西早已变了模样,但还有些东西始终未变的。
就比如代写检讨的宴仙君变成了代写法规,宴仙君一世英名,终究还是栽在了楚阑舟的身上。
楚阑舟并不同系统解释,她趴在桌子上,耳边是宴君安执竹笔撰写法条之时笔尖和纸面接触发出的沙沙声响。
就像是那一场旧梦,竹叶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被岁月镌刻留下痕迹的院墙,还有时不时便会飘落的桃花瓣,共同构成了这样一场瑰丽的幻想。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隐元居士在乾明派过得不是很好。
他本就是接到穆婉莲的求助才来帮她撑腰的,但偏偏半路遇见了个程咬金,与他辩论不过丢了面子也就罢了,也不知那厮做了什么,让他一个无相阁弟子居然在乾明派的名声变成如今这个地步。
明明乾明派的弟子有许多都不是世家弟子,都是和他一起从凡人堆里出来的,不应当更能与他共情吗?
“傻逼。”可现实注定无法如他所愿,一个乾明派弟子路过此处,看见他坐在路边,就狠狠啐了一口,“谁口口和你是一路人。”
隐元居士满脸莫名;“阁下与我都是从凡间一步步走上来的,何必要为虎作伥?”
那弟子嗤笑一声:“我是乾明派的一个修士,你是穆家的一条狗,你到底哪来的脸跟我说我们是一路人?”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隐元修士受不了了,怒道:“你说什么?”
那弟子也是个暴脾气,直接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说……你就是穆家的一条狗。”
士可辱,孰不可辱也,隐元居士拔剑而出与那弟子战成一团。
……没打过。
乾明派是个标准的剑宗,里面的弟子更是被各类实战淘洗过一遍,他虽然贵为居士,但他主修心法,要是单论战力,他当然打不过这些弟子。
隐元修士被辱,还手却又打不过,想讲道理,对面那人又实在粗鄙,他有气发不出,到了最后只得灰溜溜离开。
那弟子提着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啐了一口。
他们的掌门可是林束,他帮着穆家骂掌门,还指望他们乾明派弟子对他以礼相待,这不就是脑子不好。
还有他当日在席间说的那些屁话,说什么多亏了清莲仙子举牌倡导,这才使得念虚宗改了法度。
他一个乾明派的普通弟子都觉得这话离谱。
要知道他们乾明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实力至上,打架把宗门打的一团乱,最后还是胡师叔看不下去,才修订了相应法律,规定了宗门内部比斗的程度。
当初胡师叔这样的身份制定法律靠的都是武力,硬生生打服了所有弟子,后头又是玉师姐竭力推行最后才实施成功。一个普通弟子就举个牌子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更何况清莲仙子哪怕外头传得风头再盛,她也姓穆,指望世家回心转意共情他们这些打凡间来的修士,不如指望林束就是传说中的大魔头楚阑舟。
乾明派弟子想到此处,更觉得今日见到这人实在晦气,打算去集市买点转运符来。
这些转运符都是公孙师叔亲手绘制的,放到市场上去的。
公孙世家还有巫家人就是好啊,听说掌门最近又结识了一位巫家弟子,这样看来咱们宗门短期内的符咒是不缺了。
第108章
楚阑舟并不知晓那隐元修士在乾明派受了多少委屈, 也不太在乎。她身为掌门日理万机,自然有的是事情需要她去烦忧。
正如此时,楚阑舟正把玩着手里的黄符, 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巫柳。
他看上去比前几日还要狼狈许多, 胡茬长出了一截, 眼下还泛着青黑。
楚阑舟眼尖地看着他的腰间, 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别什么剑。
巫柳的到来给公孙宏邈带来了极大的紧迫感,今日来他或许是来探明她的心意的。
在大义和兄长性命的权衡之中, 他早已做出了选择。
楚阑舟把玩着手里叠得平整的黄符, 结合之前在院中听到的消息,只觉得此人实在无趣。
于是楚阑舟问出了口:“你为何要这样做?”
公孙宏邈的将视线转过,并不去看她的眼睛:“哪怕我不杀他,他也会在你手里受辱,书生自有风骨, 可杀不可辱节。”
楚阑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捂着嘴笑了几声,提醒道:“我现在可是正道掌门。”
公孙宏邈握紧了拳头:“你是魔尊。”
他一口咬死了楚阑舟的魔尊身份,似乎这样说就能将他的罪恶洗清一点。
他执意这样说, 楚阑舟也没意见, 耸了耸肩道:“既然如此,请回吧 。”
公孙宏邈死死盯着楚阑舟,目光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你何时动身去汴州?”
楚阑舟摆了摆手, 满不在乎:“再过些日子吧,左右我是魔尊, 也没有必要回乡省亲。”
公孙宏邈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楚阑舟的眼神逼得闭上了嘴。
楚阑舟的眼眸带着几分讥诮, 却并没有一星半点的恐慌。
不,不能说。
魔尊的身份从来不是能够威胁楚阑舟的砝码。
那些事件发生的时间点实在巧合,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就被玩弄于这女人的掌心之中。
电光火石之下,公孙宏邈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
他下了决定,目光沉沉落在楚阑舟的身上:“你当真以为巫家人会与你站在一处?”
楚阑舟:“什么?”
“你可知我当年是如何与你兄长相识?”
楚阑舟缓缓眨了眨眼睛:“不知。”